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郎临再睁开眼时,一道阳光正直挺挺映着他脑门。
后脖颈疼得厉害,皱紧眉头扶着脖子、呲牙咧嘴坐起身来,再略一观察四周……
好吧,是牢房。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上这地方一日游……说不定不止一日。
前后左右的牢房里都没人,郎临心说:“原来安城的治安这么好,居然连一个打架闹事的都没有?”
又看着手腕上那沉重的锁链,郎临当时就叹了一口气。好在现在天还算暖和,这大-牢里也不算十分阴冷,应该能撑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就是不知道这里伙食怎么样,要自掏腰包吗?”郎临扭了扭脖子,闭起眼睛,就背靠着阳光坐在了干草里。
正想安安心心在这地方养养老,谁知只坐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听得哪里响起铁锁“哗啦啦”落地的声音,又伴着几人的脚步声,寂寥的地方就转眼变得吵闹。
难道是那国字脸的自大鬼,终于要来提审他了?郎临没动声色,他面上自是一派四平八稳,连眼睛也不太想睁开,只是追着阳光挪了挪屁股。
片刻后,只听得那脚步声渐渐近了,又停在了自己牢房门口。
郎临闭着眼睛,等那自大鬼开口讲话,可半晌过去,他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一个……已经想了无数次的声音。
“这间,牢门打开,无罪释放。”
那声音里极力掩饰着什么,又好像……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还要他用上力气来说——居然让郎临听出了一丝战栗。
郎临确实没想到,会是顾拾钦。
虽然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人就立刻扭身背对着他了,但那副有着挺拔肩膀的背影,郎临就算再看一万次也不会看错。
那一刻,别说眼睛挪开,就连呼吸也呼吸不得。
还是旁边一个狱卒管事开口讲话,才打破了这蔓延在二人之间的、仿若千年的寂静。
“陆大捕爷……这,怕是不合规矩,上头要责问下来,小人们不好做事啊。”
陆大捕爷?
郎临心里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才意识到,这狱卒管事,叫的人确实是顾拾钦。
原来他在外都自称陆十七,当时初见,并不是单单想对他有所隐瞒。
郎临看见顾拾钦上半身轻轻起伏了一下,呼了一口气般的:“无妨,怪罪下来全是我的,钥匙拿来。”
顾拾钦嘴上好像还很客气,但转身的同时,手上就几乎凶猛地去拽那人手里的钥匙了,但是眼睛却仍一直低垂着,没看郎临:“仵作那边这件案子怎么说?”
那狱卒一点忤逆的动作也不敢有,生生被抢了钥匙,也只是象征性地伸了伸手,片刻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缩回去了:“尸-体腐烂得已经很厉害了,仵作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
然而一抬眼,正看见顾拾钦那双腊月冰霜似的眼睛,当下就改口了:“应该马上就有消息了!小人这就去问!”
顾拾钦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和另一个狱卒讲了话:“小罗,这人身上收缴的东西,都帮我拿来去。”
狱卒小罗在府衙做事起码有三年,从来也没见过陆大捕头身上这么大火气。
别说发火了,啥时候只要是陆大捕头当班,那整个衙门里干活都是最轻松的。今天也不知道是谁触了他什么逆鳞,总感觉他从拿到那枚红木开始,表情就不对。
于是便赶忙说道:“小人去去就来。”
而此时,顾拾钦已经开锁进了牢门,他又佯装无事地走到了郎临面前单膝跪下,要替他解手上的镣铐。
郎临盯着人的时候,从来也不会掩饰自己的目光,他从一开始,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拾钦了。
但顾拾钦,却从头到尾也没看过他一眼。
那也不过一尺宽的阳光从郎临背上溜走,又跨过他的肩膀,轻轻柔柔地落在咫尺之外这个低着眼眸、单膝跪地的男人身上。
那一瞬间,阳光的痕迹就像一道天堑,刚巧将两人分隔两地:郎临其人,尽数隐没在那深沉的黑暗里,摸不清还看不透;而顾拾钦,却像一尊迎着金乌而生的、圣洁的仙祇。
郎临轻轻一弯嘴角,眼睛里却露出一丝难过来,他心里极平淡地想着:“像他这样美好的人,是我能碰得的吗。”
只是一愣神的工夫,顾拾钦就解开镣铐,站起身来要离开了。郎临下意识就要起身去追,结果忘了自己这具皮囊很菜鸡,起得一急就爱头昏眼花,差点没一脑门杵到人家后背上。
还得是顾拾钦眼疾手快,他一把就回身搀住了郎临的胳膊——完全是看到身后影子打晃,下意识地动作。
于是二人几乎都怔愣了一下,又同时被烫着似地缩回了手。
还好小罗这会儿马不停蹄地赶来解救他们了:“陆爷!过目!”
顾拾钦也没看一眼那托盘,只是从怀里掏出山神木和月金短刀放了上去,就头也不回地逃了。
郎临低头朝托盘里一看,见那托盘当中并没有那枚荷包,于是他匆忙将托盘上一应东西都收好,又简单谢过,便转身追了出去。
大-牢门口,顾拾钦正在和两个面生的人讲话,而之前那名狱卒管事,则谨小慎微地站在一边。
“……现在已经得知那干果店老板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脖颈处也没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不过尸-体腐坏得实在很严重,仵作从昨天下午接到已经……”
“行了,去勘查的时候现场什么情况?”顾拾钦说话做事雷厉风行,一双长腿大步流星,那两人鞋底生风一路小跑才追得上他,三人说着话就走远了。
一般法术杀人,最直接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人的心脏掐停,当然不可能有外伤。如果仵作给点力,能查出是心源性死亡,那顾拾钦就准备将整个事件往意外死亡上引导。
如果不巧,日后真有死者爹妈要来追究,也只能尽力补贴了,还是办事不力,让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混进了人群。
吴天倒是学过那么一点点东西,也就只够他显摆的。而且心气太过急躁,想在短时间内向别人证明自己,才先入为主,把整个案件当成了“仇-杀案”,仔细想想也无可厚非。
要怪就只能怪他抓的人是郎临。
郎临其人非常有眼力见,见顾拾钦在忙,就暂且没上去捣乱。出衙门这一路并无人阻拦,想来是顾拾钦早就打点好了。
于是他就随便买了本看起来还算轻松的话本,坐在衙门对面一间茶坊闲看起来。
结果直到月上枝头、店里一个人也没了,也不见顾拾钦出来。
“这么忙?”郎临轻轻皱了皱眉,“忙得连晚饭也不吃了么?不会是要躲着我吧……”他轻轻摩挲着桌上那盏触感温润的茶杯,又叹了一口气。
他一直认为等待是一个缓慢杀死自己的过程,其程度不亚于抽大-烟。
都是期待、满足、上-瘾,再期待、再满足、再上-瘾的过程。如果有一天得不到满足,那么距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尤其在这种,一等就是一下午的时候;尤其在这种,隐约知道自己等不到什么结果的时候。
郎临惯会提前降低对某个人得期待的,他看了一下午人来人往,就越来越觉得,顾拾钦保他出来,不过是因为他知道真相,是出于办案公正的客观角度,才这么做的。
而且,本来思绪就够杂乱了,却还有那话本来添乱!真是生气,都已经尽量买了本诙谐的来读了,但那上边写得都是什么玩意儿?
两个人分明都心属对方,可最后还是没能在一起?理由不是天灾人祸也不是社会关系阻挠,居然是双方都不敢表明心意???
披着搞笑的外衣讲悲情故事,不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吗?呸!吃刀子去吧作者!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很快就要打烊了。”
郎临听了这话,就没忍住额角青筋一跳:他内心还在跟自己呲牙咧嘴的时候,就连茶坊这最后一盏灯,也要关上了!
内心暴起一头数十丈高的黑熊,将对面那间威严耸立的衙门一拳揍扁,郎临这才八风不动地笑了:“不好意思,叨扰了贵店一下午,不必找了。”手下多结出些账来,又将桌上果皮都收进托盘,朗临露出了一个春风拂面般的笑容,这才慢悠悠走出了茶坊。
此时这条街上,行人已经越来越少了,郎临独自站在街道中间,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好像连怎么回麟起楼都不知道。
正看着头顶那一牙月亮,思量身上银钱,够不够在这附近,先租一间小客栈的时候,身侧那扇盯了一下午的大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对方眼睛里,看见了隐约得疲惫和一瞬间得惊诧。
顾拾钦怎也不会想到郎临会在这等他一下午。
其实说不期待郎临没走那是假的,但他整个下午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出来凑合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甚至一整天到现在,也没吃上一口正经东西。
顾拾钦这会出来,其实是算准了对面茶坊打烊的时间,来添一杯浓茶好再回去继续加班的。
犹如玄武大神真的出面了:哪怕再迟一盏茶的光景,他们也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