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由于今天的晚饭临时换成了郎临“主厨”,菜从三个缩减成了两个。
一个是郎临手里切出来的香菇青菜——虽然最后还是顾拾钦下得锅;另一个还是顾拾钦从街市上带回来的烧鸡。
顾拾钦说,这家烧鸡店新开业,好巧不巧,店家最后一只烧鸡让自己买上了,好歹跟身边几位大娘上演了几番夺鸡大战,这才回来晚了。
其实放屁,他后来是好歹没追着那笑得阴恻恻的老鬼,把他揍成石头渣——哪来的时间去买鸡。
那只烧鸡,是在路上遇见了来忘南楼办事的小李哥——硬从人家手里抢来的。
后来再无闲话,两人便早早回了各自的屋子。
但这天晚上,顾拾钦却又是一夜没睡,他窝在自己的窝棚里看了半晚上的月亮。
黑袍鬼说的话实在让顾拾钦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郎临好好活着?
却还要把郎临折腾成那个样子?
郎临那块山神木里到底裹了什么呢?
他验过,郎临这具身体的三魂七魄都好端端地揣着的,究竟还有什么东西能让那老鬼和师父都无比在意?
后来实在睡不着,便干脆拿出了怀里那块萤石,细细打量了起来。
正是月上中天的时候,天光还不算亮,拿到月亮底下细看,才发现这块石头真是有点不一样,能在月光下看出,当中有两团隐隐的流光。
“原来师父是这个意思。”顾拾钦笑了一下。
两团流光,示意这颗珠子可以分成两部分,刚巧他和郎临一人一颗。
他以指尖化作刀刃,在萤石中间划了一道,再轻轻一掰,就给那块萤石分成了差不多大小的两块。
这下再看,刚刚分离的地方,登时像夜明珠一般流光溢彩起来。
这石头质地很软,用指尖磨一磨都能搓下一些石粉。顾拾钦略一思琢,那肯定就不能用磨刀石大刀阔斧地磨了。
……还能咋的,那就两块石头互相磨——自己磨自己吧。
日头初升,夜光渐歇的时候,顾拾钦好歹将两块石头磨出了一个大概的形状。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厨房那边有些动静。
此时将要卯时二刻,闹贼?
顾拾钦觉得不至于,他明晃晃一个府衙捕爷,况且全镇人都知道他住这。于是他只是凝起神摸进了厨房,结果却一眼看见了郎临。
这家伙正在厨房里瞎捣鼓着——他寻思顾拾钦的手受了伤,所以想起早换他,准备给顾拾钦做一顿吃食。
“诶?小孩,你今日起这么早?”顾拾钦确实有些意外,他本来还想着,等到了老时间,再来厨房给他家小孩安排早饭,结果倒让人家抢了先。
郎临余光见他进了厨房,却没听见他嚷嚷些什么——他面前的锅里正沸腾着一水面条。
只见郎临左手拿着锅盖,右手拿着长筷,正神情紧绷,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
顾拾钦见了他这副好像“持盾拿枪上战场”的样子觉得好笑,刚要抢了他手里的筷子自己下手,却被郎临一肘子顶开了:“起开,让我煮个面。”
顾拾钦登时笑得狐狸眼都不见了:“你哪里是要煮面,我看你是像要上战场,鸡蛋磕了吗?”
说着话,他就顺手把灶台旁的几棵青菜过水洗了一遭。
“磕鸡蛋?还没,什么时候磕?”郎临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锅里的面条,“汤要漫出来了要漫出来了要漫出来了!!”
顾拾钦眼疾手快,在一旁的清水缸里抄了半碗水,就浇进了锅里:“水滚开一次,就再往里点小半碗清水,这样煮的面条,能得个爽滑劲道的口感。等第三次滚开的时候,就可以把青菜下进去啦,下次记得最先磕鸡蛋。”
他耐心极好,说什么,话音里都带着笑。
而且两人今天的距离仍旧很近,但顾拾钦已经感受不到那股隐约的紧张了。
但事实证明,好话就是不能提前说。
“汤底呢,怎么做啊?”郎临终于把眼睛从锅里撕下来了,扭头要问,却撞了一鼻子温热的酒香——原来顾拾钦刚要侧身伸手,去拿双筷子尝尝面条软硬。
而那筷篓则刚巧就在郎临的另一侧。
顾拾钦也没想到郎临要扭头。
再加上他个子要高出郎临半个头来,这一侧身,就把自己白花花的脖颈子送到了郎临嘴边。
微凉的鼻息只出了一瞬……郎临好像不敢呼吸了。
顾拾钦:“……”
郎临:“……”
于是顾拾钦今天早上就吃了一顿没汤底的青菜煮白面条。
郎临不怕淡,但他今天有点想吃肉。
……
日头大亮的时候,朗临背起自己的竹篓上山去了。
顾拾钦任由他自己出门,不过仍旧招呼了一声:“小孩!今日记得早些回来,闹中元!”
郎临摆了摆了手没回头,更像是逃了。
顾拾钦笑眯眯地,端了郎临那把小马扎,坐在水边磨起萤石来。
无意间遥遥看见对面田埂上劳作的农民,当下一拍大腿:“今日无事,也不知道师父啥时候才来,干脆帮村民们干活去!”
……
郎临踩着清晨未散的露水上了山。
他心里确实有点乱。
之前顾拾钦毫无怨言地照顾他,给他做饭、为他穿白色衣裳、送他荷包和宝珠……他都能强行解释了:不是为了两个人生活起来更方便,就是为了不用漫山遍野找自己而省脚力。
但是这两天的味道怎么越来越不对了?
说实话,他有点害怕。
郎临站在一处能眺望山下的坡地思琢起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无条件对另一个人好吗?怎么可能??
而且!今天早上那股子极度渴望张嘴咬上去的感受又是怎么回事?!
郎临下了狠劲,一下锤上了自己的脑袋。
没疼。
他更懊恼了。
活了二十多岁,他又一次觉得这世界真复杂。
郎临是能肯定自己对顾拾钦的心思,但只要对方给出一点回应,他心里又会不自觉地往回缩。
他解释不清楚这种感受,但确确实实就是如此。
于是郎临也没心思研究药材了,他几乎是垂头丧气,又漫无目的地在山上散起步来。然而走了没多久,他就在前头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见着了个身着白衣的人。
那人正侧对着郎临,躺在一块形状非常奇特的大石头上,一双套着雪白裤子的腿翘起,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给郎临吓得一哆嗦,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顾拾钦追上山来了。
不过这人周身气质和顾拾钦大相径庭,待他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番,才松了一口气,这人的头发都是一片银白,应该是个老头儿才对。
可是略一思琢,他又觉得不对:一般上山来的人,不论是游山还是砍柴,都不乐意穿白衣服。农户人家一般都爱好粗布短衣,颜色越粗糙越好,干活弄脏了也不必心疼。
但面前这位老头不仅穿了一身白衣,就连那双翘起来的靴子也是雪白的。
“这老头儿莫不是……正在此地等什么人来跟他论剑吧。我打扰到他了吗?我要不要走开啊?”郎临心里霎时间就滚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他觉得还是不要走上前去了。
说书的都讲,一般这样貌不惊人往那一躺的山间老头儿,都是有点东西的,自己一个凡人就不要上前去搅扰了。
可就在郎临准备转身绕路的时候,却在脑海里听见一个老者悠悠然的声音:“魔神殿下,既然来了,咱就散散步聊聊天嘛!”
那声音听着让人舒心,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不乏慈祥。
一时间倒让郎临想起自己那位作古多年的郎中老师父。
这一恍神,郎临就没反应过来,这声音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脑海里的。
眼前绿影婆娑,郎临怔怔地看着那个老头儿轻巧地一步跃下大石头,径直朝自己走来。
隔着几丈远,郎临赫然发现,那老者的身影、脸庞在自己这眼神下居然异常清晰,哪怕周围都是绿叶摇曳的影子,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位老者是谁。
正是那日里相逢了两遭的说书先生。
郎临既没走成,也没来得及说话。
因为他发现,一开始只是那位老者个人的身影十分清晰,而马上,周身所有感官都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那位老先生每缓缓朝他走来一步,他浑身的感官就清晰一步。
郎临听到老人脚下草叶轻响,看到老人银白的发丝在风中和绿叶共舞……到最后,郎临周身五感便都好像被清冽的水洗过一遭似的。
山间绿野、鸟鸣虫叫、芬芳香木都一步一步清晰起来。
就好像是那位老者亲自领着他,去了一个新的世界一样。
而当这感觉都尘埃落定时,那位老者才堪堪走到郎临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郎临,咱们一起去山间走一走啊。”那老人笑了,手间执一把素面的扇子,正轻轻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