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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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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武台。

    半球形的巨大结界之内,一头足足有五人高的双头血狼占据了整个场地的三分之一,每喘息一下,青灰色身躯上捆束的锁链随之哗啦作响。

    两双血眸紧盯着面前的“猎物”,前肢伏地,猛扑上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三层外三层的尖牙,牙缝中残留的腐肉散发出的腐臭之气哪怕隔着结界也难以驱散。

    疤痕男吓得腿一软,只能靠剑支撑着身体才不至于滑落。可身后就是墙壁,已退无可退。

    眼看那血盆大口就要将他拦腰咬断,疤痕男提起剑,一咬牙,一闭眼,往前刺出——下一秒就被双头血狼一掌拍飞出去。

    “砰!!”

    演武台上尘土横飞,坚硬无比的青石围墙被这冲击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在座弟子全部噤若寒蝉。

    疤痕男整个身体陷入坑内,哇得吐出一口鲜血,脖子上悬挂的红贝壳项链也应声而断。

    “弟子知错,救,救命,三,三长老……”

    他面容狰狞而痛苦,竭尽全力声音却细如蚊蚋,只能徒然望向观武台最右侧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软座之上,端坐着一袭清雅月白。

    试剑并非欣赏歌舞,观武台上向来只一张软椅,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今日却多了个例外。

    一方百鸟朝凤青玉案端端正正架于席位之前,其上灵果琳琅满目,更有弟子侍候在侧,一左一右,为座上长老撑伞蔽日,拨皮去籽。

    场下锣鼓响起,谕示着这场比试的结束。

    常少祖似乎心情不错,低头将手里饱满的小橘子层层剥开,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撕下包裹着橘肉的白线,干干净净往旁边一递。

    “小畜生,你猜这一掌下去,他肋骨会断几根?”

    江不宜接过橘子,手指却微微发抖:“……全部。”

    “残忍吗?”

    “……”

    江不宜垂下小脑袋,一瓣瓣掰开橘肉塞进嘴里,不说话,也不看台下。

    肋骨寸断,参差的断面插入五脏六腑,没死也只凭一口气儿吊着。

    与实力悬殊的妖兽搏命,没人比他更能理解其中残忍。

    击锣声一响起,江不宜浑身猛地一颤。

    常少祖一直没听到回应,偏头一看,才发现他竟在细细地发着抖。

    “害怕了?”

    常少祖略感意外,眉梢一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教育时机。

    “来。”

    他揉了把江不宜的小脑袋,拍了拍自己腿上的位置。

    尊卑有别,贵贱有等。江不宜与众长老一同坐在这儿已经是偭规越矩,若再坐到三长老腿上,说句无法无天也不为过。

    可常少祖偏要让他无法无天。

    只见旁边垂着脑袋的小弟子缓缓站起身,束尘仙君长臂一伸,在众人快要惊掉了下巴的注视下,动作娴熟地将人揽入怀中。

    场下一片哗然。

    “一个半妖竟敢与众长老平起平坐?!还与三长老举止如此亲密!”

    “快噤声!你以为这次为何突然改了赛制,刚抬下去那个,就是招惹了那个半妖!三长老此举是明摆着要护他,你也想横着出去?”

    “……既然三长老这么宝贝他,为何以前从未听人说过?”

    “可能是保护得太好了吧,毕竟三长老何时对人这样温柔过?”

    常少祖一手轻拍江不宜的脊背,一手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轻缓,带着股浑然天成的舒懒,像是给猫儿顺毛似的。

    “修炼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先来,在宗内尚且能留个全尸,若是出了灵云山,怕是连根骨头都留不下。”

    他顿了顿,贴近江不宜耳边:“它们会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拧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怀中小人儿脊背一紧,身子绷得像块木头。

    “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下山后就没有活着回来的。”

    江不宜吓得揪住他的衣服,直往他怀中钻。

    常少祖垂下眼睫,挡住眸底的得逞之意,语气复又温和,指腹摩挲着他的后脑勺:“不怕。”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剥葡萄皮的弟子身上:“你过来。”

    弟子手一抖,葡萄险些掉在地上,慌忙擦了擦手站起身:“三长老有何吩咐?”

    “你平日,上午做什么?”

    弟子一懵:“……照料百草园的花草?”

    “下午做什么?”

    “……喂养太微阁的兔子。”

    “晚上什么时辰休息?”

    “天一黑便休息了。”

    简直是常少祖梦想中的生活。

    常少祖身子不自觉坐正了些:“月奉几何?”

    “一百两。”

    这么多?!

    常少祖手一顿,身体微前倾,又连问道:“早上什么时辰起床?”

    “卯初……便要起了。”

    常少祖肩背一松,又靠回软椅中。

    那不行,太早了。

    他挥手遣退弟子,手指捏了捏江不宜的耳垂,循循诱导道:“看,修炼不是唯一的出路,凡人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江不宜仰起小脸,眸中是藏不住的疑惑:“那师尊,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常少祖一时语塞。

    不过是赏花,遛狗,逗鸟,品鉴古玩……

    于是常少祖板起脸,凉凉吐字:“……大人的事,小孩子少听少看少管。”

    比试进行不到一半,常少祖便甩袖离开了。

    他今日为赶上比试开始的时间,特地起了个大早,而台上一拨拨人上去,又一拨拨人下来,地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鲜血流入石砖缝隙,已蜿蜒至演武台外沿。

    双头血狼依旧纹丝不动。

    如出一辙的结果,让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实在是愧对他特地早起挤出的时间。

    常少祖用一整个下午,把浪费的觉又补了回来,晚上与前几日一样,叫了江不宜来吃他新学的菜品。

    似是察觉到江不宜替它担了试菜这份苦差,净方阁的小狗在他每每来时都格外殷勤。

    小狗叼了一颗常少祖养的仙人球放在他脚边,吐着舌头叫了两声,见两人目光同时看过来,尾巴摇得快要飞起来。

    它邀功似的朝江不宜刚走了两步,就被常少祖一脚踢开。

    “畜生。”

    小狗被踢得滚了好几圈,爬起来后尾巴却摇得更欢了,跑回常少祖脚边蹭个不停。

    连着被踢开好几次,小狗都又跑回来,常少祖反而气笑了:“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始终悄悄观察着师尊脸色的江不宜,一见他笑,立马坐正了身子,桌下的手攥紧,鼓足勇气开口:“师尊,我有个东西……”

    “三十六位弟子重伤,五十四位弟子昏迷,束尘,我一回来你就给我准备这么大的‘礼’啊。”

    一道充满笑意的温柔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从江不宜背后响起。

    常少祖一手撑着下颌,缓缓掀起眼皮。

    来人一身青黑云缎锦衣,腰间一根金色腰带,脚上一双黑色长靴,靴后挂有一串白玉珠,随脚步动作荡开层层弧度。一双桃花眼常含笑意,眼尾却微微上扬,显得妩媚。

    周围陪侍弟子看到来人,匆匆半跪行礼:“拜见宗主。”

    江不宜自从来了灵云山,除了师尊从没见过别的仙君长老,慢了半拍,也学着旁边弟子动作,半跪行礼:“拜见,宗主。”

    邵庭道了免礼,目光在划过江不宜时,眼神明显一亮:“小漂亮也在啊。”

    他大步上前,一副与江不宜十分相熟的模样,伸手就要去捏他的脸,被常少祖抬手拦住。

    “别碰他。”

    语气中暗含警告。

    邵庭眉眼笑意愈深,收手道:“还真护上了?他们跟我说时我还不信,毕竟当年下狠手要……”

    “食不言,寝不语。”

    邵庭眉峰一挑,竟真的没再说话。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满脸单纯只知道吃饭的江不宜,大剌剌往台阶上一坐,双腿交叠伸展,更显修长。

    常少祖侧身挡住他朝江不宜看去的视线,眉心微蹙:“你方才要说什么?”

    江不宜连忙摇头:“没什么。”

    等江不宜吃完饭,常少祖特意叫了大玥亲自送他回藏书阁。

    他转身往暖玉杯中填个水的功夫,邵庭已坐在他对面,将一张写满道名的纸按在石桌上,嘴角一勾,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是联名贴,你最近动作太大,各宗门长老可已经把状告到我这儿了。”

    常少祖看了眼签名纸,密密麻麻几乎有上百人。

    “我又做什么了?”

    “南岭不是你劈的?”

    常少祖满不在乎应了声,捧着杯子到青藤摇椅上躺下,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邵庭转身朝向他,两腿交叠,语气平淡:“他们说百君盛会没邀请你,你这是劈山示威呢,他们还说有弟子在金瑶大戏台撞见你神色异常,双目猩红,疑似修炼邪术,走火入魔……”

    他视线落在常少祖脸上,后者好似事不关己般,慢悠悠抿了一小口热水。

    邵庭神色一松,笑了笑:“这些,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不过这次人兽比试,总不能是假的。”

    常少祖点头:“嗯,送你的礼物。”

    “是送给你那小徒弟的吧?”

    常少祖没应声,低头又抿了口热水。

    这反应在邵庭眼中便是承认了。

    邵庭眼中难得有了些正色:“束尘,这么意气用事,可不像你的风格,外面本就那么多人对你虎视眈眈,你这次又引起了宗内很多长老的不满……”

    “你直说,他们想怎样?”

    “三日后会派人来谈判,签订百年友好往来契约,还要你十年内不得踏出净方阁半步,”邵庭耸了耸肩,道:“一张破纸罢了,六大宗长老还说,若你不签,届时要亲自来讨个说法。”

    常少祖眨了眨眼:“哇哦,讨伐我?”

    “你想怎么做?”

    常少祖手指轻轻敲着暖玉杯,杯中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荡开波纹。

    他笑了笑:“既然他们这么期待,我会努力不让他们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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