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流沙开始往三人的身边堆积。速度缓慢,但来势不容阻挡。
李潼关此时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记得风弟是最聪明的人,只要风弟能脱险,他一定能把千霄就出来。
李潼关呛了不少风沙,剧烈地咳嗽。
风尺寄意识逐渐模糊。只能感觉到有个人一直徒劳无功地护着自己的前胸,跟着自己一起沉没。
救千霄。他心里百转千回的念头。已经说不出口。
李潼关浑身像被火烧,又像被冰贴着,忽冷忽热,难以控制。
他拉着风尺寄往外拽。又俯身单手抱住贺千霄的头。
这是他最珍贵的两个人。
“千霄。不要睡。醒醒。你打我,你骂我。你醒醒。”李潼关触碰到毫无生气的贺千霄,一时间魂飞魄散。嘶哑的嗓音里带上浓重的哭腔,不知所措。“风弟,快来救救千霄!”
他只能拉住风尺寄,环住贺千霄。
李潼关终于崩溃哭出来。“快来人呐!”
无情的风继续带着沙丘往三人身上移动。任凭你是帝王将相还是武功盖世,在造化面前无计可施。
李潼关现在恨不得跟着贺千霄和风尺寄一起沉下去。可他身下的沙子就是没有动静。
他很恐惧,如果两人沉入沙底,那他该去何处寻回两人?
紧握在手中,而经历他们一点点从手中往下坠落,注定阴阳相隔重聚无望。李潼关承受着锥心之痛。
他像个孩子号啕大哭。
风中微弱的铃铛声一下一下地响着。像是安抚撕心裂肺的李潼关。
远处有人牵着那三匹马,躲在一辆破旧但高大的两轮车底下。车子停在迎风口,沙子被吹向他们背后。
“大哥。真不救他们?”一个面目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不时地看向流沙灾地,心神不宁地问。
被称为大哥的男子,看上去年约六十,满面风霜和皱纹。
他眯着眼睛,细声细气地说:“看着是官呐。”
“官?哪能才三个人?再说,官怎么会走这种路。不都绕到巴蜀去,把城里乡里都霍霍一遍?跑这种荒道做什么?”方才说话的人不解地问。
“你不要多事。总之没好人。这世道,嗨。我们躲好点。这风沙停了,我们就把马赶回去。卖了,换点粮食。”那大哥说。“老六,你不能给我找事啊。”
老六又看了几眼李潼关嚎哭的方向几眼:“哭得怪瘆人的。”
“不爱听就不听。把耳朵捂上。马牵好。”大哥说完,自顾自蹲在车子底下。不再搭理老六。
那老六有点闲不住。他使劲瞅那几个人的方向:“可能死了?死了不?牵了他们的马,心里也怪难受。”
“你闭嘴行不行!”大哥不耐烦地说。
这时马走动了几步。铃铛声轻轻脆脆地响起来。
“好像我那短命鬼小孙女的玩意。”老六看着铃铛,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这几夜做梦总梦见她。”
“你真是见鬼了!”大哥蹭地站起来。“风沙停了!走吧!”
老六也站起来,四处张望,风沙果然停了。刚刚被流沙肆虐的那三个人,完全没了声音。
“真……真不过去看看?”老六舔着脸说。
“滚!再说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六十岁的老大哥发起火来,仍然威严十足。
老六讪讪地低下头,跟着大哥的步伐,往族人所在的方向归去。
“嗨。不说就不说。不说就不说。满山满村,哪里不死几个人。不说就不说。说不定明天死的是我哟,我操的什么心。”老六还自己编了小曲,把这都唱上了。
老大哥听了,脸色铁青。恼怒地看着老六。
老六不期然看见老大哥凶狠的目光,吓得手一哆嗦,缰绳脱了手。
三匹马像有灵性一般,见缰绳没了牵引,掉头就跑。奔向三位主人。
“你个二愣子!专门误事!”老大哥恨得跺脚,赶忙追上去。
老六知道自己犯了错,也加把劲跑上去勒马,要弥补自己的过失。
三匹马跑到晕厥的李潼关身边,来回踏蹄,哀鸣不已。
两人也跑过来。只见流沙已没过两颗头颅,仅剩一人还在沙面上,不省人事。
“大哥。还是救吧。”老六见到二人危在旦夕,情急之下说话声音更大了。
“没救了!不如把这个活的捡走。也算功德。”老大哥皱着眉说。心里也不太好受。
老六连忙去抱李潼关。见李潼关手里紧紧攥着另外两人的手,他便试图掰开。
“牵得可真牢靠。奶奶的呐。”老六使劲都憋红了脸,没掰开李潼关的手。
“没用的东西。”老大爷看了,走过来一起掰。还是没掰开。
“这力气。可别是阿蓝鞑子。”老大爷脸色阴沉。
“不会。阿蓝鞑子才不穿锦夏衣服呢。他看来对这两个人感情很好。”老六说。
“行吧。把这俩挖出来。动作快点!不然万一风沙又来个回马枪,我们都得死。”老大爷看着黑暗的天空,语气严厉。
他动手挖风尺寄。
老六见状,跑去挖李潼关。“埋得够紧的。”
两人虽然年迈,胜在经常在沙中求生,动作非常快。很快就把风尺寄和贺千霄的头挖出来。
“怪好看的。这俩人。”老六啧啧称奇。“我还没见过真菩萨呢。今天咱们挖出一尊菩萨肉身。”
老大哥听他胡言乱语,不满地斥责:“不要随意提神明。哪句话没说对,惹怒神明,那就遭殃了。”
“不会。大哥。惹怒他就要遭殃,那不成了官了?还是神明吗?”老六一边挖一边说。
“你一天到晚尽说这些没用的话。快点挖!”老大哥自己也加快了动作。
两人挖了快一个时辰。才不过把贺千霄和风尺寄的胸口处的沙挖开。
“怪累的。大哥。”老六坐在一旁抹着汗。
“还不是你说要救人。要不咱现在走。”老大哥说。
老六有些心动。不过看看那两人,又叹了口气:“还是想办法挖出来吧。说不定下半身有宝贝。”
老大哥没好气地说:“总算开窍了。”
两人又是一顿猛挖。但流沙一直卡在贺千霄和风尺寄的腰间。
“有了。我们把这俩套住,三匹马拽一个人。一个一个地拽。”老六挖累了,脑中灵光一闪。
三匹马像是听懂了,打着响鼻,动作很雀跃。
老大哥终于受不了,伸手在老六头上狠狠地拍:“怎么不早说!”
两人手脚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沙子里的人捆起来,绳子另一头套在马身上。
马很有灵性,打着响鼻,一阵轻踏试探后,一点一点地往外跑。最后快速跑起来。
老大哥和老六也不闲着,四只手像铲子一样,疯狂地挖着沙子。
贺千霄的身体一点点地往外拔起。三匹马往同一个方向加速。贺千霄跐溜一下全部离开沙子。
风尺寄也以同样的方式被带出沙子。
三匹马非常灵敏,人一旦被带出流沙坑,它们就会及时停下来。
老大哥和老六凑上前去看二人。两人面有黑色,死气缠绕。
老六使劲地压风尺寄的腹腔,试试看还能不能就活。
老大哥开始搜贺千霄的身上,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
李潼关一头栽在沙中,一动不动。两人开始施救的时候,他就松开了手,彻底晕死过去。
老六压了十几下,风尺寄吐出一口气,剧烈地咳嗽。然后又没了动静。
天突然大亮。就像一盏灯被点亮。太阳才刚爬上天空,就是白光四射,和以往霞光满天的情况不一样。太阳周围没有一丝云彩,反倒有淡淡的七色光环绕。
老六惊喜地回头,喊老大哥来看这奇迹。“大哥!你看!虹日!我们救的是菩萨!一定是天神显灵,我们有功德了!”
老大哥这时摸到贺千霄的腰间,摸到硬邦邦的细长物件,像是如意一类的值钱东西。他拉过来,却扯不出。他只好低头看。
一看,不得了。
老大哥哎哟一声,像被蛇咬一样丢开了那东西,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老六纳闷,“咋了大哥?”
老大哥看见老六懵懂的模样,又惊又怒:“早晚被你害死!这就是官!肯定是专门来抓咱们的!”
老六也吓一跳,连忙丢开风尺寄,推到老大哥身边。看一眼另一人,不太相信地说:“大哥。那不过是个女人。你怕什么?”
“女人?”老大哥眼中喷出火星子,狠狠地拍老六的脑袋。“她配着官差的剑!还是大大的那种官!专门抓人的!”
捕头,在流民眼中就是最大的官。
老六恍然大悟,“大哥,就是你被抓去坐牢的时候,官府派出的那种?”
不愉快的过往被提及,老大哥脸色铁青:“就你脑子好记得牢。我说他们是阿蓝人,你还非要救!现在可好,救了催命鬼。”
他从地上爬起来,连马都不敢要了。“快走吧!”
“那这些马……”老六恋恋不舍地看着三匹马。
“走吧!今天真是撞了邪,在这种鬼地方也能见到官差!世道变了,世道变了。”老大哥喃喃自语,催老六快些起身离开。
本以为今天收获颇丰,能给家里换些粮食。看来又要再饿几天了。
想起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孙女,和儿子儿媳暗淡无光的眼睛,老大哥和老六心里都不是滋味。
脚下的风尺寄又咳嗽起来。这次没有立刻停下,连续咳了好几声。
老大哥和老六两人惊恐地抱成一团。
可别是还魂了?
风尺寄的意志力,天生异禀,又在后天经过训练和锻造,原本就远远高于常人。他被救离沙地之后,老六帮他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意志,他那一丝意志极力挣扎,不断增强,慢慢地让他清醒。
他恢复清醒的那一霎那,运功突破了窒息状态,吸入一口清气。终于成功还魂。
风尺寄从地上坐起。二话不说,拉过身旁的贺千霄。
她的脉象还是封闭的。似乎已经死去。
不过,风尺寄却能探出她的真气在丹田之处。真气无法找到方向突破,因而在窒息。再过些时间,这股真气也会随着贺千霄的衰弱而变得衰弱,直到消散无形。
风尺寄揽住贺千霄,低头吻下去。用尽全力将堵在她胸口的气导出来。
老大哥和老六看直了眼。老脸都红了。两人对视一眼,赶紧松开对方。
“晦气晦气。”老大哥一直摇头。“阿蓝族人就是诲淫诲盗,没有礼教,还不如我们这些野人呢。”
风尺寄不理睬他,贺千霄那股气还没被到回正道。贺千霄平日里练的武功过于霸道,因此横亘在胸口的堵塞也格外难突破。
老六却乐呵呵地说:“年轻人嘛。谁还没亲过嘴。”
俯趴在他们脚边的李潼关被空气中的尘埃呛到,也咳了两声。两人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呢。
老大哥不愿意再沾染这些麻烦,这三人敌我难辨。老六心无城府,没有顾虑太多,见有人咳嗽,就伸手去拍他的背。
“小哥。醒醒喂。”老六亲切地呼喊着。
就在李潼关缓缓睁开眼睛,贺千霄也睁开了双眼。她原本显露黑气的脸庞,迅速地恢复血气。
几乎在同时,风尺寄放开了贺千霄。
她茫然地坐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且疲倦得闭上双眼的男子。他美得像一幅破碎的山水画。他的轮廓,他的线条,都刻在她眼中。
他方才,又亲了她?贺千霄混沌的脑子里只有方才他松开她时的表情。
胸有成竹的疲惫,克制压抑的狂放,欣喜不已的愤怒。
她有些不相信。她对风尺寄情感捕捉的准确,出乎她意料。连她都想不到,她看到的情感都是真的。她以为自己自作多情。
而风尺寄闭目养神。也在反省自己的沉沦。他自信一定能救回她。他看见她苏醒的那一刻欣喜若狂。他痛恨自己不能流露出珍爱之情。
他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他的矛盾。
他再次睁开眼睛。
李潼关已经看见贺千霄。他不顾自己的病情,幸福地嚎叫:“千霄!我的千霄!”他扑过去,从侧面扑到贺千霄身边,像看稀世珍宝一样看着她:“千霄!咱们不是在黄泉之下相聚吧?”
他伸手捏捏贺千霄的脸颊,又大力地拍拍她肩膀。见她面容魅惑动人,忍不住伸手去捏她下巴。“有下巴。我们还是人!”
李潼关看着贺千霄,傻傻直乐。笑着笑着,眼泪喷涌而出。
“千霄……”李潼关哽咽着,擦着眼睛,眉毛拧在一起,终于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伸出双手抱住贺千霄。“千霄。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下次就算真的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不能再掉进流沙里。我好害怕,害怕不知道去哪里找回你。”
李潼关眼泪停不住。
贺千霄一愣,想不到李潼关如此重情重义。“我总打骂你。你找回我做什么?”
李潼关搂得更紧,用流沙般的力道箍住贺千霄,霸道地说:“找回你,不然怎么报仇?下辈子你当木桩,我当大木槌。我每天都砸你。”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贺千霄任由他胡诌。脸上也露出微微的笑意。
还没死。
每呼吸一口,每晒一寸阳光,每吃一粒米,都是赚到了。活着的感觉真是好。
老大哥和老六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风尺寄的表情。
这三人的关系好古怪。
这姑娘不是和这白衣公子是一对爱侣?那白衣公子亲她,不是耍流氓么?
这姑娘若真跟白衣公子是爱侣,那么,现在抱着她的男子又是谁?
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为风尺寄感到不公。虽然那第三者长得魁梧俊朗,但是跟白衣公子相比,仍然有云泥之别。
两人交换了眼神之后,都冲彼此点点头。这是准备撤离的信号。
在心里默数三个数之后,老大哥翻身上马,手里还牵着一条缰绳。一人两马,正要离开沙地。
老六没有骑上另一匹马。他蹲下去,红着脸笑着对李潼关说:“你们都是我们救的。把钱留给我们。你们要是着急的话,就自己赶路去吧。”
老大哥策马跑了几步。才知道老六那个愣头没领会他的意思。他不能扔下老六不管。只好勒马,悻悻地下了马。在贺千霄三人的注视下,把马牵回三人身边。
老大哥回到老六身边,摇摇头叹息。“如果没有你。我们村子可能也不至于每次跟官兵打仗都还打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