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怨施玉含
男人的话宛如一通狂轰乱炸,瞬间把宋知治得服服帖帖。
越听到后面,他便越失去了生气的底气,甚至还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家方成衍。
“……”
他心虚地别开头,不想与男人对视,只盯着车上黑底白字的仪表盘看。
“我这人做事想一出是一出,没什么原则,我做的那些事……我人一在兴头上,就老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要介意。”宋知语无伦次,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让我不要介意?”方成衍微微侧头,语气里夹杂着稍许惊讶。“我应该视而不见,继续跟你客客气气下去吗?”
宋知语塞。
他被男人教训得大气也不敢出,模样像极了一只因犯了错,而被主人堵在墙角罚站的笨狗。
今晚的方成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在此之前,他从未和他说过这么多的话。宋知一向随意惯了,见人摆出这样一副认真的态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且最糟糕的是,方成衍说得……还都是对的。
男人的俊脸和他凑得极近,让宋知不得不一个劲地往椅背上仰,才能和对方拉开一点距离。
“以前的事您就概儿不论,以后,以后我会注意的。”他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方成衍看似更生气了。
他抿了抿嘴唇,大手托过宋知的脸,叫后者不要躲闪。“你最喜欢跟人保持客客气气了,对吗?”
外面有车经过,车头灯扫过车内,晃得宋知满目皆白,什么也看不清。
男人完美的脸部线条便从这光影里浮现出来,待那束灯光扫过去后,车内视野归于黯淡。
所有的光,便又集中在方成衍那双眼睛里。
宋知彻底怂了,这情况下,他哪敢说话。
男人保持着这一姿势,沉默良久。最后把手伸到宋知腰后,把安全带“啪嗒”一声系上了。
他坐正身体,往家的方向开去。
路灯散发着黄晕,烘托着一片安静且平和的夜,但车内的气氛,却沉默得无以复加。
宋知默默地看了一眼对方的侧脸,方成衍正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尽管什么也没说,但他仿佛能听到……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宋知也打消了下车的打算,乖乖被男人带回了家。
老爷子正在独院里给花浇水,他嘴里哼着戏曲儿,老远见到宋知下车后,朝宋知笑得分外和蔼。
“回来啦?”
“您这是嘛呢?”宋知走到院子里,他看着老爷子手里的水壶,又看看那些盆栽:“这是餐厅里摆的那些?”
“对!”老爷子站在木制花架旁,他一下午都在捯饬这些花。“到时候了,也该开了。”
方长云跑来清源,子女不在身边,总会是有些孤独的,宋知总会有意地和他多停留一会儿。
他观察起这些君子兰来,橙色的花朵在叶片中心顶端盛开,叶形似剑,英姿勃勃,又是同心吐枝,整个植株挺拔极了。
叶片深绿,花朵橙黄,两种光泽的色彩互为相称,格外好看。
宋知连夸了好几句。
方成衍停完车后,走进院子。
他恰巧听到对方在说:“我大嫂后天就回来了。”
“我去车站接完她,明天不来您家了。”
“是后天回来?”老爷子忽得侧身看了看大门口的方成衍,好像很惊讶:“这都过去一星期啦?”
“真快,我感觉你才来了没几天呢,再多待几天吧,我和成衍都乐意看见你。”
老爷子朝门口的男人抬了抬下巴:“是吧,成衍?”
“……嗯。”
“好些天了。”宋知边说边笑:“多谢您这几天款待我,我上称都沉了两斤呢。”
“以后还要常来,听到了吗?”老爷子拉着他往里走:“今晚咱们吃酱骨面。”
方成衍跟了上去,他望着宋知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在餐桌上讲起自己年轻时,给副连长养花的经历。
“君子兰的寓意是团结,你看它形状长得特殊吧?”
宋知边啃骨头边点头。
“同心吐枝,说明什么?说明大家心是往一起使的!”
说着说着,他又跑题到自己的副连长身上。说那是和他同在北京奋斗了半生的老战友,去年走了,关键还说他留下个孙女,和方成衍订过娃娃亲。
一旁吃饭的方成衍眉间微微皱了皱,他抬眸看了老爷子一眼,似乎不大愿听下去。
视线又往宋知的方向瞥过——
正巧和投来的视线撞到一起,又匆匆错开。
这顿饭吃得很慢。
平时方长云独自吃饭,没人接他的话茬。可人老了,总爱回忆峥嵘岁月,苦于无人分享,这一周逮着了宋小公子,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方成衍挽着衬衫袖子在厨房刷碗,再去浴室洗手时,正好碰上从里面出来的宋知。
后者错身做出一个避让的姿势。
和上次的情况如出一辙——
在浴室门前的窄道,方成衍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从自己跟前经过,撅着个嘴,一句话也不说,还假装不看人,活脱脱一副小学生怄气的样子。
大手蓦地拉住了宋知的手腕,把人拽住了。
“这算什么?”方成衍沉声问道。
他搞不懂。
“以后打算这样躲我吗?”
只听宋知格外大声地冷哼了一声,他抬脚往外走,根本没打算在门口跟方成衍逗留。
“说说。”
男人知道他这是二百五病又犯了,用力握住宋知的手腕儿,不让人离开。
“谁躲你。”宋知一脸嫌弃,“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方成衍十分无奈。
宋知永远都在死鸭子嘴硬。平日里爽快洒脱,撩人且不自知,等到把人迷得五迷三道后,自己又刨个洞,往里一钻,再不肯出来。
方成衍在生意场上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唯独对这种人,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他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今天是最后一晚,好好休息吧。”
男人松开了手。
宋知心不在焉地下了楼,心想,在车上的时候,小爷这辈子都没这么虚过,果然人以后还是得刚!
跟方成衍对刚,才是硬道理!
可是到了半夜,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宋知先是睁着眼睛,回想了一遍男人那一段对“是0是1”的凶狠论述。
夜深人静时分,他不免脸红起来。
又打开手机看了看。
发现大嫂没回复他消息。
项彬顺利通过了警察考试。
山东分销商大哥晚上收到了货。
他百无聊赖地在通讯录里翻来翻去,可就是没办法睡过去。
凌晨两点,宋知起来倒了杯水,结果路过方成衍屋前时,发现里面黑着灯。
他嘴角一斜。
哼,他妈的,自己睡这么香,根本不管别人因他白天那两句话,晚上如何东想西想。
他走过去,朝着方成衍房门的方向,在空气里蹬了一脚。
正趿着拖鞋要走,紧接着,身后的门便打开了。
方成衍站在那里,看样子,也没有睡着。
他浑身依旧只着一条睡裤,问道:“站这么久,怎么不敲门?”
宋知:“不敲,小爷我没打算理你。”
方成衍疑惑:“那你在我门前做什么?”
“……”宋知撇嘴:“我来看看你这个恶霸,良心到底安稳不安稳,能不能睡得着。”
“嗯。”
对话到此尬住。
过了半天,宋知忽然话题一转,冒出一句:“以后常回来吃饭,多陪陪老爷子,不然人连个吹牛逼的听众都没有。”
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这话不知怎的,有点交代后事的意味在里头。
“好。”
对话归于沉默,安静的夜里,两人尴尬得不约而同。
“知道了。”方成衍说,“快回房睡吧。”
老爷子也在隔壁屋高声喊道:“你俩干什么呢!”
宋知忙趿着拖鞋走了。
早起时他打着哈欠下楼,被方长云关心了好一阵。
“昨晚睡得不好?”
“还可以。”宋知答。
“我听见你们凌晨两点还在外面嘀嘀咕咕。”
“干嘛?商量做贼呢?”老爷子说道。
“没有,被子有点厚,热得我睡不着。”
老爷子伸手叫来保姆:“小张,今天去换床被子。”
“不用了,我今晚不过来了。”宋知连忙说道,“明天我得起个大早,去火车站接我嫂子回来。”
“对对,看我这记性。”老爷子说。
早饭过后,方成衍像往常一样把人送到茶庄。
宋知解开安全带,开门正欲下车,却见方成衍侧过头来,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这气氛似乎需要他说点什么,最好别说得像永别一样。
小茶爷丢出一句:“就到这儿吧,那再见吧。”
男人:“嗯。”
说完下车,右腿刚一沾地。
可左手却骤然被人拉上了。
宋知看着那只伸过来的大手,又看看方成衍的脸,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常的举动,
他眉毛一竖:“边儿去!”
“你骚着了吧你!”
方成衍挨了骂,不怒反笑。他神情淡淡地收回手,对此行为,丝毫没觉得不对。
宋知觉得万分不可思议,眼睛在男人身上转了一个来回,毕竟他们两个昨天怎么说怎么都显得尴尬。结果今天一大早,高冷男神居然学会涎皮赖脸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方成衍吗?
宋知愣了一下神,一时也没绷住笑,朝着男人笑骂道。
“你丫真是闷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