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托付你了
宫门洞开，煌焱步履沉沉走进紫宸殿。
凤鸾正端坐大殿中央的龙椅上，目光沉沉注视着他。
他缓步向他走去，在距离丹墀二十步的位置停住，昂然站立紫宸殿中央，与皇座之上的他公然对视。
他竟然毫无惧意，也没有向他下跪称臣的觉悟。
很好！凤鸾唇角牵起一抹冷笑……
心中忍不住赞叹，这才是他那位顶天立地的大哥，睥睨天下的兄长。
过去年少时，他就臣服在他这种魁梧挺拔的阴影下，即使如今他已贵为皇帝，而他大哥已变得衣衫褴褛，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尊，却是永远无法撼动的。
他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不需别人在他头上加任何头衔，就已然独自站立在这世间最高处，藐视芸芸众生。
他大哥永远都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他已经意识到这点，所以他缓缓起身，走下丹墀，向他走来。
两人默然相对，眼中都是从未有过的沉着冷静。
他在他面前停住，凝视他棱角分明的英俊五官，简直像极父皇，让他心中竟升起一股膜拜的冲动。
在众多皇子中，他大哥是最像父皇的一个，雄姿英纵，绝代天娇。
两人对视良久，都沉默不言。
从琉璃窗格上镂刻下的时光在静静偏移，时光一点一滴流逝，最后还是凤鸾先开口。
“大哥……”语气从未有过的舒缓，像是年少时对大哥那种心无城府的臣服。
煌焱心中微微一动，看着凤鸾白皙精致的脸孔，想起他少年时吵着嚷着求他教他学骑马。那时他们还不是那样利欲薰心，对对方的依恋与喜好，完全出于本能。
他忍不住轻声回应：“六弟。”
凤鸾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但这次却避开对方目光，看向别处。
仿佛在回忆，回忆那些年少时在一起相处的时光，没有父皇对任何一方的偏宠，没有嫡母与庶母之间的差别对待，只有兄弟间的相亲与相偎。
煌焱长叹，缓声：“凤鸾，你当初为何要那么做？”
凤鸾知他在问什么，心中泛起一阵苦笑，“我不想把责任推脱给任何人，尽管那是祖父授意，但我也确实参与其中。我当时并未落入乐游国之手……”
煌焱转脸看他，“我知道，很感谢你没有说谎，更没有不承认。”
眼中已然燃起失望愤怒的火焰。
尽管无数事实告诉他，他确实是被自己一味相信的弟弟出卖了，可心中仍然留有一线希望，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他说“不是”，可他最终还是承认了。
他心里一阵冷笑，苦涩的味道。
这就是他一直相信的兄弟。
仿佛是看出他眼中失落之色，凤鸾凉凉一笑。
“只怪你我身在帝王家，我们同是父皇的孩子，而这皇位却只有一个！如果没有其他人的冷嘲热讽，你或许还能是我尊敬的大哥，可……我们并非一母所生，身上都背负各自母家的荣耀，你一半是夏家的骨血，而我一半是蔡家的至亲，所以我们注定是走投无路的对抗关系。”
煌焱沉声：“这一切我都明白，所以你当时是一定要置我于死地的！”
他转眼瞅向他，凤鸾一阵沉默，呆呆注视他，眼中虚弱的目光变得坚硬，红着眼道：“不错！”
煌焱静静注视他，眼中一阵审视。
凤鸾也公然无惧回视他，仿佛被他瞧得心里涌起一阵道义的谴责，忽然硬气冷笑起来，大声：“这世界本就弱肉强食，你跟我谈道义，说得通吗？”
他已然更加变相承认，两年前大漠那场陷阱，他的确参与其中，他千里迢迢去救他，他却反而算计了他，然而他现在还没有一丝悔悟……
这就是所谓的兄弟！
皇室之内无亲情，果然如此！
煌焱心中震动，但也不至失态，冷冷斜视他，半晌，郑重：“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过去还真是高看了你。”
凤鸾嗤笑，嘲讽：“自小你就霸占了父皇全部宠爱，朝中人人都以你为首位继承人，对我们其他这些皇子不闻不问，你当时可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这恐怕就是又爱又恨的根源！
煌焱昂然一笑，“如果是因为这个，我给你们带来困扰，那我向你表示道歉。”
凤鸾转眼盯住他，半晌都沉默不言，眼中神光急剧变幻着，仿佛在重新审视心中对他这位大哥的定义。
煌焱见他眼中神光变幻，仿佛没预料到自己会如此说，唇角微微一勾，走到他跟前。
他胸有成竹，“这天下是我朝□□打下，不管是谁做皇帝，我都无所谓，但我要我白璧国臣民不受外族侵扰，所以我才主动请求出兵。如果你认为我是想借此事在朝中巩固地位，树立权威，那你大可不必如此想！”
凤鸾默默注视他，口气也变软下来，“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
煌焱爽朗一笑，转身望向紫宸殿外，“你以为人人做事都只为利益？也有人做事为公为义！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我只想尽快平定战乱，让百姓好休养生息。至于其它，我从未考虑过那么多。”
凤鸾长叹，看他背影，负手走前几步，“好，我敬重叫你一声大哥，如果你不跟我争夺皇位，那我们兄弟俩，或许还能像过去那样和好如初。”
煌焱回身，迎视他冷静沉着目光，缓缓一笑，声音轻如飞絮，“那么妃嫣呢？”
凤鸾果然一阵惊诧，眼瞳急剧收缩，口气也变得败坏，“你还要来跟我争夺妃嫣？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妃子了！”
煌焱坦然一笑，“我不在乎！”
凤鸾更加震惊，声音都有点变调，“你不在乎？”
煌焱更加确定的点头，“不管这两年间你和她之间究竟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管，也不会在意。你我都是男人，我了解男人心里那点龌龊想法，更何况你现在是皇帝，是白璧国最高统帅，在白璧国内完全可以为所欲为。妃嫣又是那样柔弱女子，心地善良，不善于拒绝，就算想要拒绝，也难以抵抗你……所以，这些早在我预料之内，你不必跟我多说。”
凤鸾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算是公然挑衅吗？
他已向他发出警告，他要向妃嫣展开进攻？
他怎么能允许？
可他似乎又没任何理由阻拦，妃嫣过去本就是他光明正大的太子妃，而他已坦然不会追究他过去对他布下的陷阱，同时也表明无意争夺皇位，那他还有何理由为难他，毕竟他还是他的兄长！
如果他现在杀了他，满朝文武会怎么看他？白璧国百姓会怎么看他？乐游国这样邻邦又怎么看他？
他似乎只能宽容，让大哥做一个逍遥王爷。因为煌焱已经一退再退，而他也该给对方留条活路，而不是步步紧逼。
煌焱的能力，他深知，他大难不死，已然证明他超乎寻常的生存能力，更何况那十万大军，被他藏在大漠何处，还是个未知数。
他完全有能力与他一博天下，如果他步步紧逼的话。
可妃嫣，他又该拿她怎么办？
是放手，还是据理力争？
他深深感到头疼。
原来一个女人太美，不仅对这个女人来说是灾难，对男人来讲，也是致命的双刃剑，既迷恋于她的美貌，又为她的美貌而日夜担惊受怕。
凤鸾咬牙：“你不在乎，可我在乎！这两年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我嫉妒得几乎发狂，如今我当然更不能容忍！”
煌焱目视他，冷然：“你不能容忍？那你还将她送给乐游国王子？”
凤鸾垂眸，愤怒：“我也没办法！我本已设好一计，控制泥金赤宇，逼他就范，乐游国不敢轻举妄动，妃嫣不过是缓兵之计。我要泥金赤宇发动乐游国大军，打击十六胡，与他们自相残杀，瓦解十六胡兵力！”
煌焱冷冷一笑，“好一出奸计！”
凤鸾满脸苍凉，“父皇在世时朝中那班武将，如今都已渐渐衰老，这诺大朝堂上，我居然无人可用！我压力好大，你懂不懂？”
煌焱了然，“那你这两年就该开始武举，选出一些优秀将领来。”
凤鸾坦然：“但我需有人出面解决眼下燃眉之急。但若想长久根除北方游牧族人霍乱，只能采取离间之计，让其内部分奔离析，这样才是长久之计，可你的公然出现，却破坏我的一切计划！”
煌焱凉凉一笑，含笑瞧他认真愤怒的眉眼，口气变得轻松，“幸亏上天选你来做这皇帝，否则这些烦恼，就该由我来承担！”
凤鸾近前一步，与他语重心长道：“你是我大哥，我现在都已这样焦头烂额了，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煌焱叹口气，与他面面相趣，无奈：“我说过我会出手，就绝不是玩笑！我本想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去帝陵祭祀父皇母后，可眼下国难当前，我也只能学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了。”
凤鸾点头，眉眼满是理解，轻声：“五百轻骑真的够吗？”
煌焱爽朗一笑，胸有成竹：“五百轻骑上战场，恐怕不够，但若在夜中偷袭敌方主帅的项上人头，恐怕这么多马蹄声还显得点杂乱。”
凤鸾一阵诧异，随即了然一笑，“原来如此！我的大哥一向都是这么的胆大！”
煌焱轻笑：“你还忘加两个字，妄为！”
凤鸾开心笑起来，心中从未有过的舒畅，“好，我准备为你接风洗尘！”
煌焱颔首，忽然郑重道：“白璧国……就托付你了！”
凤鸾心中大动，震惊凝视他，忽然眉眼上一阵酸楚，羽睫轻颤，眼中差点就要沁出泪来，还好忍住，但喉头哽咽得想要跟他说声“谢谢”却又说不出来。
他深深为他的大哥所折服。
他的人格、他的魅力、他的形象，光辉灿烂到令人心痛的地步！
两人达成一致，明日用一整天时间打点行军物资，傍晚凤鸾亲自在开远门为煌焱的轻骑军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