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贺千霄脸色一凛,要拍桌而起。想了想,按耐住性子:“事关几十万灾民,不要玩笑。”
李潼关嗤之以鼻,背过身去:“谁跟你玩笑。你说我的那些话,很好笑吗?我为什么要跟你玩笑。”
贺千霄眉峰高高飞起,噌地一声站起来,怒视着李潼关的背影。好一会之后,神色逐渐转为澄清冷静。
李潼关没有转身看贺千霄,但总感觉她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刺向他。
风尺寄也站起来,没有说话。
贺千霄平平静静地说:“是我打扰了。我自己去。”
她顺手抄起桌上一小瓶酒,大步流星地走出亭子。修长秀气的身影,像挺拔的竹子一样。衣裙飞舞,长剑在她腰间稳如泰山,没有被飞驰的步伐影响半分。
她喝完酒,随手抛在路旁。酒瓶应声而碎。
风尺寄看了看李潼关,最终选择追出去。
追出去之前,风尺寄低声说:“李兄,十天之后,潼关驿会面。”
风尺寄说完便走了。贺千霄骑马飞奔,奔向关中方向。风尺寄也解开一匹马,丢下银两,追逐贺千霄。
两人一前一后,快马加鞭。
巨大的月轮似乎近在二人身侧,跟随着二人。
李潼关转过身,两人已人去亭空。远处喧闹的人群,沿着玄武湖支流不断漂到他面前的花灯。这些繁华无法弥补亭子中的空虚和失落。
李潼关失魂落魄地站着,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他想追上去,挪了几步又停下来。
他有什么理由追上去?
论聪明才智,他比不上风尺寄。
论武功勇敢,他完全没有。
论身份,他这个天才李潼关也是假的。
为什么风尺寄还要约定他会合见面?
他是个废物啊!有会合的必要吗?
如果不追上去,他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李潼关举目四望。苍茫夜幕,他没有方向。他突然羡慕贺千霄。
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去关中,哪怕一无所有,没有名份,没有势力,没有军队。
李潼关呆若木鸡。他颓然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脚边的花灯上。
他弯腰捡起那三个花灯。
其中一个已经被风尺寄写了字。他写的是前朝一种变体字,李潼关有些看不明白。但他知道大概写了什么。是风尺寄刚刚喝酒
花灯上的图样,分别是星辰,皓月,春阳。
李潼关摩挲着图样。喃喃自语:“星月同天。丢下太阳,孤独地挂在天上。”
贺千霄一气狂奔了五十里。到了淮扬一带,马蹄才放慢,小步地轻跑。
明月已经升上了高空,像一只玉盘挂在中天。
银白色的月光落在河面上,在水波的荡漾中碎成星光,闪烁着。
月光落在马背上,照见了指节分明的手,还有那张比星河更绚烂的面容。她脸上的神情比清风更淡,坚定的眼神比夜幕更深邃。
她身后的马匹也放慢了脚步,被骑者勒住了狂奔的势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远得让她有足够的神思空间,近得让她能知道他的存在。
“连李潼关都不去关中。我的胜算更小,风险更大。你何必跟上来?”贺千霄望着手中的缰绳,低声问。
“既然可以跟,那便要跟。”风尺寄也低声说。
“如果我保护不了你呢?”贺千霄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我去关中,是想保护你。”风尺寄脸不红心不跳,平静而坦然地说出来。
“为了什么?”贺千霄既不感动也不恼怒,更有羞怯之意。“因为这张脸吗?它随时会坏。”
风尺寄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贺千霄像是谈论别人的事,漫不经心地说:“有时候不太明白。如果喜欢看美人,那就自己画几张像,要多美有多美。如果喜欢活生生的美人,大把女子愿意取悦你们。”
贪恋她美色的男子,并不少见。好几次任务,甚至是牺牲色相才完成的。她不是完全不经人事的无知少女。
风尺寄从毫无感情的语句中听出了贺千霄的戒备。他看着她,目光沉如水。
“算不尽芸芸众生卑贱命。风尺寄在江南也已经了无牵挂。不如陪贺捕头一起共赴这场步步为营。”
话音刚落,天边划过流星。绚烂短暂,让人猝不及防被震撼,又扼腕叹息无法留住它。
贺千霄看向天边的流星。
转瞬即逝的灿烂,在她眸子中迅速划过又归于暗淡。
风尺寄跟在身旁,没有打扰她。
马儿也惬意地享受着夜风和星空,悠然自得地踱着碎步,在水边低着头喝水。水里倒映出天上清晰的银河。
“已经是深夜了么。”水里的银河被马儿舔开了,跟着涟漪一荡一荡。
风尺寄便说:“夜深了。找个地方休息?明早继续赶路。”
贺千霄点点头。路很远,不能一味地图快。
否则,她身体也会吃不消。即便这副身子是铁打的。
刘韦的盘古臂……
“贺捕头。不要再想其他事。休息的时候也该专心。”风尺寄冲着她笑,似乎看穿她在想什么。
他挑了一处地方,生起火来。火光映在他面具上,灵动跳跃。
她也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往四周看了看,风尺寄挑的地方是最好的。是一处小山包前的一棵柳树。有山挡着风,不至于受凉,也容易生火。“你倒是把最好的地方挑走了。”
风尺寄无声地笑起来。
贺千霄踏步走过去,拍了拍柳树的树身,“虽然不高大,但很结实。看来能撑得住我。”
只听一阵衣袂翻飞的声音,贺千霄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柳树上。
“哈哈哈。有道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贺捕头这是人上柳梢头,月在人身后。”风尺寄轻轻松松地开着玩笑。
贺千霄斜着眼睛看了一下柳树下的那袭白衣。白衣有些褴褛,但,看上去似乎毫无影响。
这天下多的是穿白衣的人。
他像是天生就穿白衣。一尘不染,没有特意的卓尔不群,只是在平静之中流露出傲然独立的气息。
风尺寄专心地照顾着篝火,篝火很旺盛,足以让贺千霄身上感到暖意。
“你不热吗?”贺千霄的双手垫在后脑勺,从柳条飘摇的缝隙之间看着天空的星月。她身上暖得刚刚好,那么篝火旁的风尺寄一定很热。
“我怕寒。”风尺寄自然地说。
“那你还在那么冷的山洞里面壁思过?”贺千霄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当时,她一醒过来,便感觉身上有不妥。一摸,自己穿了别人的衣服,里面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哈。贺捕头你还记得。我当时误用了一些药物,有些中毒。正在山洞里克制毒性,正巧你们两人飘过来了。话说也是缘分。我要不是中了毒,有些狂性大发,或许根本拖不动你和李兄了。”风尺寄想到她的身子,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
贺千霄也想到了这点。她脸上有些发烫。暗中深深长长地呼吸,驱散了脑海中那段记忆。
“你中的是什么毒?”贺千霄问。她或许有办法解开。
“没什么大事。我闲来就喜欢看药家经典,也会炼制一些药丸。不过是一些药性猛烈的无名草药。以后会提防一些。”风尺寄划了一下篝火,火更旺了。
他想,不知道她还要问些什么。他要怎么讲,才能不露痕迹。
她却再也没有声响。
风尺寄站起来。高大挺拔的风尺寄,站起来,比这棵小柳树的树干还略高一些。
她绝美又懵懂的面容,就在他唇边。
她睡着了。她竟然放心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