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被打下地狱的彼岸花
原本密布着混沌之云的魔界天空上,一颗赤红色的月亮已经悄然出现。它就像是每一次盛大舞会上最夺目的,最不可或缺的那位舞者一般,成为了魔界中所有恶魔们的聚焦点。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窥视着它,为它散发出来的气息陷入癫狂。
月圆之夜,到来了。
火红色、冰蓝色、明黄色与翠绿色的四道光芒,分别从十字星联合的四位首领恶魔所在地射出,笔直的冲向云霄。随后,借助大量属性矿石的力量而生成的四道光芒,开始向中心点靠拢,组成了一道比赤色圆月更加令恶魔们着迷的红之光柱。
此时此刻,魔界中无论是身处高位,或是低贱下等,无论是魔神王者,或是外道下仆,无论是智士武者,或是平头庸才,它们的目光竟一并投向了那光柱之间。
“奎师那,十字星联合的家伙们,先我们一步动手了……”
“无妨。”奎师那合上了遮光之匣,静坐在城堡外的围墙顶部观望着,“谁叫我们现在处于低谷呢,就静静地看看它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好了。”
在那光柱的照耀下,大地开裂,混沌海水肆意搅动。电闪雷鸣,风暴席卷,烈焰灼烧着四周的腐朽草木。包裹在这场灾难一般的景象之中心,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魔界平原,那兀自突起的沙丘上,有两个本不属于这混沌魔界的身影。
隔着粗壮的香樟木立柱,翼和翔子背靠着对方,被绑在了上面。
“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和翼在魔界观赏满月……”
翼没有说什么,和翔子似乎有些自暴自弃的样子比起来,她的精神萎靡不振,消沉至极。
“翼,现在的你,应该还是能召唤出仲魔作战的,对吧……?但是我知道,你已经不想那么做了……”
翼还是没有回应,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翔子的话语声。
“没关系的,我不强迫你……就像你曾经对我哭着那么说的,你不希望我有太大压力一样……我也不希望你给自己背负那么多痛苦……”
翼的眼皮完全没有眨过一下,眼珠像是干枯死掉的花苞一样,没有任何绽放的预兆气息。
“为什么这种道德选择要落在你的身上……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所以你没有必要强行去选择什么,你没有义务去做这种艰难的决定……”
翔子的话语,换来的依旧是无声的寂静。
“所以你……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也不会怪你的……”
搅动着混沌之海,拉哈伯巨大无比的身影从水中窜了出来,掀起的污浊浪花撒向了干涸的开裂大地上。
“魔界中的同胞们,这就是我们十字星联合的力量!”
拉哈伯的声音如同时刻都在破碎的冰川残片,每发出一次声音,好似就会有一场超大雪崩被随之引起。
“一直支配着魔界,却将如此伟大的力量赐予小小的人类!这就是那位阁下它的所作所为!它目光短浅,才选出如此无用的弱者!可见,它已是抱残守缺,无法再做出明智的决断,已经没有资格再坐在这魔界之王的宝座上了!”
“创造时代的不是它这个老恶魔!”
浩卡的声音也伴随着雷鸣,传入了各地,玉藻前和阿撒兹勒则没有做任何发言。
贪求着力量的恶魔们开始不约而同的从魔界各地向着那红色光柱靠近,即使被卷入了风雷旋涡,落入夹缝之底,陷入火海烈焰,也不能阻止它们前进的步伐。
“我们十字星联合,将会赐予万魔力量!每一位恶魔,都将拥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力量!”
一个体型硕大的独眼巨人,将绑着二人的香樟木柱子从土丘上拔了下来。顿时,大地进一步开裂,被红色光柱所照耀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撑过灾害之象的恶魔们,竟毫无顾忌的,踏入了这深不见底的空间中。
“叔叔!快看快看!是翼姐姐!”
爱丽丝从阳台栏杆上跳了下来,红伯爵与黑伯爵早已站在一旁观望。
“你打算插手吗?尼比洛斯。”
“不必了,”黑伯爵转身走回了宅内,“阁下已经派『它』过去了。”
此时,二人已经被押解到了地府正堂上,阎魔瞪着它的眼珠,面目狰狞,用令牌拍打着桌案,响声震耳欲聋。
“现在开始,对犯人进行审判!”
站在正堂两侧的牛头与马面,分别用武器敲击着地面,整齐的发出了命周围安静下来的警戒之音。
“人类,黑雀 翼,你擅闯魔界,妨碍工事,奴役恶魔,强迫我等同胞互相厮杀!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你可知罪?!”
跪在遍布阴冷潮湿雾气的地府正堂内,翼终于张开了口,发出了微弱无力的声音——
“我知罪……”
“你们这些可恶的恶魔!不要再把根本不是她的错误强行施加在她身上了!”
一旁的牛头用斧头敲击着翔子身边的地面,叫她不得在此地放肆。但她的话语理所当然的已经激怒了阎魔,使它已经不想再继续进行多余的审判步骤了。
“公堂之上,面对我等竟胆敢口出狂言!给我们把这个两个人类打入一百零八层地狱!”
此话一出,竟连牛头马面都感到了巨大的恐惧,手中握着的兵刃都开始发抖。一百零八层地狱?上一次被打入到那地方的是谁,又是何时之事了?已没有什么恶魔知晓。
在魔界,能够称得上地狱之处,并非只有阎魔所管辖的地府之下。而若提及那一百零八层地狱,则恐怕难有何处能与此地之恐惧相比较。
土黄色的开阔洞窟结构,到处燃烧着不灭之焰。随处能看到一堆聚在一起的小饿鬼们,或啃食着骸骨,嘬着污血,或被体型稍大一些的食尸鬼用长鞭抽打,身上戴着好似犁具一样的东西,正无意义的开垦着这片亡者之地。
穿过这令人汗毛直立的苦难之地,牛头和马面走到一座用骸骨拼接而成的,像是鸟笼般的物体前。握住笼门并将其拉开的声音,宛如被一头年迈的老狗咀嚼着生肉时所发出来的一样。
翼和翔子被牛头马面扔进了骨笼中,伴随着同样令人作呕的关门声,这物体开始缓缓降下,速度并没有逐渐加快。
“这里果然才是真正的监狱,不,是地狱呢……”
望着翼几乎没有了眼光的双瞳,翔子面无表情的刮擦着她的脸颊。
“翼……看来我们已经离死不远了呢……”
“翔子……”
“翼……?”
“我……我对不起你……”
翼的声音比起先前似乎恢复了一点点,但依旧气弱声嘶,显得是如此渺小。
“我不是说了吗……你没有错的,那不是你的错……”
“可我连累了你!都是因为我的原因!”
翼突然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坚定下来对待这份力量的态度,那就是我想要变强,我想拥有能够让我站在那位阁下面前的,更强的力量……可一次又一次的!全都因为我!让你为我担心、让你受苦……让你受伤……”
被翼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抓住双臂,翔子勉强支撑着开始摇摇晃晃的牢笼地板,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虚弱而让翼也倒下去。
“如果一定要让我在变强的路上受尽所有的折磨,我可以忍受!但我不想让翔子你也陷入这种境地!你明明可以……可以安安稳稳的住在人间!不用跟着我东奔西跑……”
翼松开了双手,一头倒在了翔子的怀里。终于,翔子也撑不住了,身体向后倾倒下去。
“结果……我现在甚至……害你也落入了地狱……”
骨笼还在持续下降着,比起刚刚要稍微平稳一些了,但笼外的景色却越发恐怖。
“翼,你知道吗……”
翔子微微抬起右手,而后轻轻落在翼脏乱的头发上,脆弱的指尖正一点点为她梳理着。
“没有你在我身边的话,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不要!你不要这么说了!离开我……离开我你可以活的更好!”
翔子的手停下了动作,但她依旧抚在翼的头上,逐渐冰冷的皮肤却依然让翼感到温暖。
“翼,已经这种时候了……你却在欺骗我……”
埋在翔子的胸口,看不到翼的表情。
“我明明说过的……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
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翔子单手撑起了自己的身体,用另一只手将翼的脸颊捧起——
“我想看,翼最真实的样子……翼心里的愿望,不该是希望我离开你的……对吗?”
仿佛混杂着血液般的泪水,滴落到了翼干涸的瞳中。翼的身体好似终于恢复了五感一样,她发现翔子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在为自己释放着治愈魔法。明明连自己脖子上被飞缘魔咬出的伤口都还没来得及止住血……
“翔子!不要再这样了!”
“翼……听我说……”
翔子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起来,只能靠在翼的肩头,贴近她的耳边细语着。
“我很感谢你……那一天,你把我救了下来……其实,那个时候如果没有你的到来,我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愿了……咳……!”
翔子吐出了一口乌黑的血液,弄肮了翼的长发。
“是你……是翼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无论怎么样……咳……!我也不想辜负你……”
恢复了一些力量的翼搂着已经完全瘫倒下来的翔子的身体,她感受到了,从翔子那温柔的五指传来的力量开始变得若隐若现。
“但是……我想让翼知道……并不是我因为,翼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才这样一直、一直想保护你……”
“翔子……翔子!”
“我……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这样做的……所以……”
翔子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我想和……翼……”
彼岸花,是一种在人间也能见到的花卉植物,除去红色,也有黄色或是白色的品种。而在这地狱之中,唯有大片的鲜红色彼岸花盛开在地狱的河畔旁。
但此时,却有一株金灿灿的彼岸花,与一株漆黑无光的彼岸花,从腐烂的血红之土上盛开了出来。它们并非独自绽放着,而是紧靠在一起生长起来的。两根没有叶片的花茎缠绕在一起,每一片修长的异色花瓣,哪怕那上面已经千疮百孔,却依旧互相缠绵着,将彼此用力卷起。雌蕊也因而被渐渐拉近,最终花柱相触,摩擦相拥。初次的未知体验使这两根稚嫩的地狱之花难以继续坚持挺立,从自身散发出的灼热感炙烤着彼此,随之流出了湿润汁液,浸透了整株花体。
骨笼最终停在了这血红大地之上,压溃了这两朵不该盛开于此的彼岸花。
笼门自顾自的打开了,翼面无表情的怀抱着翔子,两个人浑身都是汗水,加之这里大片的死海岩浆,更使她们难以喘息。
不,翼知道,感到憋闷的只有她而已。因为抱在自己怀里的翔子,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
被骨笼甩了出去,翼踉跄着踩在这片大地上,双脚像是被无数刀刃穿刺着一样,痛苦难耐。她连忙重新抱起翔子,她不想再让她感受到一丝痛苦,走到了灼热的岩浆池边,沸腾的气泡不断涌动炸裂着。如果自己跳进岩浆中,会是一种什么感受呢?肯定会比踩在这地面上更痛苦吧。可翼不想让翔子也感受这种折磨,于是,她坐了下来,将双脚浸泡在岩浆之中,切身感受着皮肤肌肉正在被融化的痛楚。
“这是罪孽深重的我,所应得的惩罚……至少,翔子她不需要承受这些痛苦……太好了……”
周围,一群身体裹挟着地狱火的人影开始向翼逼近过来。火光中的人发出了凄惨的尖叫与哀鸣,步履蹒跚,伸出双手想要抓住翼的身体。
“翔子……对不起,我没有力量保护你了……”
翼将手伸向自己的胸口处,攥紧了挂在脖子上的朱雀耳环,她想要扯下来……
扯下来吧……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可为什么我做不到……
我不想这样……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样对待我和翔子……
“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而已——!”
翼仰头望着地狱之苍穹,她绝望的呼喊声,似乎能穿透这一百零八层地狱的空间,超越魔界,直达人间,甚至刺破天堂。
从远方传来了悠扬的音乐,那是小提琴所演奏出来的音色。灼烧着的地狱火,随着音乐声的接近,而开始变得扭曲,随后四下逃窜,甚至一跃跳入了无底的岩浆池中。
“翼殿,我希望这首曲子可以当成这场歌剧的序曲,作为献给您的见面礼物。”
被这样称呼还是第一次,翼缩回了浸在岩浆中的双脚,忍着剧痛回身站了起来。她看到一具穿着红色纽扣衫的骸骨恶魔,戴着同色的贝雷帽,上方还插着一根羽毛,正在她身边欢快跳跃踢踏着,并拉动着肩头的小提琴。
“我是魔人·提琴手大卫。翼殿,您和她的乐章还未演奏完毕,现在,可还不是谢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