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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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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主有令,所令必达。

    只有民间出现非正常重大伤亡事故时,宗主才会发布宗主令,指派十二长老亲自去平定灾祸。

    不过常少祖实在是太惰怠,除非是宗主令,否则根本不会多看一眼,该喝茶喝茶,该种花种花。

    宗主也是看出他这一点,才动不动就给他发宗主令,要他多去民间走动走动。

    “先是那几个逆徒来找茬,如今又多出一桩宗主令,本尊今日这戏还听不听了?”

    常少祖撵走了小六小七,虽未罚他们,心情却愈加烦躁,手指关节敲在青玉桌案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恐怕是听不成了,”大玥俯下身,将他扔得到处都是的宣纸一张张捡起来:“明日是青稞问剑大会开始的日子,您下午还要参加长老会,商讨明日大会比试事宜。”

    “不去。”

    “宗主不在,会议一向是您主持的。”

    常少祖歪倒进软椅中,破罐子破摔似的,缓缓抿了口热水,呼出一口长气:“你去告诉他们,说本尊不中用了……”

    长老会可以不去,宗主令不能不做。

    那妖兽受了重伤,但确实是狡猾,常少祖没耐心跟它玩儿捉迷藏。

    他站在南岭之巅,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往西挪,马上连最后一场戏都要错过了,挥剑劈了下去。

    霎时间,禽兽四散,地动山摇。无数巨石滚落,隆隆如雷鸣,引得数里外的村民都诧异地往天上看。

    在附近历练的修士闻山异动,以为有妖魔祸乱,蜂拥至南岭脚下,可看到眼前景象,无一不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数百丈的高山被生生劈成了两半,如凶兽张开血盆大口,仰头向天。

    巨石堆积于罅隙之间,底下砸死了不知道多少飞禽走兽,血迹沿着石块往下淌,汇成涓涓细流,蔓延至修士脚边。

    “这山居然……裂开了?”

    “眼瞎吗?这哪里是裂开,分明是被劈开的!”

    “可,可谁能有这等本事,将山劈开?耗费如此大的力气又意欲何为?”

    “一剑断山,除了那位还能有谁?这种事他做的还少?净方阁不就是他削平了灵云山的一座山头建成的!”

    “据说削下来的山头扔进海里,倒成了如今年轻道侣的约会圣地,叫什么来着……哦对,瞻云岛,不过那位为何……”

    “在下听说,前日的百君盛会并未发请帖给他,莫不是此事激怒了他,此番是想给我等一个……警告?”

    众修士闻言面面相觑,虽嘴上未说什么,但心底已各有猜疑,最终面色凝重地离开了。

    而此刻被“激怒”的常少祖正坐在小板凳上,挤在熙熙攘攘的平民百姓中间,老神在在地捧着热茶,抿了口,然后舒服地眯起了眼。

    他换了身行头,一袭萧萧白衫,质地不算上乘,但胜在洁净无瑕,头戴一顶白纱斗笠,挡住了那张过于清俊且几乎无人不知的脸。

    戏台上,白衣少年正跪地叩首,感谢仙君的救命之恩。

    《折枝拜师》讲的正是束尘仙君少年时拜师学剑的故事。

    悠扬绵长的音调让常少祖听得十分舒服,心情也变好了不少。

    他懒洋洋地思索着回去可以给那小畜生再做顿饭,多做点儿,叫着大玥一起,然后交流一下今日听戏心得——

    个屁!!

    胃部好似遭受重击一般,酸水儿猛地涨到喉头。

    茶水撒了一地,常少祖不受控制垂下头,急剧地喘息着,斗笠晃了两下,险些掉在地上。

    他还没缓过劲儿来,背部又是一阵剧痛,好似被人踹了一脚,疼得他眼珠泛红,眼眶漫上了泪水。

    常少祖刚压下的火气蹭一下冒出来,啪一声捏碎了茶杯。

    他好容易赶上最后一场戏,屁股还没捂热乎!

    “这位道友你没事……”

    斗笠上的薄纱突然被人拨开,映出一张年轻修士关切的面庞。

    常少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暴戾之色,好似要将人活活撕碎。

    年轻修士瞳孔骤然一缩:“您,您是束……”

    常少祖抬手在他胸口一点,年轻修士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他眼睁睁看着浑身戾气的束尘仙君消失在原地,身体无法动弹,只有瞪大的眼珠和擂鼓般的心跳暴露出内心的波涛汹涌。

    与此同时,灵云山密林中隐秘的寒潭附近。

    “还给你?一个低贱的杂种也配拥有地阶灵器?”

    江不宜从被撞断的树上弹落,摔在地上,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刚想撑起绵软无力的身子,又被人一脚踩在背上,跌了回去。

    顺着背上的黑靴往上,是一名约莫十八九的白衣弟子,额头到右眼皮一条长长的疤痕,腰间挂着一枚雕有祥云的玉佩,手里正拿着一条挂着红贝壳的项链,瞥向脚底的眼神是浓浓的不屑。

    “哟,这灵器还没认主呢,是不是刚从三长老那里偷来,不敢用啊?”

    “师尊赠我……”

    疤痕男突然火了,狠踹了一脚:“闭嘴!你个杂种连给三长老提鞋都不配!还敢唤师尊?”

    江不宜拧着脖子,憋得脸通红,偏偏中了软骨散,浑身使不上力气,狼似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他。

    疤痕男抛起一个小瓷瓶又接住:“你若还想站着回去,就放弃明日的比试,若让我在演武台看到你……”

    江不宜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怪不得,师尊,不收你,鸟歪货,狗日的,菜鸡……”

    稚嫩的童声接连吐出粗鄙的词汇,明明十分违和,可他说得那样熟练自然,竟莫名的顺耳。

    疤痕男也是一愣,随即气得手发抖,更用力地用脚碾他单薄的脊背,听到他痛苦的闷哼,目光落在他腰侧的白环佩上,一把扯了下来。

    江不宜脸色一变,想伸手去夺,却被踩住了手指,骂得更凶了。

    疤痕男冷笑一声:“连拜师仪式都没有,一个灵环罢了,宗主养的兔子都一个脖子挂一个,你还真当回事儿了?该不会忘了三长老赐你那八十一道销魂鞭的滋味儿了吧?”

    江不宜不知被哪句话戳了痛处,脸一白,抿着嘴不说话了,牙齿紧咬在一起。

    “三长老怎么可能收一个杂种!”

    疤痕男看那白环佩不顺眼极了,用力朝寒潭扔去。

    江不宜猛然瞪大了双眼,拼尽全力挣扎起来,竟真的趁他不注意挣脱开。

    “噗通——!”

    他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象征着自己是束尘仙君弟子的白环佩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

    江不宜趴在潭边,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倏然转头,眸中迸发出浓烈的戾气,豹子似的朝他猛扑过去。

    “束尘仙君!”

    江不宜心咯噔一下,在距离疤痕男一步之遥生生止住了脚步,却收不住前倾的上半身,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他全然不顾浑身散架似的疼,连滚带爬地往大树后面藏,手指扒着粗粝的树皮,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良久,寂静的空气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瞧瞧你吓得那个样儿,跟个狗一样!三长老不是对你宝贝的很吗?躲什么啊?”

    “……日泥狗笔!”

    江不宜意识到被耍了,冲上去就挥拳砸,却被疤痕男轻松接住。

    他中了软骨散,本就没多少力气,疤痕男刚要嘲讽几句,却不料他一低头咬在了他的肩头。

    江不宜口中长有獠牙,又尖又长,疤痕男痛叫一声,栽倒在地上,鲜血很快浸湿了他整片肩膀。

    他怎么甩都甩不掉他,手指刚摸上剑柄,一袭出尘白衣却突然出现在视野中。

    疤痕男收回手,颤声道:“束、束尘仙君!”

    江不宜这次不信他的,他恶狠狠地抬手又要锤人,手臂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了。

    鼻尖嗅到一丝清冷的兰花香,他仿佛被按了定穴一般,浑身僵直,脊背轻颤。

    “松口。”

    凉凉的低沉声线如冬日里的雪,落在耳中。

    江不宜一个激灵,收起獠牙,退到一旁。

    他耷拉着脑袋,像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狗,不敢看常少祖一眼。

    被踩得肿成馒头的小手在衣角处卷啊卷的,哪里还有刚刚恨不得吃人的狠劲儿。

    “三长老,这杂种偷了您的灵器!弟子正想给他点儿教训,他满口粗鄙之言就罢了,没想到还咬人!”

    常少祖看向疤痕男手中那串红贝壳项链,点了点头,淡淡道:“确实是本尊的灵器。”

    “这灵器……”

    “你想要吗?”

    江不宜蓦地抬头,抿了抿唇,又垂下,卷衣服的手指更用力了。

    刚想继续控诉的疤痕男一懵:“啊?”

    常少祖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想要便赠与你了,本尊向来赏罚分明,你帮本尊抓了小贼还受了伤,论功当赏。”

    “谢,谢三长老!三长老仁爱宽厚,为您排忧解难乃弟子分内之事,今后弟子定会替您好好管束教训这杂种,不会让他再污了您的眼!”

    疤痕男边说边瞪着江不宜,麻利地把项链塞进了怀里,眼底透着窃喜。

    “嗯。”

    常少祖随意应了声。

    江不宜长而卷的睫毛颤了颤,无意识微蹙的眉心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纠结和难过,整个人好似笼罩进一团阴云。

    突然眼前一暗,那抹幽冷的兰花香再次钻入他鼻息之中,一双温暖的大手覆在了他乱糟糟的脑袋上,轻揉了揉。

    “不知道叫人?”

    他语气是惯有的温和,此时夹着一丝嗔怪。

    阴云转瞬间被和煦的阳光破开一个洞。

    江不宜眨了眨水润的眼珠:“师,师尊。”

    常少祖蹲下身,轻轻拍掉他衣摆上沾染的尘土:“嗯,他打的你?”

    江不宜还没应声,疤痕男就察觉出不对,心里一慌,抢着解释道:“弟子只训斥了他两句,并没有对他动手,反倒是他恼羞成怒扑上来咬,明日的比试恐怕也……”

    疤痕男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突然一枚白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浮在了他眼前。

    疤痕男骤然瞪大了眼。

    这是——一品聚灵丹!吃了可以提升境界,少则一层,多则三层!千金难求!

    “未管束好他是本尊的失职,”常少祖平静地望着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本尊很期待你明日的表现。”

    又是地阶灵器,又是一品聚灵丹,世上竟真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疤痕男激动地道谢后,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大玥正好接到命令赶过来,常少祖把江不宜塞给他:“一会儿给他擦点儿药,看看有没有内伤。”

    大玥应了声,抱起脏兮兮软趴趴的小师弟,抬头见师尊一身便衣打扮,风尘仆仆,面露惊诧。

    他还是头一次见师尊听戏到一半就回来,更何况是他最爱听的那出。

    师尊居然这么在意小师弟,竟比宗主令还管用。

    常少祖抬头望了眼渐暗的天光,脸上的平和褪去,嗓音微沉:“长老会进行到哪了?”

    大玥垂了垂眼,应道:“这个时辰,估计已进行一半儿了。”

    “本尊改主意了。”

    天上掉馅饼?

    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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