第44章 四十四
付云在地牢里见到梁毅的时候，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向来俊美不凡、风度翩翩的他，此时浑身脏兮兮的身着囚服，蓬头垢面的坐在角落里，呆呆的望着囚牢里那扇小小的窗户。
“梁毅……”她站在牢房外，略带哭腔的叫了一声。
梁毅听见她的声音，久久的才回过了神，他缓缓的看向牢外那个我见犹怜的付云，起身走了过来。
“阿云，你是来救我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都未曾喝水了一般，眼神格外幽深。
付云咬了咬唇，摇头道：“我没办法救你，我只是求了大理寺卿，让我见你一面。”
“见面又有什么用呢。”他喃喃的说了这样一句，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要不……我去求公主吧，她是皇上的亲姐姐，又那么得宠，她一定有办法的！”付云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认真的看向梁毅。
“别跟我提那个贱人！”他像是瞬间被激起了无穷的恨意一般吼了一声，继而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个贱人……她巴不得我快些去死！”
付云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却见梁毅轻嗤了一声，神情满是嘲讽与阴冷：“枉我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她竟敢背叛我，对我，对梁家，下这么重的狠手！”
付云一边介意着他所说的“掏心掏肺的对她好”，一边又有感到诧异：“是她害了你？”
梁毅一脸阴沉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眸中浮现了恨意与杀意。
被关在地牢中的这些日子，他将所有事情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他发现从头到尾，每一件事情背后都有李舒宁的身影。
她就像幽灵一般贯穿在其中，一步一步推动着每件事情的进行。
皇宫香料的生意，一开始就是李舒宁介绍的；当初付云去酒楼捉奸时收到的那封信，也是出自李舒宁之手；而付云介绍给他茶叶生意，他误以为李舒宁生气去哄的时候，她忽然态度的转变，也只是因为她不想让他和四国商会的茶叶生意作罢。
付云看着梁毅这副样子，皱着眉小声嘀咕：“怪不得你出事之后，她那边半点消息都没有，甚至还抓紧时间和你撇清了关系。”
继而付云又心疼的柔声对梁毅说：“即使她抛弃了你，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梁毅内心格外感动，他伸出手握住了付云握着栏杆的手，痛苦地说道：“我府上与姜国那些高官往来的信件都被发现了，皇上……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你别怕。倘若你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下去陪你。”付云哽咽了一声。
梁毅却抿了抿唇，状似无意一般地提起：“你或许可以求求你爹……我为姜国做了那么多的事，你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付云点了点头，郑重地对他说：“你放心！我爹一定会救你的！”
……
自从梁毅入狱之后，兵马大将军的职位便空了出来，大臣们纷纷上奏，请皇上另选贤能。
李舒宁听说皇上提拔闻钦接管兵马大将军一位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立即坐着马车进了宫，直奔御书房。
“阿姐来了。”他的面上带着笑，仿佛还和以前一样似的。
李舒宁对他笑了笑，自顾自地坐在了一边。坐下之后，她忽然说道：“想不到我的梦，竟是真的。”
她说的是梁毅勾结姜国的事。
“或许真是父皇庇佑，佑我大襄长盛不衰。”李疏云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若真是父皇庇佑，可他为什么不入天子梦，要去找她这个公主呢。
李舒宁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低下头，浅浅的抿了一口茶，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已经在梁家查出了梁毅勾结姜国的证据，为何还要选闻钦做兵马大将军？”
她实在不能理解李疏云到底在做什么，闻家和梁家世代交好，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他这样做岂不是给大襄留下了后患？
李疏云愣了愣，仍然笑着看向她：“阿姐放心，冯清已经查明了梁家勾结姜国的事情，闻家并没有参与其中。”
冯清是大理寺卿，为人刚正不阿，是寒门出身。
只是这样的话并没有让李舒宁放心，反而令她更加担忧了。
“闻家与梁家同气连枝，没有证据，也不能说明他们就是可信的。选兵马大将军一职事关重大。淡月，你不如再好好想想？”她的眼神极为认真，似乎是仔细想过了。
却不知哪里触及了皇上的逆鳞。
李疏云的笑意逐渐收了个彻底。
他淡淡的看着李舒宁，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字一句的问道：
“到底是闻家不可信，还是阿姐不愿我有可信之人？”
他从未如此冷言说过她。
一时之间，李舒宁微微失神。
“淡月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心中一紧，有些忐忑不安的站了起来，好看的眉眼垂了下去，看向他的神情有几分委屈和落寞：“阿姐只不过是担心你，既然淡月不愿意听我说话，那我不说了便是。”
今日她穿了一身月牙白的碎花长裙，身姿娉婷袅袅犹如弱柳扶风，平白便有几分纤弱娇柔之感，如今眉眼低垂，更是显得她温顺可怜。
李疏云的眸中浮现几分犹豫的神色，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阿姐。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舒宁，却听她难以抑制地压低声音咳嗽了几声，一边咳一边慌忙拿着丝帕掩着自己的嘴。
“阿姐这是怎么了？”李疏云撑不下去，赶忙担忧的问道。
她将丝帕收入袖子里，别过头去似乎并不想告诉他似的，被他关切的眼神看了许久，才小声地说道：“许是夜里着了凉，不碍事的。”
李疏云眉头微蹙：“阿姐的侍女是怎么做事的，竟如此照顾不周？我定要好好罚她！”
李舒宁可舍不得让他处罚绿枝。
于是她赶忙说道：“是本宫夜里踢了被子，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总不能与本宫夜夜睡在一处吧。”
李疏云这才不说什么了，只是叮嘱道：“那便关好门窗，叫下人将屋子里的地龙再烧得旺些。”
李舒宁点了点头。
二人之间的气氛和谐的就像发生这些事情之前似的，仿佛彼此之间的猜忌与疑心从未有过一般。
李舒宁出宫的时候，眉头却紧紧的皱着，看上去心情十分沉郁。
李疏云表面上似乎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但今日之事却让引起了她的警惕。
以前她也偶尔会规劝他一些朝堂上的事，他一般都会听进去并且认真考虑她说的话，而今日她只是让他再好好想想兵马大将军的人选，他便露出了那样的反应。
……极为不理智。
所以他让闻钦当这个兵马大将军，真的是因为他觉得闻钦是可信之人吗？
李舒宁的神色幽深，沉静的想了许久。
忽然，她高声对驾车的长安道：
“长安，咱们不回府了，去未名峰。”
未名峰是京城郊外的一处山头，行程并不远，山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只是从山脚到山顶修有上千阶台阶，一直通往山顶的那处寺庙，方圆几里的百姓有吃斋信佛的便会时不时地来这里拜上一拜。
马车行至山脚下，李舒宁便让长安停了下来。李舒宁下了马车之后，边看见这长长的台阶上零零星星的有几个人。
“公主，你这是干什么呀？”绿枝不解的看向她。
李舒宁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叫出了自己的暗卫：“小七。”
黑衣女子从一旁的树上跳了下来，出现在他们面前。
“主子有何吩咐？”
李舒宁的余光扫视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你去报社一趟，让他们赶快派探子来未名峰。”
“是。”小七抱了抱拳，很快不见了人影。
而李舒宁抬起头，看着似乎永远也爬不完的台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级一级地拾级而上。
绿枝愣了愣，也赶忙跟在了公主身后：“公主，这未名峰这么高，你要亲自爬上去呀？”
“这样显得心诚。”李舒宁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停下，只是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月牙白的碎花长裙穿在她的身上，更衬得她的身影纤弱而孤傲，透着几分不服输的倔强。
过往的行人三三两两，有的认出了李舒宁的身份，无不露出意外的神情。而没过多久，报社的探子也逐渐到了未名峰，长公主徒步上山拜佛的消息自然被探子们记录了下来。
“公主歇一会儿吧。”绿枝心疼地看着自家公主，李舒宁抬头看了一眼还不到一半的台阶，忽然新生几分烦躁与颓唐之意，她停下脚步站在了一边，看了一眼身边的绿枝：“让你跟本宫受累了。”
她一直将绿枝当做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平日里她的吃穿用度不比旁人家那些大小姐差多少，甚至有的东西比她们的还要精巧奢侈。
今日她做这出戏，倒是让绿枝也跟着受了苦。
绿枝摇摇头，一边给李舒宁擦着汗一边说道：“奴婢平日里得空便会帮着后院的婢子们做活，倒也得到了锻炼，反倒是公主平日里在软榻上一躺便是一整天，公主才是受累了。”
李舒宁：……
她打量了一番绿枝的神色，果然并没有什么疲累的神色，她又扭过头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长安，他自然也是面色如常，仿佛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似的。
合着疏于锻炼累得气喘吁吁的只有她一个人是吧。
李舒宁咬咬牙，接着往上走，一边爬还一边嘀咕道：“本宫日后一定勤加锻炼……呼……”
李舒宁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磨磨蹭蹭爬到山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等她踏入寺庙的那一刻，筋疲力竭的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公主。”住持见到李舒宁，面上的笑容格外和蔼。
寺庙的住持是认识李舒宁的，未名峰年年都会举办佛会，皇上和公主也会出席。
“慧通大师好。”李舒宁在绿枝的搀扶下勉强站立着，向主持问了好。
慧通淡笑着看着她：“公主徒步千级台阶，如此诚心，所为何事？”
李舒宁难掩疲惫之色，面上却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满足：“近来大襄多灾，皇上倍感忧愁，本宫身为公主，又是皇姐，理当为皇上祈福。”
慧通似乎有些意外，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笑着对李舒宁道：“公主长大了。”
李舒宁不知想起了些什么，面上有几分尴尬的笑了笑。
慧通很早便就是未名寺的住持了，她小时候来未名寺参拜时少不了要拿着他敲木鱼的棒槌玩，未名寺的和尚们几乎都被她用那棒槌敲过头，每年她在寺里住的那几天，就是这些和尚们的噩梦。
“公主此番前来，是要在寺中小住？”住持笑眯眯的看着她。
“是，不知寺中可有空房？”
“有的。公主愿在未名寺为皇上祈福，实乃我未名寺之幸。”
“……那就叨扰住持了。”
就这样，李舒宁在未名寺住了下来，与此同时，长公主爬千级台阶为皇上祈福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是夜，厢房里的素斋饭早早地便送了过来，李舒宁看着毫无肉腥的饭菜，幽幽的叹了口气。
“公主，今天爬台阶那么累，你还是吃点吧。”绿枝见她久久不动碗筷，开口劝到。
李舒宁扒拉了几下饭，神情闷闷：“……好。”
她兴致不高的吃了几口，只觉得万分想念公主府的伙食。
她本就有些挑食，公主府的厨子都是她从五湖四海搜罗来的厨艺高手，久而久之便将她的胃口养得更刁了。
更何况，公主府的饭菜自然是顿顿不离肉的，如今来了寺庙里，不仅没有肉腥，厨子的手艺也十分一般，这让她更加没有食欲了。
但她爬了一天的山，实在是饥肠辘辘，便就着随身带着的桃花酿吃了两个馒头，简单的垫了垫肚子。
谁知到了睡觉的时间，她刚刚躺到床上，肚子便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五脏庙里已然空空荡荡，饿得她实在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