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裴烬的呼吸急促起来, 像狂乱的雨袭击大地那般,节奏乱且快。
他每一步踩踏都偏移了自己预料,从最初还能保持身子不乱, 到后来已经开始有几分趔趄。
一步一步朝着独立的休息间走去。
路过的乘务员看见了他狼狈的身影——男人身材高大, 他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前进的模样就像一个失控的庞然大物,有股不可言喻的压迫感。
出于职责,乘务人员上前询问:“您、您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助——”
他伸出手想试着搀扶他。
裴烬用右手捂着半张脸,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
“……不用。”
不要靠近我。
……不要靠近我。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渗人,乘务人员有一瞬间地犹豫。
就在这刹那间, 他扶着墙加快脚步往前, 打开门, 一头栽进了独立休息室里。
“咚——”
重重关上的房门终于让他有了一丝安全感。
他连坐到沙发上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用手扶在座椅上, 跌坐在地上喘着气。
忽如其来的药物失效打得他猝不及防。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他也未曾想象得到在这个长时间密闭的空气里有多么可怕的气味爆弹在等着他,失效的第一时间, 池白松身上逸散的气息就像甘醇的蜜露将他的感官侵入得一丝空隙都不留。
若只是这样还好, 但很快的,整个封闭空间内的其他气息也开始攻击他的感官。
就像将他忽然被人投入了深水区。
这压抑之后产生的极端的触底反弹让他的理智几乎要崩坏。
他拿的药还是自己十几年前吃的那种,照理说一颗能维持五小时。
可现在还不到三小时就失效了。
是我疏忽了, 该考虑到药片的剂量要酌情增大……他晕晕乎乎地想。
现在该怎么办?
……吃药吗?
那下一次药物失效的时候该怎么办?
……还是不吃药?
就这么硬撑着, 强迫自己熟悉这恐怖的环境?
所剩无几的理智很难支撑他以最快速度做出决定。
裴烬恢复了一点力气, 正打算用手撑着沙发让自己从地上起身,好坐在沙发上,就在他手肘刚发力的瞬间, 休息室的门被人“嘎吱”一声推开, 他根本不用回头, 从这股足以让他晕醉的气息就能精准判断来者何人。
他的气音让句子变得沙沙,“别过来……出去。”
裴烬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池白松和他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会发生什么。
他仅存的理智多半会因为她的降临而彻底湮灭,那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
然而这份乞求并没有传达到。
他几近模糊的视线中只看见池白松白色的裙摆离自己越来越近。
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濒临毁坏时,她的气息却如一剂强而有效的兴奋剂,将他因折磨而混沌的神经再次复工。
不,让自己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是她。
只有在她身边,自己才能好转。
不要走。
……留下来。
他本能地想伸手抓住她的裙角,告诉他自己要收回那番让池白松离开的话。
可仅存的力气无法完成这个动作,他最后的努力只让他做到了将手在地面上,伸出去几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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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白松推门而入,看见裴烬几乎是直接摔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侧身背对着自己,手臂正在发力撑着身体,宛如一只被囚/禁的野豹正在企图进行挣扎。在这强健有力的男性躯体上,与之不相符的脆弱正在飞速蔓延。
池白松意识到他痛苦地想要驱赶自己离开,却又诚实的用眼睛流淌出挽留之意来。
她只得感慨他反悔的太是时候,再晚上一秒,自己就扭头离开而错失他的求救了。
“你想要我留下?”
“……”
池白松见裴烬真的神志不清,也懒得同他演什么戏,冷静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情况,我们该叫医护人员来。”
“……我没事,不要叫人。”
裴烬说:“是……旧疾。”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池白松不太信,但还是问:“你有带平时用的治疗药吗?”
“在我口袋里。”裴烬声音越发虚弱。
他要控制气息,自然不能张大嘴说话。
池白松不再废话,直接反手将门关上,半蹲下身。
裴烬把自己的头枕在沙发上,要微微抬起视线才能看到池白松的脸。
她在裴烬的衣服口袋里摸索,她两手并用,在他上衣和裤子的口袋外按压寻找药瓶,很快就在裴烬的裤子口袋里摸到一个圆管状的容器。
……居然真的有药。
池白松打开瓶盖,将白色的药片倒在手心,跟他确认起内容是否正确。
她问:“是这个吗?”
裴烬胸口起伏,缓缓点了点头。
见他一副不清醒的样子,池白松将药瓶随手放进自己口袋里,然后她一只手托着将裴烬耷拉在沙发上的侧脸让他摆正头颅,接着将他下巴微微抬起。
被迫抬头的裴烬努力睁开眼睛。
在他如火热烈的红色眼睛里,池白松看见了自己这张表情冰冷的脸。
池白松右手中指蜷曲,垫在裴烬的下巴上。
食指则贴在他脸颊上防止他脑袋无力的侧歪,最后用拇指轻轻按了按他的下唇,下达指示:“张嘴,把舌头伸出来。”
裴烬乖乖照做,正好开合到池白松能看到他的犬齿的程度,对于另一个指令他潜意识有些抗拒,但最终还是照做了。
池白松将药片放了上去,“含着,不要吞进去。”
他听话照做,就这么地任由她摆弄自己。
池白松起身去旁边接了一小杯水,给他喂了下去。
“吞吧。”
无需答复,只用看着他喉咙滚动,以及传来的吞咽声,池白松知道他已经把药吃下去了。
倒是挺听话的……也算是让她省心了。
于是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裙角上的灰,在沙发上坐下,视线朝下看着呼吸逐渐平缓的裴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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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小说中,作为女主角正宫的尤利西斯是戏份最多,也是介绍起来最为详细的角色。
相比之下,其他人更像是陪衬,或者说是争风吃醋的工具人,裴烬这个角色类比一下很像乙女游戏里的隐藏线,你说他不重要吧,他其实戏份也不算少,但你要说他重要吧,好像又有点给他抬咖。
硬要说的话,古早玛丽苏文里总有一个对女主脾气不好,爱理不理的角色,那裴烬就是来填补这个人设位的。
他和其他几人不同的之处在于他对原主的态度始终如一:不喜欢、不靠近、不理睬。
……倒是不像其他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
所以池白松一开始对他的态度也很简单:观望、不交恶、能拉拢就拉拢,不能也所谓,在必要情况下用他牵制其他人。
她看向裴烬:他闭着眼睛,那双锐利的眼睛便不再表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他两腿跪在地上,脸趴在沙发上,在均匀的吐息中呼出温热的气来。
这么看倒挺乖的,她想。
她靠在沙发上,就这么安静地过了几分钟。
裴烬终于找回了一点平时的状态,他睁开眼,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方才那短暂盘旋在他身上的脆弱之态已经荡然无存,他又变回了池白松熟悉的、一看就是脾气很差的那种表情。
只不过意识似乎还没完全回笼。
他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在池白松隔着半米的位置坐下,他用余光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池白松。
……他回想起池白松在晚宴上的种种行为,以及刚才她给自己喂药时候的模样。
她虽然不算什么坏人,但……裴烬认为她确实是个性格有点恶劣的人。
……他真的想不明白,所以为什么这种性格的人,却有那么好闻的味道?
“好一些了吗?”池白松的表情一点点温和了起来。
“嗯。”裴烬把衣领往上拉,“……谢谢。”
池白松问:“方便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吗?”
裴烬沉默。
他对池白松的感觉很复杂,他现在并不想在她面前抖露自己的秘密,更不想……轻易地交付自己的信任。
这就像一种保护机制,他潜意识里认为一旦自己将秘密的权柄交付与她,会发生自己无法控制的后果。
“嗯……”
池白松并不咄咄逼人,她充分明白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是需要技巧的,“那我换个问法好了,不需要你将你的小秘密告诉我,你只用回答我一些问题,方便接下来的旅程之中我们配合工作。”
到这个份上还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
更别提她刚才还帮了自己。
裴烬声音还有些沙哑,“……你问吧。”
“在机舱里你感觉不舒服?”
“……不完全是。”
“你在人多的地方觉得不舒服?”
“……”
“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哦?”
“是,但不全是。”
“你在密闭空间里不舒服?”
“不是。”
“你在人多的密闭空间里会觉得难受?”
“……算是吧。”
“好吧。”池白松觉得有这些信息也够了。
起码她摸清了裴烬的一些重要信息。
“和我在一起会让你不舒服吗?”
裴烬看向笑容从容的池白松,“……不会。”
“好吧。”
池白松觉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最后一问题,在我身边是否会对你的病情好转有益处?”
她已经问得够直白了,如果裴烬连这个答案都给她了,那就和直接告诉自己他的秘密也区别不大了。
裴烬凝视着池白松神色轻松的面庞,她确实没有强迫自己回答,但她绝对明白这个问题意味了什么。
池白松同他视线相接,倒也不怵。
她笑着说:“你不用急着告诉我答案,等会再告诉我也一样,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就真的毫不留恋的从隔间里离开了,留下裴烬独自一人望着被她关上的门。
他垂着头,陷入思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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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追见池白松回来,忙拉着她问:“怎么样,裴先生是生病了吗?”
“只是有点头晕而已。”池白松坐下后,漫不经心地整理裙摆,说道:“不用担心他,他在休息室待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谁担心他,纪云追心想,他最好别回来了。
池白松没有继续吃午餐,刚才她离开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这份食物脱离她视线这么久,她是不会放心去碰的,于是她装作没什么胃口,把剩饭收拾掉了,打算过一小会儿继续吃零食。
这时,裴烬终于回来了。
他步伐稳健地朝着这边走来,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初了。
看来他的“旧疾复发”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池白松心想。
纪云追见他过来,打算装模作样地慰问两句,他正酝酿着台词,就见裴烬刚一坐下,便伸出左手握住了池白松搭在椅子上的右手。
只有池白松明白了他的意思。
啊……这算是在回答她刚刚给他提的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