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等尚元歧再看到宋清虞时,她已经被尚元灼牢牢牵着,身上披着尚元灼的玄狐皮大氅。
那是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这两人毫无交集,可现下看去却如常年相伴的夫妻一般,那样契合。
契合到尚元歧觉得刺目,其实他想过会有这样一天的,从给宋清虞写退婚书的那一日起,便想到有一天宋清虞会站在尚元灼身侧。
她会成为他的女人,而且只能成为他的女人。
宋清虞目光所触到尚元歧时,闪过了稍纵即逝的哀伤,虽只一瞬可尚元歧还是看到了。
尚元歧心口那种细碎的疼痛更加剧烈,自尚元灼将宋清虞接到马车时,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随马车浮动却严严实实遮蔽的帷幔上。
那时,他清楚自己后悔了。他不该退婚。
“清虞,别怕。就站在本王身后。”尚元灼似有意般将宋清虞的手握得更近些,宋清虞则是温顺点头,如一条贴在衣襟上的薄丝。尚元灼面上蓄着融雪般的笑意,旁人可能不知,可尚元歧却是明白的。
尚元灼其人通透如琉璃瓶,内里却是冷血缜密过了头,竟也会露出这样毫不设防的表情,再想起他为了宋清虞所做的荒唐事,尚元歧便真心相信他在乎他。
这让他更不好受。
凝蕊在马车下引了宋清虞下来,她方才被安置在后头的马车中,尚元灼思量周全并未叫她冻着累着。
宋清虞搭上凝蕊同样温暖的手,并不意外,她深知尚元灼的性子与妥帖。凝蕊不是辨不清形势的蠢人,自是知晓此间已是诸多牵连,再不多说也不多问。
太师府的灯笼较往常格外亮些,聚在门口的百姓也皆散尽了,寒风冷冽卷起地上积垢的尘埃来,一派萧瑟之气。
宋择墨同朱氏宋清如三人早已等在门口多时了,宋择墨一脸沉肃,后头的朱氏与宋清如面上讪讪的,较往常的凌厉刻薄简直判若两人。
宋择墨见到尚元灼同尚元歧的那一刻便跨下台阶,十分恭谨地朝二人行跪拜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安郡王。”宋择墨将头埋得较往日都深,尚元灼见到他神色微暗,并不立时叫起。
紧随宋择墨身后的朱氏与宋清如随之拜倒,尚元灼同尚元歧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几欲流出的愤怒与鄙夷。
尚元灼紧挨着宋清虞站着,明显觉得她看到这些人时身形颤栗,面上更是苍白了两分。尚元灼微不可查地将她藏到身后,并握住了她的手。
宋清虞只瞧得见尚元灼的后背,他穿着一件白色为底极软的长袍,上头绣着不虚浮的红梅与黑色枝干,领口与袖子处是蓬松绵软的白色风毛。
他额间缠着一条白色抹额,眉心处是该有一小块美玉,莹润洁净,温润如兰的装束。
宋清虞的目光却是阴恻恻的,她只是现下急需庇护罢了,若此事有了尚元灼麻烦便可省去很多,况且,她前身做了尚元灼那么多年的妻子却从未有一日像这样,觉得他可靠可亲又温暖。
因着他最爱女人的身躯与脸蛋,她今日算是品尝到了其中滋味。宋清虞眸光更冷,抬头注视着前方。
“宋大人请起。”尚元灼声音很冷,也未像往常对其他大臣一样去虚扶一把。宋择墨微怔,却也只得慌忙起身,身后的朱氏同宋清如如逢大赦般欲起身时,尚元灼道“宋大人倒真是有位好夫人。”
这看似没来由的一句话,却让三人惊惶,朱氏同宋清如登时不敢再动,泥胎木偶般跪在原地。
宋择墨忙再次躬身“微臣未管束好妻女是微臣的过失,污了殿下清听,还请殿下恕罪。”
尚元灼微微颔首,沉声道“父皇常说修身齐家,是为人臣的本分,可宋大人府中竟容着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他语中克制着怒意“宋大人身居高位更该心存良善,不存偏颇,虽本王无立场指摘与你,可你如何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众口?若人人如此缺失公允,岂不是让天下百姓笑朝廷识人不明?善恶不辨?”
虽尚元灼语气平淡,可处处犀利皆是要命的过失,宋择墨再次跪地俯首,惴惴道“殿下所言,微臣皆铭记于心。微臣并非刻意纵之任之,而是无知妒妇欺瞒微臣,宅内大院之事,皆由她管辖,便做出这许多欺瞒荒诞的事情来,得知此事时微臣也十分震惊。微臣已训斥过她了,往后定不会再犯。”
尚元灼心下冷笑,宋择墨这只老狐狸竟随随便便将嫡妻丢出来顶罪,一口一句宅中大院、由她管辖之事,也是心狠。
尚元歧一向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他大笑出声“有趣,一个父亲能在同一屋檐下养出完全不同的女儿,一个骄奢享福,一个粗布旧衣处境艰难。夫人同嫡女常年欺辱宋二小姐,宋大人却从未发现,能被欺瞒至今。倒让本王想起一句话,犬目瞎乎?”
宋择墨听到这样粗鲁难听的话,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碍于尚元歧同尚元灼的身份却也发作不得,只得勉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是微臣过失,微臣愿意领罪。”
宋清虞看宋择墨这般难堪,唇角也牵出笑容,这样薄情寡性的男人,也有像狗一样跪地求饶的时候。若说他不知宋清虞处境,鬼都不能相信,只是自私罢了,冷血薄情任由宋清虞自生自灭。
其实宋清虞今日本没想过能遇到尚元灼他们,只是想给太师府上下一个警告,她想用那些人被争论带起来的人们来挟制朱氏与宋清如,让她们往后别欺人太甚。
再者她已经用衣衫褴褛,凄楚可悲的模样告诉世人,她在遭受的痛苦,宋择墨是如何想法她不敢断定,可他是朝中重臣,最畏惧流言与污名。
那么多人既已看到了宋清虞,他便万不可能再纵着朱氏一手遮天,因外头的人需要看到宋清虞安生,看到她舒舒坦坦地活着。若不然,一人一口唾沫便能置他于死地。
虽不能说人后十分坦然与安稳,可一定能好过太多。
可宋清虞遇到了尚元灼,她前世是皇后,一人之下被人叩拜的日子她习以为常了。
她第一次觉得权利是这样的好东西,能让前一秒还践踏在自己身上的人,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