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武夷肉桂
直到晚上八点。
会议依旧没有开完。
关于清源镇茶市周边的地皮熵值估算、农村分布及土地占用状况、政府招标的社会企业报名申请书、商业地产策划，没有一个是方成衍觉得可行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不知有多少东南地区的开发商正对这块地盘虎视眈眈，清源镇政府刚一放出对外招标公告，便吸引了无数公司前来。
世纪地产集团目前主要面对北方地区，尤其是京津冀地区与黑吉辽三省。竞争对手都是本土开发商，难度系数本来就很高，如果策划做不好的话，他还怎么把手伸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各部门经理们遭到总裁一连串一针带血地连问，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会议厅里乌云密布，没人敢大声说话。
方成衍沉着一张脸，再次对各部门的负责人进行了专项分工。
策划是重头戏，每个部门必须提前了解政府最近几年来的设施指标以及与茶市规划相关的文件。三天之后，每个单位部门都要提供新的想法。
总裁分配的任务十分明确详细，一众经理们听到自己的部门时，便拿着笔一通狂记。方成衍分配完，正欲详细展开提出要求时。
他忽然感觉到，西装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旋即，手机传来了一把金币夯啷作响的声音。
一个机械女声极其大声地提醒：“支付宝到账，四十七、万、元。”
全场寂静无声。
方成衍不满地皱了皱眉。
但没错，那的确就是他的手机发出的声响，打开一看。
上面的弹窗，正来自于刚刚下载的软件。
转账用户：山寺馈茶知谷雨
留言：“哥，再次感谢。”
他看着这笔转账上的户名，紧绷的情绪忽然泄了气。
一群干事看到怒气满面的总裁脸上恢复了以往那副面无表情的状态，也坐住了几分，在心底长吁一口气。
方成衍对着众人说：“今天先到这里吧。”
真是反常。
企划部部门经理愣了，过了两秒，才反应回来，跟自己的下属说：“下班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四十七万？
经理边收拾公文包边想，他们总裁坐拥多少身家，每天公司名下的资产能入多少个四十七万，怎么今天一个四十七万就让他眉开又眼笑了？
不管怎样，谢天谢地，感谢这转账的兄弟姐妹。
而此时，转账者已经在酒吧里，和狐朋狗友们称兄道弟了。
绚烂的镁光灯闪来闪去，耳膜充斥着强烈狂乱的节奏声。
陈柏宇订了一个六人卡座。
待会会有朋友过来，这一帮子朋友知道宋知出事儿了以后，都来问宋知的近况，想看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本来把人约在大酒店，可是宋知自出院以来天天被投喂鸡汤、鱼汤，刚出院时纸白的小脸现在都红润的不得了。
“哥几个还没来呢，他们说想见你，来关心关心你那脑袋瓜子。”陈柏宇说着，去宋知后脑勺扒拉他头发。“过两天就能拆线了。”
“我说你能不能带宋知上点好地方啊。”项彬一下拍开他的手，“成天就是推荐他马杀鸡，不然就是打麻将、蹦迪，他脑袋还没好呢，别再吵坏了。”
“你太正直了彬子，宋知以前就是被你带的太单纯了，我得让他看看不同的风景。”
“滚犊子吧你，”项彬忍不住对他爆粗口，“宋知以前就不跟你去，现在失忆了，你就觉得人家好拿捏了。”
“你这样和渣男有什么两样啊。”
陈柏宇辩解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不管是去马杀鸡还是捏脚，都不是真想干嘛，就是纯粹花钱买个服务，这感觉跟女人上美容院似的，被服务的感觉特别有瘾，一个字儿，爽！”
他用手肘戳戳宋知的腰：“你以前不懂，现在该懂了。”
项彬怀疑地看他一眼：“我身为共和国的备选警察，觉得你很有问题。”
陈柏宇举手做投降状：“我真没啊，项警官，我黄赌毒嫖一样没干过。”
说完，卡座旁边走来了几个同龄人，纷纷过来和宋知打招呼。
又是几个陌生的面孔。
他感到有些头痛。
宋知最近每天都要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无一例外地凑上来问：
“你身体好点没？还记得我是谁吗？”
“还好。”然后再说一遍重复过无数遍的话，指指自己的脑袋，笑一笑：“嗐，真不太记得了。”
其中一个穿卫衣的说：“我跟你作伴在四合院里光腚长大。”
宋知一脸不好意思，只能说不记得。
那年轻人兴冲冲地跟宋知说他俩小时候的事。
“咱俩上小学天天跟人打架，老师问咱俩作业带没。”
“我连书包都没拿，结果你背的书包沉甸甸的，老师直个儿夸你，你笑得乖乖巧巧，特讨人喜欢，我就惨了，有你一对比，老师把我训得狗血喷头。”
“我特么根本不信你宋知能是这种好学生，下课了，我上你包里一看。”
“果真！书包里藏了块儿砖，感情是放学琢磨着跟人打架呢！”
宋知干笑。
另外一人问道：“你南方那生意怎么样了？”
“嗐。”宋知也不知道。
“你怎么失忆完了这么爱说嗐呀。”
一群人见他是真的什么也记不得了，话题也不再围着宋知转，他们点了一大堆酒。
项彬把宋知手里装着洋酒的杯子拿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牛奶塞回去，低声问他：“听他们哩哩啦啦扯一堆，你能想起来点什么不？”
“不能。”宋知耿直地回答，“对于我来说，无非都是在记点新的。”
“不过，跟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那样子相比，我最近好点了。”
“记起来什么了？”项彬问。
“不是，是有活着的感觉了，我最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正常，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肯定得空落落。”
“不是，不是那种抽象的，是具体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宋知解释道。
“具体的空落落？”项彬皱眉，认真地思考起来，这算什么意思。
“可能吧，或者是个东西。”宋知露出略有烦闷的神情，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反正就是差点什么，是个活物。”
“活的？”
“想人啊？”
似乎想到什么可能似的，项彬忽然不吭声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知，几分钟后，项彬起身去舞池里找陈柏宇，问对方身上钱够不够付那么多酒水。
“我带了宋知的酒吧至尊vip卡，能打个五折。”陈柏宇笑呵呵的，和面前的美女贴身热扭。
“谁的vip？”项彬立刻发觉不对。
对方一脸肯定地回答：“宋知的呀。”
“宋知从来没在酒吧办过vip。”项彬说完，下一秒，直接把人扯过来，把说的卡从他的口袋里翻了出来。
“干嘛呀这是。”陈柏宇被他拽狠了，语气也不满起来。
“对账户。”
项彬走到前台，向服务生声称自己找到了别人丢掉的卡，想问问户名是谁的。
“请您稍等一下。”
服务生把卡号输在电脑上，开口说道：“张令泽。”
“谁？”
“是张令泽先生的，他今晚也在，就坐在28号桌，那我帮您转交给他吧。”服务生拿着卡，从吧台后走了出来。
“草。”
陈柏宇和项彬扭头一看，那方向，岂不正是隔着两桌以外的斜对面？
幸好他们的座位中间隔了个大笼子，有几个气氛组女孩在里面跳舞，不然两拨人早就该撞见啦。
“原来是张令泽的，这个鳖孙，他赔老子都不要，老子用了他一年半的酒水五折，他怎么也不吭气？”
“你是真不知道？”项彬怀疑地看着他。
“当然啦！他妈的，真晦气，呸呸呸。”
项彬顾不上他说什么，大步走回去，抓着宋知的胳膊就把人往座位最里面带。这儿应该是个视觉死角，张令泽看不到。
“怎么了？”猛一下被挤在一边儿的宋知一脸茫然，没明白是什么状况。
“别乱看，喝你的牛奶。”
“？”
“他走了。”陈柏宇小声说。
“不是，谁走啦？”宋知又问。
“你问我谁走啦？”陈柏宇喝得上脸，说话都有点大舌头。
“对，你失忆了。”他后知后觉地点头，拍拍宋知的脑袋，“也算是好事儿。”
项彬看到张令泽接了卡，和别人一起往外走了，他手上还带着车钥匙，八成是不会再回来了。
酒过三巡，已经到了十二点。
五个人里，除了宋知和项彬没喝，其他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醉酒。
但要送走这四个醉汉的话，就已经坐不下了。
项彬要给宋知打车。
宋知让他们走就是了。
“你知道怎么走吧？”项彬担忧地问了一句。
“废话，我是失忆，又不是失去生活技能，成废物了。”
“走吧。”宋知朝他摆手。
项彬架着烂醉如泥的陈柏宇走了。
宋知在路边站了一会，不见有出租车来。再一转身，就见一个抽烟的年轻人杵在台阶边上，嘴里叼着根烟，略有惊讶地看着他。
“宋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还是宋知头一次在没人陪同的情况下遇到生人，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一周前。”
他还生怕对方再说点什么叫他无法回答的话。他的记忆已经是一个空空如也的袋子，没有人能再用问题从里面掏出任何东西。
那年轻人瘦瘦的，穿了件v领，锁骨突出，带了条金属项链，手指骨感修长，夹着烟的时候还蛮好看的。
宋知不知道对方还会抛出怎样的问题，只是盯着他手上的好几枚款式不一的戒指看。“你见张令泽了没？”
宋知说：“没。”
“也好，省得你俩再互相伤害了。”
他看宋知在盯着他戴满戒指的左手看，忽然换了换手：“看这只。”
举起的右手上只简简单单地戴着一枚戒指，还是钻戒，他大方地伸出手给对方看：“张令泽送我的。”
他那手是真的很好看，超越了性别的好看。
“不错，和你的手很配。”宋知由衷地夸赞。
对方却不以为然地笑了。“你说得最好是真的。”
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灭了。“以后也和张令泽保持距离吧，不然对你们两个都不好。”
“为什么？”宋知问，他这话里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对方说这句话的原因罢了。
结果年轻人反倒开始有点急眼了：“你说为什么？你们两个哪个好过了？”
“他也那个样子，你也过得这幅吊样子。”他说着，将宋知上下打量了个遍，一脸不屑。
宋知不怒反笑，反唇相讥：“我俩都是吊样子，正好相配。”
宋知骂归骂，根本没想着那个什么张令泽，只是图嘴上一时爽就是了。
“徐汉霄，你还没抽完吗？”
宋知一抬头，便看到酒吧的后门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也一瞬看见了他，神情错愕，像是被一道雷劈在了原地。
张令泽属实是被出现在眼前的人惊到了，他愣了两秒，立刻朝着宋知的方向走过来，满含深情地唤了一声：
“小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