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绝尘仙尊
“但是根本没必要有绝尘仙尊这个角色,”《归途》原著评论区里,白弈尘噼里啪啦地在电脑桌前敲了一排字,按下发送键,“还不如删了他。”
刚发出去他就犹豫了,这样的语气也许过于激烈。但他仅仅是因为绝尘仙尊在书中的遭遇而物伤其类、一时冲动,并无意挑动争论或者中伤谁。
这下果真犹如平地惊雷,立刻炸出一连串的评论回复:
“你该不会是个小心眼男读者,嫉妒有人比男主更吸粉吧!”
“我就是仙尊厨,太爱美强惨了!小黑子键盘指点江山真可怜真自卑捏。”
当然也有人立刻反驳:“可是一个配角写得那样高大上,喧宾夺主真的好吗?“
白弈尘低垂眼眸,略显苍白和瘦削的手掠过键盘,平静而温和地敲下几段话:“我并非不满于对他的塑造。作者前面寥寥几笔展现一个惊才绝艳、大爱苍生的白月光角色,确实会吸引很多人的喜欢。
“可是仙盟建立本该是他一展宏图的时候,短短几句话,作者令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苦心建立起的仙盟一朝分裂,天下皆视他为魔。然后男主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他的功法。
“生平看似波澜起伏,实则一事无成。他成为了书中剧情运转的工具,活到最后竟像个小丑。我只是在为这样的人生感到悲伤。”
看着屏幕里还在一条条跳到面前的失控谩骂,白弈尘叹了一口气,又轻轻按下删除键,一行行字逐个减少,接着将先前的评论也一并删除。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事堪比少一世。”
他右手甩开鼠标捞过一瓶快乐水,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狠狠灌入,然后软下来,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
难受。喘不上气。
虽然是白天,但是厚重的窗帘拉得死紧,让人辨不清昼夜,只有电脑荧荧的被调成护眼模式的微光能勉强打亮桌前的一块方寸天地,桌上那一袋小面包和快乐水,便是他的早餐、中餐、晚餐。
手机聒噪烦人地响起铃声,在安静得只有电脑风扇声的房间里算是巨响。
瞄了一眼备注,白弈尘懒洋洋地点了一下屏幕,把耳朵贴到放在桌面的手机上。
“《归途》的特别节目要你去讲作曲心得,你去不去?”电话那头急躁的声音如机关枪扫射一般,字眼哒哒哒撞进他耳朵,“下来开门。”
“我不想去。你怎么过来了?备用钥匙在老地方。”白弈尘软绵绵地道。
说是邀请,导演其实是想借他带来的负面舆论炒热度。
“我爸妈问到你。”电话对面传来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说‘阿仔你多关心一下弈尘,发生那么多事他挺不容易的,外面全是乱说话的人,我看着都来气,何况他心脏还不好’。
“我说不用管你,你不在乎。你脑子里只有写歌,为了找灵感昼夜不分、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且根本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
“你要是也一直听着‘不要做这’、‘不要做那’、‘不要开心’、‘不要难过’,还有‘活不过多少多少岁’、‘能活这么大真幸运’二十多年,你也不把病放在眼里。”白弈尘撑起身子,耳鸣声嗡嗡地一阵狂响,眼前模模糊糊,本来就是光线不好,这下更是一片昏暗,看不清左右。
他的手肘往电脑桌前一支,好像压在了键盘上,好几个按键发出咔哒轻响:“早麻木了,但还是害怕。真害怕啊。
“总觉得追不上遗憾,我想做点什么,再多做点,至少赶在被悬崖追上之前。”
年少成名却又跌入底谷,身陷谣言风波,一生浑浊零落,未有清白,不得圆满。
“可我实在,不够厉害”
你说我,做成什么了吗?
最后一句话,渐弱成了嘴角的呢喃。
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失重感传来,心脏仿佛狠狠得被绞住,呼吸好像被堵在了胸口,随即而来的窒息让他嘴唇发麻,脑子里一声尖鸣就好像瞬间断片了一般。
经纪人听到电话那头本就温柔绵软带着气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飘忽,到了最后竟然没了声响,旋钥匙的动作猝然急了起来。
冰凉的地面硌得人发疼。手机落地声,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救护车灯急促闪烁,鸣笛划破长空。听不清医生充满着遗憾和痛心所说的话,经纪人的耳中嗡嗡作响,手里攥着原先大咧咧贴在电脑桌上的一张白纸,微微颤抖着。
“遗体与财产,一概捐赠。”
黑纸白字,寥寥几字正文。飘飘洒洒,一笔而就。
签名、日期等格式却写得认真而清晰,字迹整齐,像是担心不符合规定而失效。
“叮——经系统分析,您和‘绝尘仙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产生联系。”
“匹配正确,现已开启人物补全计划体验。”
“什么?”他还在刚死后的恍惚。
“祝体验愉快。”电子音滋啦滋啦响,僵硬地重复同一句话。
“等一下,先不要走!”他的声音和语速达到了有生以来的巅峰。
“走?我可没打算走。”一个身影逼近,话音极为缱绻,像是字字轻声咬在舌尖。
“绝尘仙尊不,弈尘啊,哈哈哈。你看这山河天下,支离破碎!而你,什么都没了,感想如何啊?
“你是不是就从没想过自己会错,会输啊?”
“我!”白弈尘看着对方慢慢凑到和自己仅有一拳远的距离,瞳孔放大,向后用力仰,却惊觉自己被锁链束缚。
这样剧烈的挣扎让锁链瞬间绷紧,他全身一阵剧痛,冷汗沿脖颈流下,眉头紧锁。
“难受吧!难受就对了。”眼前人的嘴角弧度愈发上扬,声音里的愉悦像是烧开的沸水中的气泡一样不断溢出。
“要我说,正道能有什么意思?为了个传闻中的《玄水诀》也能相残个你死我活。你还不如入我魔道,随心所欲、逍遥自在,一切率性而为,多快活。还不必管那些不值得管的人。”
绝尘仙尊白弈尘魔道?
这里是《归途》?那眼前的岂不是
“您的这个身体也患有心疾,千万别太激动。祝您体验愉快。”名叫“系统”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淡淡地道。
半掐着他的人黑发披散,红瞳妖异深邃,上半脸覆着面具,嘴角笑得轻佻。正是魔尊云无峥。
身受重伤的仙尊为云无峥所掳,最终死于魔族。采魔族特有药材的主角被发现后,传送误闯禁地,“捡”到了他的储物袋。主角解开了密令,得到功法和象征身份的令牌,受嘱托拜入清门山。
“如果坐以待毙,等主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白弈尘的脑子里甚至没有任何一样战斗术法,只隐约感应到自己能靠身体本能催动灵气。
命运似乎热衷于将他一次次地推入绝境,上一世临死前的不甘心还萦绕心头。
就这样结束吗?又一次可笑而可悲、不明不白的结束?
他闭上眼,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这是魔族中心的密室,在主角之前只有魔尊能进来,总不能指望魔尊治好我。难道说只有先假意顺从,活下来再说?”
“警告!魔尊生性残忍,阴晴不定,如果顺从,很可能会让他觉得无趣,然后被杀。其次,在进行人物补全计划时,不可违背剧情总体逻辑,绝尘仙尊不可能是会同魔道低头以苟活的人。”
“你这前半句没错,但后半句未免太过分了吧。”白弈尘无奈道,“向魔道低头以苟活,和暂时退一步保全性命,我觉得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目的都是活着,途径都是屈服于魔尊,有何区别?如果真的进行这样的行为,将以死亡作为惩罚。”
“好吧。”看出来系统不可能让步,白弈尘应付了一声,“那是下策,总要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肯定不是唯一的出路,他既然不第一时间杀了我,自有其目的,也必有其破绽。”
他努力回忆故事情节,然而和这位仙尊有关的信息实在太少。
白弈尘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在主角接触原主过后的部分,文中主角捡走了他的“储物袋”。他如今灵气被束缚,战斗术法全无,要想脱身唯有依靠外物。
也不知这绝尘仙尊平时会带些什么在身上
对了,他要主角带去的信物是令牌——而那可以象征身份的令牌他回忆着全书中令牌的功能。
有了。白弈尘敛下嘴角几不可查的笑意。
现在的问题就剩下如何拿到它。
“主角能捡到储物袋,说明魔尊并没有收走它,现在它就在我身上。可如今全身被束缚,又无法催动灵气,该怎么够到这储物袋?”
突然,脸旁边传来冰凉的触感,是魔尊的手落在了他的脸侧,“怎么?表情这般动摇。在想什么?还拿不定主意么?”
“他们背你弃你,又有何可难以抉择!若是我,便要报复回去才好。”魔尊眸中轻佻仍未散去,只是眼底多了几分狠戾。看这表情,倒像惨遭背弃的人其实是他似的。
“你我立场不同,魔尊之言,又如何取信于我?”白弈尘顺着他的逻辑说,“若是你在此间挑拨,令我门中手足相残,如今又要我真真成为一个魔族,坐实了传闻……”
“可笑,我还不屑于此!当日皆你亲眼所见,何需证明?”
“自然是要的。眼见也未必为实,世间许多误会不就是这么产生的?”面对魔尊的质问,白弈尘神色从容。
“既然你希望我入魔道,不如我们打个赌。
“我随身的储物袋中有着本门令牌,若是它失去了感应,证明我已被逐出门中,你所言非虚。我便随你修魔,不做反抗。
“若它仍有感应,证明师门上下并未全然弃我生死于不顾,你仅仅需要为我治外伤,我依然是你的阶下囚。如何?横竖你是亏不了的。
“若你拒绝赌约,我虽受困,但舍命拼个鱼死网破的余力还是有的。”说话的声音语调虽然柔和,但言辞里的威胁却昭然若揭。
出乎预料地,魔尊竟然饶有兴致地细细看了他一眼:“倒是有趣。”若能让仙尊堕魔,对魔尊来说自然是最值得愉悦的事;若赌输了给白弈尘治伤,让他能多活一阵子,也算不浪费这好不容易捡来的玩意。
就算白弈尘有活下来拖延时间、伺机逃跑的心思,如今天下无人会救他,他自己更是心疾与内伤在身,几乎不可能逃脱。
“不过”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时间仿佛在寂静里凝滞,无限拉长,魔尊的眼神愈发深不可测,“取出物品需要你的灵气,若是你有什么后手”
“我只取令牌看一眼,人就在此处,就算解除了束缚,灵气也不可能恢复太多。若我取别的法宝,或是要用灵气做些什么,阁下要杀我还是‘毁掉法宝’不都是瞬息之间的事?”白弈尘对上了他的视线,风轻云淡,毫不见动摇,“堂堂魔尊就连我这样的重伤之人也需要忌惮?”
“你不必激我。取吧,我就在这看着。”魔尊一手为他解开禁制,另一手上赫然已有魔气凝聚,蓄势待发。
看那凝聚的程度,恐怕能转瞬间让所触碰之物灰飞烟灭。
白弈尘见状在心底暗叹:“难怪能在魔族这等地方身居高位。”
禁制解除的一瞬间,微弱的灵气冲刷进在重伤之下气血错乱、破损不堪的经脉,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黑色长发凌乱地披散在满是伤痕的肩上,随着颤抖碰触着血淋淋的伤口。
目光凝视着魔尊,白弈尘的手缓缓伸向储物袋。
纤细修长的手指下,一块令牌逐渐显现,魔尊的视线仍未放松,盯着那令牌。
令牌上的符文逐渐现于二人眼中。
魔尊正要看清它是否还能感应,却见白弈尘口齿轻启,眼中噙着笑意。
“上当了。”
魔尊瞳孔一缩,只见那令牌光芒大作。
他手上的魔气下意识地狠狠放出,对着那令牌袭去。
转瞬之间,令牌化为齑粉。
不对!这才是他的目的!
出手的一瞬间魔尊猛然察觉一丝违和感,但为时已晚。
空间乍然扭曲,他的身影虚化。他看向站在原地的白弈尘,对方拭去嘴角血痕,表情定格在了势在必得的笑,而那嘴形竟是:“送你们点见面礼”。
那令牌看上去和修真宗门所使用的身份令牌其实并无区别,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它特别就特别在,那是“千门大典”——无数宗门年轻一代相比试的典仪上所用的选手令。
而选手令的作用,各大修真小说都有。就是在被破坏的一瞬间,将参赛选手从比试的特殊空间中传送到千门大典观礼广场上,破坏令牌者视为认输。
千门大典一甲子一度,选手令能一直保存到最后也算荣耀。令牌本身是法器,因为连结着各宗门阵法,通常来说只要令牌主人不被逐出宗门,传送在六十年内始终生效,目的地依旧是千门大典的观礼广场。
千门大典的观礼广场只会定在仙盟重地,不知白弈尘生死下落的正派修士对这类地方一直是严防死守。
“转瞬之间,我竟连输你三回。”魔尊身形才定下来,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他不怒,反而哈哈大笑,“早些年还以为你是个满脑子天下苍生却不知世事的,修习音律练到头脑烧坏的理想主义正道傻子,没想到如今有点意思。”
“魔族!是魔族!那叛徒果真把魔族放进来了,警备!快放信号!”耳边惊雷般炸响无数恐慌的声音,气势磅礴的大阵应声而起,远处是几方并不弱的修真界强者气息正在接近,魔尊一挥袖挡开了四面八方的攻击,向阵法撕开裂缝隐匿气息试图甩脱那如附骨之蛆紧随的灵气。
“定语挺多,对他意见这么大啊。”白弈尘取出了一个蛇纹玉瓶就把续命丹药往嘴里送,“不过你说的是绝尘仙尊,关我白弈尘什么事。“
“违反人设,请您解释您的行为。”系统那烦人的声音响起。
“怎么?原主此人绝对信得过他自己的师门,而且百死无悔,你看,死都死了还跟主角拖信回去。所以对他来说这是必胜的局,他不可能修魔。至于传送到仙盟重地,那是魔尊自己干的,关我什么事?我这赌,可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白弈尘笑笑回道。
“你这是!若还是绝不会”系统似乎很恼火,有什么要说,但断了几回没说出口,最终哑口无言。
“要等的人来了。”他又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一个青年身影,那青年面貌俊朗,身着黑衣,背负长剑,俨然侠客模样。年纪虽轻,一身气度竟毫不输方才的魔尊。这样的人放眼全书也只有一位——
《归途》的男主角,叶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