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谈判
江不宜今晚很不开心,饭席间,眼睛死盯着斜对面坐着的“多余”修士,好似要将人盯出两个窟窿。
自从把他救回来后,常少祖嘴角的笑容就没消下去过,这一个时辰的笑比与他在一起半年加起来都多,还亲手盛了碗蘑菇汤端给他。
偏偏那修士极不识抬举,一坐下就面露菜色,看到那碗汤更是如临大敌,推辞着不肯喝。
常少祖一听他不喜欢蘑菇,嘴角瞬间拉下来,将碗重重一搁:“你可能没搞清自己现在的情况。”
修士吓得抖了两下,警惕抬头。
江不宜眉心舒展,挪开了视线,自顾自从锅里舀了满满一大碗蘑菇汤,捧着碗小口小口喝起来。
修士见这孩子一碗喝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没有任何少宗主说的“上吐下泻,昏迷不醒”的预兆,不等常少祖说下一句,当机立断夺过蘑菇汤,闭着眼,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这才像话……”
“呕——”
修士看到碗底的蘑菇残渣,突然脸色发青,捂着嘴跑到树底下吐了个干净。
常少祖刚翘起的嘴角再次绷直,双手环胸,神情冷漠。
半晌,修士缓缓回头,眼泪快掉出来:“您,您管迷心惑智肉菇叫……蘑菇?”
常少祖拧起眉,看向正捧着空碗的江不宜,问:“什么菇?”
江不宜迷茫摇头。
修士暗自咬牙,低头看见脚下的小草变成一个个小蘑菇,意识到大事不妙,跌跌撞撞起身躲在树后,凭着最后的理智发出一条灵文密函。
抬头见一名弟子兴高采烈朝石桌而去,他忙拉住那人:“别吃!菜里有毒!”
被揪住尾巴的小狗:“汪汪?”
江不宜眨了眨眼,咬着碗边沿,喝掉最后一滴蘑菇汤。
有毒?
常少祖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
“再来一碗?”
“嗯!”
亥时,玄武宗,议事堂。
众长老收到紧急召集,齐聚于此,各个面色凝重,好似战前准备般,神情紧绷地望向悬浮在空中的一封散发着淡淡青芒的密函。
一名女仙君立于密函之前,紧闭双眼,青绿色的光芒从她手中发出,如丝线般缠绕在密函上。
半晌,丝线消失,女仙君睁开眼:“少宗主,密函解开了。”
绿袍男子抬了抬手:“快念念。”
女仙君右手一挥,密函在空中缓缓打开,浮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她在众长老焦灼的注视下念出:
“蘑菇多,蘑菇汤也多。”
女仙君:“……”
众长老:“……”
绿袍男子:“???”
绿袍男子拍案而起,啪一下,几乎要把桌子给拍碎:“老十一这傻&……这种破事儿还要整这么复杂的密函,脱裤子放屁呢吗?!”
一旁女仙君忙道:“少宗主息怒,束尘仙君生性多疑,阴险狡诈,依我看,这怕是小十一的求救迷信。”
绿袍男子脸色一变,眯起眼:“哦?说来听听……”
女仙君就“蘑菇”和“蘑菇汤”两词所蕴含的意义分析地头头是道,众长老闻言摸着胡子连连应和。
绿袍男子把玩着粗粝的念珠,轻哼一声,不屑道:“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明日有老十一当面作证,又有六大宗长老在场,纵他再怎么狡辩,也难逃‘杀害’修仙弟子的罪名。”
“修仙界他当了这么久的家,这头把交椅也该换个人坐坐了。”
日出卯时。
道道天光刺破夜幕,清淡的蓝色一直延伸,蔓延了整片天空。
太微阁早早便迎来两位贵客,一蓝一紫,年纪看上去有四十出头,蓝袍温润儒雅,紫袍刻板严正,右手往身前一横,端的是不卑不亢,不矜不伐。
邵庭这两日为常少祖捅出的篓子忙得焦头烂额,正坐在书房案前,俯首于小山似的奏本之后,一时未得闲,命弟子先行招待。
两位仙君摆了摆手,直接略去那些繁文缛节,找到书房来,向邵庭说明来意。
邵庭缓缓放下笔,看向窗外的天光,脸上始终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回过头,意味深长道:“这个时辰啊……行,叫大玥带你们去吧。”
不一会儿,大玥将两位仙君领到了净方阁阁前。
就在两人想推门而入时,走在前面的大玥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神情严肃而认真:“两位仙君确定此时访阁?”
紫袍一听,竖起眉:“这是什么话?你可知本尊是来做什么的?”
“晚辈不知,”大玥微微低头,姿态恭敬,语气诚恳道:“但建议仙君晚一个时辰再来。”
紫袍瞪大了眼:“七宗谈判,如此大事你竟不知!?”
“师尊从未提起。”
“束尘仙君竟真如此猖狂……”
紫袍只觉得被轻视了,心里一股火上来,还想说什么被蓝袍拍了拍肩膀,只得憋了回去。
蓝袍上前问道:“为何要晚一个时辰?束尘仙君可是有不便?”
大玥垂下眼,如实应道:“师尊还未起床。”
一听这话,不仅是紫袍,连蓝袍都愣在了原地。
紫袍一摆衣袖,气得吹鼻子瞪眼:“荒唐!他入神游玄境1几百年了,还需同凡人般休息睡觉?百君联名,白纸黑字定的时辰,岂能当儿戏?”
“砰!”
似是有花瓶砸在楼上窗户上,落地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一道不大不小但充满燥郁之气的男声从楼上传来,声线低哑,好似刚被吵醒的野豹,言语间满是攻击性。
楼下人瞬间噤了声,齐齐朝楼上紧闭的窗户看去。
大玥回到:“师尊,是前来谈判的仙君。”
“让他们滚。”
两位仙君脸色黑如锅底,临走前义正言辞批判常少祖这种行为是罔顾律法,消极对抗,拒绝谈判。
下午未时。
上百名仙君浩浩荡荡齐聚于灵云山。
黑压压一片如厚重的城墙般堵在净方阁阁门口,资历与辈分最高的六大长老手持法器往前面一站,周身的气势威压,仅看一眼便叫人腿脚发软。
大玥站在阁门口,依旧诚恳道:“晚辈还是建议诸位仙君晚一个时辰再来。”
绿袍男子挑眉,吊儿郎当道:“难道他还没起?”
“不是,”大玥摇头,如实道:“师尊有午睡的习惯,这时刚歇下。”
“他当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吗?”绿袍男子嗤笑一声:“真是好大的架子,百君齐聚,竟连踏入净方阁阁门都不配?”
此话一出,仿佛点燃了吃了闭门羹的众仙君心里的火气,六大长老也都沉下了脸。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点,好似有人再插一句,马上就能踹开门打起来。
邵庭来时正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上前安抚道:“诸位莫要动怒,来做个深呼吸,吸气,呼气……有没有感觉好多了?”
六大长老见来人,表情缓和了不少,拱手道:“邵宗主,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与束尘仙君探讨‘和平契约’一事。”
邵庭点头,哪怕事情闹到了这份儿上,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契约可否给我一份?”
邵庭接过契约,转手递给大玥:“大玥,去叫束尘起床,若他不肯起,便叫他在上面签个名。”
大玥犹豫了一瞬,认命般接过契约符纸,转身推开阁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门内想起劈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夹着几句谩骂。
邵庭看向惊疑不定的众仙君,平静地笑了笑:“诸位稍等片刻。”
不到半炷香,阁门从内打开,大玥走出门,理了理沾了水渍的衣摆,将手中契约交还给邵庭。
只见上面如刀削斧刻般充满戾气的三个大字:常少祖。
淡淡的莹白色光芒从契约中央散发出来,汇集成一把长剑形状浮在空中,然后一剑刺穿“常少祖”三字,连同契约纸一同消失不见。
契约已成,违约之人,当受万剑穿心之罚。
众仙君面面相觑,此时安静极了,他们为此提心吊胆准备了三天三夜,结果他居然……居然就这么……签了?
“师尊还叫他们滚。”
大玥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恐怕还不行,”绿袍男子阴沉着脸站出来,双手环胸:“我宗门中一名弟子昨日在灵云山修炼,无故失踪……”
他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兴奋地扑进了他怀中,撞得他一个趔趄。
十一还穿着昨日落水时的衣服,皱皱巴巴的,显得有些狼狈:“少宗主!大长老!你们居然也在这儿!这是哪啊,怎么这么多人?”
绿袍男子震惊:“你怎么还活着?!”
十一更震惊:“我不应该活着?!”
感受到邵庭朝他射来的视线,绿袍男子用力眨了眨眼:“你不是‘死了’吗?”
“我,我怎么死的?”
十一浑浊的脑子转了两圈,想起来了什么又好像没想起来,试探道:“我是昨天从瀑布掉下来摔死的?”
绿袍男子眼快要眨抽筋,低声道:“你不是被‘走火入魔的束尘仙君’……?”
十一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表情瞬间严肃:“是的,我是在与走火入魔的束尘仙君争斗时,从瀑布掉下来摔死的。”
邵庭嘴角多了几分玩儿味,问:“那你现在为什么还活着?”
十一一懵,转头道:“我……福大命大?”
绿袍男子被他气得脸通红,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你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十一委屈撇嘴:“我,我昨天吃了毒蘑菇……”
“闭嘴,回家了!”
夜晚,净方阁。
邵庭倚靠在窗棂边,看向躺在摇椅中的常少祖,皎洁的月光打在那悠闲的人儿身上,好似蒙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他声音放缓了些:“今日你竟会放他们一命,束尘,其实你根本没打算真把他们怎么样吧?三日前,你与我那样说……”
“澄清一下,我只是喜欢看人为难的样子罢了。”
常少祖晃着摇椅,白了他一眼,“别用那种看大圣人的眼神看我。”
“你以前眼中可容不下沙子。”
常少祖不再同他理论。
他只是想找个不务正业的正当理由,但又看不得那帮人好过而已。
常少祖吹了吹捧着的热水,皱起眉:“起开,你挡住我看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