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狂风骤雨早已停歇, 房间里鸦雀无声。
只有年轻人们为了爱而鼓动的心脏的跳动声变得强烈了。
约修亚手持剪刀,银光落在他若隐若现的半张脸上。
他本以为自己要剪下池白松手腕上这根小小的手环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当他托起她的手腕, 将剪刀抵在绳子上时, 他又迟疑了。
她在做决断这方面从来不让人失望, 她快刀斩乱麻,迅速同前情割舍, 任谁看了都要说她坚强又清醒。
可约修亚想的却是:她既然能这么快就忘掉纪云追, 是不是证明他在她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
至少她看着不像是将爱情放在人生第一位的那种人。
自己和她还只是普通朋友, 万一她哪天对自己厌倦了,要同自己划清界限……
一定,也是像现在这般绝不手软,迅速又有力地将一切都做好, 然后抛弃他而去吧。
他忽然只觉自己像潮水退去时留下一地被浸湿的沙子,被遗落在这片海滩之上, 任由索风将他冷透的心吹得更加发凉。
电光石火间,他想自己这应该就是人们说的“矫情”和“纠结”了。
“怎么了?”池白松耐心等待他做出反应, 却见他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之中走不出来了似的。
她只好出言提醒, “不能帮我吗?”
分明只是普通语气,在约修亚听来却像在责备。
他刚才产生了太多多余的情绪,多到让池白松觉察到他的不对劲了。
池白松需要的是那个绝对公平、慈悲、会平等地给予他人怜悯的神子, 他应该好好沉浸在这个角色之中, 不应该“出戏”。
“别动。”
他将剪刀探入她的手腕和绳子中,冰冷的金属刮走池白松的温度, 让她不自觉微微动了动。
约修亚下意识想握住她的手腕, 尝试用体温给予她温暖这种原始的方法。
但他克制住了。
他现在不是“约修亚”, 不能这么做。
他剪断了绳子。
“咔嚓——”
被剪成两截的手环落入他掌心。
池白松缓缓将手抽回, 问道:“神子阁下,请问这个东西要怎么处理呢?你们往常都是怎么做的?”
她看向那根断掉的绳子。
约修亚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据我所知,这种情况是很少的。我们会根据当事人的意志,在对方同意后再处理这类物品。”
也就是说,本质是看当事人想怎么解决这件事,他们不过是帮他们做个外力推手罢了。
“怎么都好。”池白松给他出题,像是对这件事厌倦了,“请帮我处理了吧……都行的。”她中间有段话比较含糊,但约修亚听清楚了,她说的是——怎么样都行。
就像是在考验他、看他究竟会做到哪一步似的。
他看向断成两截的绳子,这就是随处可见的廉价装饰品,亏她一直带在身边,没多长时间的风吹雨晒已经让这东西蒙上一层旧色了。
约修亚说道:“请跟我来。”
池白松好奇他要做什么,便随着他一起,他在洗手的水池旁驻足。
他别是想将这东西从水池里冲下去吧?她心想。
他将东西放在洗手池旁,又问她:“有火吗?”
池白松:“有。”
她去翻出了一个打火机。
“请站到这边来。”约修亚腾出半个身位给池白松。
她拿着打火机,目光明灭不定地走到水池前。
她站在水池正前方,这个白森森的盥洗池就像一个能把灵魂抽进去的漩涡,下水口明明是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这一刻看上去却深不见底,就连附着在金属口旁的锈迹和水渍都变得诡谲了起来。
她感觉身后的人挪了位置——他在自己身后朝她伸出手臂,然后握住她的左手手腕,用右手将剪断的绳子塞进她手心。
“烧掉吧。”他说。
说这话时,约修亚心底里兴奋得可怕。
他已经察觉到了这种反常的情感正朝着某个极端奔去。
他在她耳边诱惑道:“圣洁又慈爱的火会助你一臂之力。”
池白松似乎是迟疑了。
她握着打火机的手没有动作,她……看起来好像还需要一点帮助。
约修亚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帮她点燃了火——橘色的焰火之中,他将那根绳子点燃,很快,方才有着讨人喜欢的颜色的绳子就变成了焦黑的一团,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来。
这团寄托了美好回忆的信物,终于化作了丑陋不堪的一团黑焦之物。
“……结束了。”她最终表现出了一种认命来,打开了水龙头。
让哗哗的水流将最后那点没烧尽的尾巴冲走。
约修亚听到她的话,心跳得变快了,他的胸膛离她很近,希望她别察觉。
于是他点燃了另一半绳子,好吸引她的注意力。
这根绳子也像先前一样,点燃、变黑、冲走。
他们共同为这段过去下葬。
一切都如此完美,又和谐。
=
这个小插曲让池白松又对约修亚多了点认知。
她感慨道:恶魔寻找你内心的弱点加以利用,以各种多变的方式来进行诱惑,而“天使”同样在你的祈祷中得知了你的脆弱,他们也在对你进行潜移默化的引导,二者的区别无非是一个让你向恶,一个让你向善。
若天使对你的引导逐渐偏航,朝着“不圣洁”的方向发展了呢?
看来所谓天使和恶魔也许只有一墙之隔,想要将这堵墙推倒并不需要拥有移山之能,只需抽掉其中的一两块砖头就行。
角色扮演的环节就到这里,池白松缓缓浮现出笑容来,她朝着约修亚道谢。
“谢谢你,约修亚。”
她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约修亚意识到这就像是她们之间的暗号,这意味着池白松已经暂时不需要他作为“神子”登场了。
一旦从这个身份脱离,他就想做一些只有“约修亚”才会做的事。
比如以朋友的身份站在池白松身边,做她的好邻居,同她的生活密切地交织在一起。
他提议道:“现在要回去吗?雨已经停了。”
池白松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了,就顺势答应他要走。
还没等她说要换衣服,就听见走廊传来一阵骚动,约修亚敏锐地朝门边走去,还未等他到门口,就听到了敲门声。
节律的敲门声过后,是熟悉的男声。
“池小姐?你在吗?”
……是尤利西斯。
靠近门口的约修亚第一时间做出判断,他问池白松:“你要让他进来吗?”
一门之隔,再加上隔音效果也一般,尤利西斯隐隐听见房间里有男性的声音,他心中讶然,又问了一遍:“池小姐?”
这次他把声音还拔高了。
池白松没有对着门外喊请进,而是让约修亚去开门。
她说:“请他进来吧。”
他刚一打开门,就闻到一股肮脏的血腥味,约修亚眉头微微皱起。
他其实现在就想把门关上。
只因为门外站着的尤利西斯看起来充满了威胁。
他的金发被雨水打乱了些,发尾黏在后颈上,碧色的双眸中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
烧,他身上还穿着裁剪得体的黑色正装,本该在领口的领带已经不翼而飞,雨珠将衬衣染得一块透一块白。
外套被他披在了肩头,但约修亚觉得这是他临时起意做的改变,因为这件长外套正好能遮住他腰的长剑。
……一柄能闻到血腥味的长剑。
他不想关心其中的故事,可偏偏尤利西斯就是带着这个故事来找池白松的。
“尤利西斯?”池白松快步走了过来,见他身上还挂了不少水珠,便招呼他进来,“先进来擦擦吧,你怎么来了?”
尤利西斯没卖关子,他大步朝前,肩膀撞到停在路中央的约修亚,直至走到池白松面前,他深情款款地用目光在她脸上勾勒,又很快收敛。
他说:“我来亲眼确认你的安全。”
尽管已经得知了她平安无事的消息,但亲眼所见才能带来安全感。
要知道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还好她没事。
“我现在没事。”池白松说,“倒是……”她欲言又止。
似乎是想问为什么尤利西斯会来。
“我自作主张找人来保护你。”
尤利西斯交代了全部,“……但我得知他们全军覆没了,于是我就想到是你这边出了问题,就连忙赶了过来。”
他措辞很克制,甚至听不出有邀功的意思,就像在简单陈述我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事实上他远不如表现的这么平静。
他知道一个随处可见的道理:一旦你这次失误,就需要立刻做出精彩的补救。
他暗中保护池白松的计划没想到初出茅庐就失败了,他恼火得不行,他知道自己需要补救。
他都想过要不要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将池白松安置过去,但这和囚/禁有什么差别?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贸然提这件事只会叫她和自己离得更远。
池白松酝酿情绪,“……我都不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些。”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尤利西斯轻松地接上话。
站在一旁的约修亚觉得那股莫名其妙的寒意又涌上来了。
他不懂,但他站在这里感觉很不自在。
尤利西斯话锋一转,问道:“神子阁下当时也在场,是吗?”
他追问道:“你没有尝试制服犯人吗?”他已经连纪云追的名字都不用了。
约修亚从善如流,“我要先将池小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尤利西斯倏地笑了,他笑得很讽刺,“你的异能是可以进行远程攻击的。”
池白松“回过神来”了,她也朝着约修亚看去。
尤利西斯继续追击:“保护池小姐和制服犯人这两件事你明明能同时做,也有能力做,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就这么轻松地将犯人放走了?”
从逻辑来看,这的确很反常。
约修亚自己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尤利西斯咄咄逼人地问:“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同他有所牵扯?”
“你的反应过度了。”约修亚说。
尤利西斯:“还是说你不希望表现出自己具有攻击性的那一面?”
“你的揣测毫无根据。”约修亚将他的话推回去,“我只是认为保护池小姐最重要,不应该对一个恶魔掉以轻心,哪怕他看起来不是纯血。他们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又十分难以击杀,只有对他们的弱点一击必杀才能立刻杀死他们,这不是一场能速战速决的战斗。”
尤利西斯没想到约修亚还掌握着他不知道的情报。
恶魔……难怪纪云追有如此强大的自愈能力……
可约修亚分明不打算细说他知道的恶魔的“弱点”是什么,只能自己去查了。
尤利西斯见好就收,干巴巴地说了句:“我明白了。”
约修亚没把他放在眼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尤利西斯收回目光。
他当然知道约修亚今天一天都跟着池白松,傻子也看得出来是在保护她。
可惜这条消息她不能当着池白松的面说出口,会让她觉得自己正在被监视。
否则,他就能对约修亚说出最有攻击力的那个猜测:
你是不是喜欢她依赖你的样子?
只要犯人一天不被抓到,你就能陪在他身边一天。
尤利西斯在心底里冷笑。
“说完了吗?”池白松出来打圆场,“我知道你们都是在关心我,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也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
她看向尤利西斯,忽地蹙起眉来,靠近他几步,面露忧色:“……我刚才就想说了,你身上是不是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尤利西斯看着她纯真的眼睛。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说吧,这是打听池白松心意的最佳机会。你不是很在意她对那个臭小子到底什么感情吗?
如果她知道自己伤了他呢?
“没有。”他说,“这是别人的血。”
池白松嗅到了潮湿的空气,她问:“别人的?”
尤利西斯:“有人给我通风报信,我在路上拦住了他,可惜没能捉住他。”
虽然没有提到名字,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他一字一顿,强调着自己做了什么——
“我刺伤了他,这都是他的血。”
事实上过分许多。
他的剑刺穿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