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倒霉
这日俞宸才从府衙出来正欲回家,忽见惠生过来,对他拱手道:“宸君,司马公请您去明月楼。”
俞宸拱手道:“请惠生带路。”
来到明月楼,进到三层临湖一间,司马文坐在正中,左边是司马施,司马文的幼子,右边是翰林学士林评。
俞宸在下端正行了个礼,道:“下官来迟,失礼。”
司马公道:“子阑多礼了,快入座。”
司马公看他坐下,笑道:“哎,子阑,今天找你来可是大大的喜事。”
俞宸拱手道:“不知林学士说的是何事,下官可一点也猜不透。”
林学士笑着开口道:“子阑确是好人材。前些时日我夫人在车上等我时,恰好看到子阑也从禁中出来,她一见你便觉得不错,让家下人打听知道是子阑,心里更是满意。回家与我说后,我想子阑是司马兄看中的,那更决计错不了,我记得子阑当年金榜题名不过十六岁,如今可有娶亲?”
俞宸站起来给林学士辑了一礼,道:“承蒙您抬爱。”
俞宸又坐下来笑了笑道:“晚辈不敢虚言,现下确实没有娶妻,但,晚辈心里有一个惦记了多年的人,心里再放不下别人,岂敢让其他人在我处委屈。”
他这么一说,再要劝就好像自己要委屈自己女儿了似的,可他又把姿态放的低,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林学士便笑道:“没想到子阑年纪不大竟然是个痴情人。”
俞宸略带些不好意思道:“让您见笑了。”
一旁的司马施和俞宸也还算熟,笑道:“子阑说的确是实话,年前他便大动干戈休整宅院,想来今年要抱得美人归了?”
俞宸拱手笑道:“婚期尚未定,到时还请诸位赏光。”
司马文举起酒杯笑了笑,道:“日后再说,今日只当闲谈耳,林大人和子阑都不必不自在。”
俞宸见司马文不悦,往日从不饮酒,今日也不得不举起酒杯道:“是下官失礼了,先自罚三杯。”
司马施笑道:“子阑以前从不喝酒的,今日怎么这么给面子,喝少了我可不依,非把你灌醉了不可。”
俞宸自知今日逃不过,只是喝酒对他来说如喝药受刑一般,本来就午后粒米还未沾,来了以后绞尽脑汁给人说好话,又被人灌了一顿酒,离去时站都有些打晃,站在楼下缓了半晌才骑马回去。
亦真本住的就是他的院子,他一时心里不舒坦脑袋也发晕,径直进了这里,亦真见他如此大喇喇过来心里十分恼怒。
本来门是开着的,他正被侍从扶着要进来,亦真却让人关了门,侍从拍门道:“娘子开开门,官人回来了。”
亦真低声道:“回来就去他的屋里,来这做什么。”
俞宸推开侍从,踢开门进来看见亦真就一把抱了过去。
玉雪见状赶紧放下东西就跑从外头带上了门。亦真挣道:“在外头还没消遣够,回来又作践我取乐。”
俞宸被她推开,只满脸委屈倔强看着她。
亦真骂道:“之前还装什么好人,我还当你真不近酒色,如今装都不装了。我嫌你恶心,离我远些,你若不愿走我走!”
俞宸站起来到桌前猛灌一杯冷茶,清醒了一些,看着亦真道:“嫌我恶心,那我作践自己是为了谁。”
亦真道:“你与人出去花天酒地难道是为了我?”
俞宸瞪着她气道:“我什么时候花天酒地了!你的好弟弟,在林学士面前把我卖了,今天直接去了我上头的人那里要让我娶他女儿。”
亦真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推了才来她这里作,瞥了他一眼道:“翰林家的姑娘你还有什么不满,这等好事还不当场应下来。”
俞宸上前一把按住她掐着她的脸,骂她:“你知道我没应还故意刺我,冯亦真,你可真的变了,没有一点良心。”
亦真推开他嫌弃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若放了我去寻好姻缘,我还要祝贺你呢。”
俞宸也是气极了,故意恶心她对她道:“你做梦,我就算真贪图那些娶了旁人,也要把你关在这,日日都来纠缠你,妻子也好,姬妾也好,姘头外室也好,反正不可能放过你。”
亦真羞恼的就要去打他,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亦真见他醉了怕他毫无顾忌胡来,只得逼自己软下来,道:“罢,不和你胡闹了,你去梳洗换了衣裳来,在那里可吃过东西?我让人再做些给你垫一垫解解酒。”
听她这样关心自己,俞宸却更委屈了,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道:“亦真,你只要稍稍对我好一点,我这里就不难受了。”
亦真无奈的抽回手,对他道:“快去换衣裳。”
俞宸去换了衣裳回来,下人把清粥小菜也送来了,他自己坐了过去拿起碗,见眼前的小菜虽是简单,可菜色味道尽是他喜欢的,心里又高兴起来。
吃完亦真推他道:“尽伺候你我自己还没梳洗,你先去睡。”
俞宸只得放开她,自己先去床上躺着,果然不出亦真所料,一刻钟就睡过去了。亦真披上衣裳对玉雪道:“我们去客房。”
第二天俞宸醒来往旁边一摸,没有人,他还以为记错了,自己其实回了自己院子,可又睁开眼看看帐子,不对呀,就是亦真的床。
他一琢磨就知道原来竟然冯亦真哄骗了他,把他扔在这自己走了,心里这个气,穿上外袍就往外走,一问知道亦真去了哪个院子直奔而入。
玉雪才端了水盆要去伺候亦真起床,看见俞宸怒气冲冲过来还不及说话,就被他赶到一边打翻了水盆。
玉雪委屈的瘪嘴就哭,心道你们俩闹腾怎么回回我倒霉。
亦真刚披起衣服要开门,便看俞宸已经到了门口还怒气冲冲,亦真要出门,他却将她推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亦真看他道:“你发什么疯!”
俞宸看她道:“你说呢,你昨天骗了我今天还想当做没事?”
亦真扭头道:“我骗你什么了,怕你睡的不舒服,想让你睡的宽敞些,才来的这屋。”
俞宸松开她,理了理衣裳站在地上,一派雅致姿态,道:“知错就好,再骗我可就没有这么轻松的了。”
亦真见他离去心想怎么才能今天就跑了去,可惜想了半天没有招数。
晚上三人在桌上吃饭,俞宸也并无其他,装的一副好哥哥好弟弟模样,任谁看都是个不能再好的正人君子。
俞宸对攸宁道:“后来没人再找你打听过我的事了吧。”
攸宁笑道:“怎么,哥急了?怕自己的姻缘没了?”
俞宸桌椅底下勾着亦真的腿,一边道:“是啊,听说林小娘子不仅文采卓然还十分貌美,我怎么能不急呢。”
攸宁哈哈笑道:“哥你也太直白了,你也喜欢她正好去提亲呐,林家人肯定会答应的。”
俞宸摸着亦真手指笑道:“真姐姐觉得如何?”
亦真强装镇定,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林小娘子。子阑若是都说好那定然是好的。”
俞宸使劲捏了捏她的手指,就往袖子里探,亦真赶忙又道:“许人因她是翰林之女故意夸赞也是有的,我觉得也不一定很好,也不必着急。”
攸宁看了看她,随即笑道:“说的也是,许多人评价别人也是看人下菜碟。我现在这般,人家都说我俊朗,我若是个皇子,别人岂不是说我是神仙。”
俞宸起身道:“今日有些困乏,先回去了。”
他走到门口,又道:“真姐姐也早点休息吧。”
俞宸向来对亦真细心体贴,攸宁也不疑有他,亦真气的咬牙切齿,可是还只得对攸宁道:“阿姐也累了,先走了。”
攸宁道:“好吧那我自己待着也没意思我也回去了。”
果然亦真小心的一推门,就被从后抱住。
亦真心里不是滋味,轻轻皱起眉头泪水便落了下来,又赶紧擦了去,给他看见又有什么用,他若对她有半分敬爱怜惜,也不会如此。
亦真一把挥开他,闭眼不语。俞宸也只当她作害羞,又搂着她道:“我推了林家时都和人说了要成亲,你何时才肯应。我这杯喜酒何时才能送出去。”
亦真扭头道:“你若听假话,就是我还要再想一想,你若听真话,就是我何时也不会应。”
俞宸气的闭上眼睛道:“我说了我心疼你你也得心疼我,你若真心这般想,我便不再有所顾忌了。”
亦真冷笑道:“你顾及或不顾及我有什么办法,你若要玩弄,我就等着受着,你若实在逼我,我丢不起这脸去死,又能如何。”
俞宸松开她没说一句话就走了,亦真在袖中抽出帕子抹眼泪,却看到素白一块没半点花,四周仟边的线是皂白色,可不就是俞宸的帕子,气的一把甩到地上。
亦真想他也恼了,本以为只是赌气他也要远着她几日,不想晚上又过了来,虽未对她如何,只自顾自去换了衣裳,回来在外边躺下,亦真本又想走,可想到之前,若是自己走了他恐又疯了。
亦真便只好绾起头发,从他脚下迈上来,谁知才两脚刚踩在床上,抬起一脚欲从他小腿上迈过去,他忽然抬腿一别,将亦真绊倒,亦真不防正摔到了他怀里。
他抱着亦真笑的得意,亦真却些羞恼,推开他坐到床头,却见他额头贴近发根一处淤青,一时也忘了在与他生气,摸着他额头道:“与人打架了?还是大理寺竟需要你亲自去抓犯人。”
俞宸竟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指轻轻挡开她的手,道:“前天不小心磕在了柱子上。”
亦真收回手,道:“酒量差就不要喝,晕头转向掉河里可怎么好。”
俞宸垂下眼,轻轻笑了下,却实在有些笑不出来,每次说起成亲这个都是不欢而散。今日好不容易有几句好话,他有些舍不得让二人这可贵的温柔氛围又变的刺心。
他小心开口道:“你可能不信,我真的不会喝酒。因初入官场时年纪不大,我又坚拒,时间长了别人也都知道我不喝。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喝,酒量也确实不好,我也并不好此道,因拒了林大人驳了司马公的面子,才不得不为。”
他故作平静,语气里却暗含着三分委屈,一分抱怨,两分我都是因为你,亦真其实心里也信了他。
下床去从妆台前拿了药油来,上床才用手指蘸了一点,俞宸立马捂着额头嫌弃道:“我不要!这个味道也太冲了。”
亦真拉开他手道:“药怎么会有香的,这个很有用的,不然明天看着还更明显,若不是没成亲人家还得以为你是被娘子打了呢。”
亦真一说完才觉得这玩笑有些不妥,俞宸却因她玩笑开心,不再躲避,口中惹人厌的说道:“不是被她打的也差不多,反正都是她的错。”
亦真手指重重在他伤口揉了两下,俞宸嘶了一声,亦真见他吃痛心里高兴,故意按着他脸把手指残余的药油抹在他脸颊上,然后下了床去洗手,回来时拿了一个湿帕子,又按着他的脸把药油擦干净。
俞宸按住她的手指不让她离开,亦真直接把帕子糊在了他脸上上了床。
俞宸悄悄把她枕头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和她贴的更近,对她道:“这味道可不能只我一个人受。”
亦真嗔道:“我就多余理你,不识好人心。”
俞宸和她贴的实在近,是把脸一侧过身就能亲到她的近,他抬起手将她脸扭过来,却不敢靠近。
亦真不自在,俞宸故作调侃语气对她道:“得你半点关心,把头磕破也值了,被灌一遭酒又算什么。”
亦真却抚上他额头,看着他对他道:“你辛苦了。”
俞宸却立马扭过头去,好悬眼泪当着她的面掉下来。十六岁科举开始算半只脚踩在大殿里,如今他朱衣持笏站在朝堂上,他说是长在高门里,可同一个屋檐下并没有人能够提携他,哪怕他做了寺卿,还不是要因人一个眼色就把自己灌醉。
可他从来没怕过没抱怨过,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些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可她一句辛苦了就能让他的所有骄傲土崩瓦解。
亦真手肘撑在床上,向前探看了看他,对他道:“子阑,我虽然是个女子,没机会去考试做官,但我也知道这并不容易。哪怕你很聪明,也比很多人出身好有见识,但也还是很难。但如果你别这么执拗,就算不喜欢林小姐,还有其他……”
俞宸目光森然的突然转过头来,亦真住了口,俞宸道:“后半句就不能不要说。别人是打个巴掌给一个蜜饯,你却总是给点甜头就要抽我一耳光。以前并没觉得你如此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真以为我得靠卖身才能把官坐稳,是不是还得比较比较哪个出价高,娘子死了还能再卖一次,若要出将入相,也得卖得三妻四妾了。”
亦真被他说的难堪之极,眼里含了泪但不好意思落,转了转视线,对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一说,我自然知道你有本事不靠这个,是我僭越了。”
她说完便扭过头去,背着他远远躺下,俞宸看她闷头生气却嗔怪的笑了笑,过去依着她道:“知道自己说话多伤人了,每每说几句让人高兴的话,立马就开始自作聪明的劝我,你也不想我若是那么容易改变主意,还用等到你回来才改。”
亦真道:“你若不招惹我,我也不必劝你。”
俞宸道:“可你劝我又没用,还不如省下力气做别的。”
亦真又往远挪了挪:“你离我远远的自然没难听的话给你听。”
俞宸无谓道:“可我就是放不下。”
亦真裹着被子嘀咕道:“那怪的了谁。”
俞宸低笑道:“自然是怪我自己。多情总为无情恼,以前我觉得你是最温柔善良的,如今才知你如此凉薄无情。”
亦真想与他理论,可一想提起以前,翻起旧帐,他更是没完没了,便只道:“我就是这般人。”
俞宸靠近她轻叹一声,明明只一声,却不知怎么在亦真的心里百转千回。
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近近的贴着她侧卧,亦真看不到他神色,却能隐隐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忽觉荒唐可笑,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刚来他家,才将将到她胸口的小男孩,长的这样高大了,那时候他胆子小的很,隔几天就抱着枕头站在她床前可怜巴巴看着她,让他上来了就很开心,躺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她觉得烦了就哄他,说他再说话别人就会把他带回去自己睡,他就闭嘴躲到一边安静睡了,早上他醒的很早,就开始作弄她,捏捏她的脸,扯扯她的头发,不过他从小就很有分寸,不会弄疼她。亦真醒了就去捏他腰,他是最怕痒,立刻就求饶。
亦真又抿嘴笑了笑,可想到如今这些腌臜事,笑也变的尴尬起来。可她又想,假若他真的和她见第一面就恭恭敬敬,说真姐姐我其实对你有了其他心思,对你有了男女之情,你能不能接受,那她一定完全不能接受立马离他远远的。
横竖左右都是为难,怪只怪他不该生出这般作孽的想法做出这过分的事。她想到此心里又气起来。
她在这胡思乱想,却听他呼吸平稳,轻轻抬头一看,是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