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
这世上能被有本事的人看在眼里的, 还是有本事的人。
无情虽常年忍受身体上的痛苦,却从不因自己的残疾而自暴自弃,他身上全无半丝自卑, 有的是一身倔强的傲骨。
但无情骄傲,却不是傲慢。
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也相信自己的师兄弟, 可他不会盲目自信到自大。
总有一些人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雷卷就是其中一个。
当然,还有那个陆小凤提过几次,但因为各种原因他始终未得一见的老酒。
无情是个天下闻名的捕快, 看人的眼力那是十分好。
跟陆小凤认识的时间不长, 严格来说接触的也并不多, 但是他已经能精准地把握住陆小凤这个人的尿性了。
但凡是被陆小凤念念不忘的人,那肯定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尤其这个老酒跟他经手的案子还有十分微妙的擦边儿关系。
要不是时间紧急, 他肯定是要深入了解一下老酒这个人物的。
但事有轻重缓急, 跟位置十分重要的雷卷相比, 老酒这个可疑人物也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锦衣卫在人们的印象里, 除了皇帝爪牙之外,就是无孔不入。
不是名声好不好的问题, 而是已经被妖魔化了。
在那些个心里有鬼的心里, 就好像墙根儿地下, 房梁上, 甚至床底下,犄角旮旯都有可能趴一个锦衣卫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似的。
而锦衣卫也的确有神出鬼没的属性。
一朝天子一朝臣。
庞统当头儿的时候,锦衣卫还只是骁悍,到了雷卷手里, 风格就又不一样了。
雷卷跟庞统不一样,本就出身江湖,还是个前军/火头子,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佬之一,手段心机样样不缺。
空降之后,被他镇/压收服重新调/教过的锦衣卫,行事中就又多了一股子不按套路出牌的诡谲味道。
也所以无情可以传信给师弟说傅宗书的事儿,因为无名杀手组织已经落网,这些事情是还在保密中,却也不是真的没人知道。
但事涉现任锦衣卫头子就不一样了。
无情其实不能确认那些优质火/药是否出自江南霹雳堂,即使真是出自江南霹雳堂,如今已经退出江湖、投身公门的雷卷是否知情也是另一个问题。
可老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无情不敢赌那个万一。
所以他宁肯亲自跑回来一趟直接将此事报给皇帝决断。
说难听点儿,锦衣卫就是皇帝的看门犬,即使是六扇门,也不能越过主人去“打狗”。
合上手里的卷宗,柴永焌很专心地听无情以一种尽量客观、不掺加主观感情色彩的方式叙述他这次出差的所见所得。
说的和听的双方都对对方的态度很是满意。
即使是因为心思过于敏/感导致面对柴永焌时一直无法放松的无情,在对着柴永焌这样温和专注的目光时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弱化版“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或者说冲动,觉得年根儿底下天寒地冻的自己遭这么大的罪跑这一趟其实是值得的,自己的付出都有被皇帝看在眼里,从而不由自主地为皇帝辩解——人家是皇帝,天威难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然后说服自己对柴永焌产生的那种戒备都是正常的。
柴永焌大概能把无情这番心理变化预料出个五六成来,见惯不怪。
这是身份上的天然优势,只要摆出这幅“明君之相”来,有忠君爱国这个心的臣子一般都会产生受宠若惊之感,从而“好感度大大提升”(应全语)。
他对无情满意的点自然不在这种态度的变化,而是无情的做事的态度。
无情一直是个在做事上很会把握分寸的人。
聪明人多,能够精准把握分寸的就不多,或者说聪明人很容易一激动就做过头,年轻人尤甚,像是无情这样的便凤毛麟角,即使是同样出身不凡的庞统都还有中二的时候呢。
就像是火/药这件事,无情是不能继续往下查个水落石出吗?
凭他的脑子手段和人脉,他当然有这个能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干。
事涉锦衣卫的事儿,哪怕只是个苗头,那决定的权利也必须只有皇帝能有。
当然,皇帝决定让无情继续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无情也并不会畏惧继续接手这烫手山芋。
正是这种态度,才让柴永焌在明知道假银票这事儿背后水很深,应全还下水跟着搅和的前提下放心地把无情派了出去。
虽然大水冲了龙王庙,无情把“杏花村”给封了几天这事儿有点儿意外,毕竟不是什么大问题。
柴永焌基本上还是满意的。
对无情道了一句辛苦,柴永焌表示这事儿他心里有数了便将话头转到关心诸葛神侯和无情的身体上去了。
师徒俩便也就知道了这是皇帝对雷卷并未有不信任的意思,这事儿也就不是他们该继续插手的了。
便也顺着话头说了几句之后便告退了。
大家都是疲劳作业,正事儿说完就赶紧各回各家补觉是正经。
眼睛下面也挂着黑眼圈的柴永焌也没有留人,还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到底是皇帝,再想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以示尊敬和亲近的时候也不能低姿态的过了分。
柴永焌不能做的,应全就得给做妥帖了。
无情的剑童都没有资格跟着进宫,以诸葛神侯的身份和在皇帝心里的地位,用不到他亲自给徒弟推轮椅,有眼色的人多的是。
应全这会儿也不会跟地下的小内侍抢活儿,那太自降身份。
大内总管的一言一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当做皇帝态度的投影,无情的脸面还没有大到那个份儿上,加上诸葛正我也不够使唤应全的分量。
能让应全亲自送出来就已经算得上是殊荣了,那些血缘算得上近但柴永焌看不上眼的宗室都没这个待遇。
皇宫内院,除去无人在意的冷宫和特意留着造景的地方,其余的路面上都是一点儿积雪星子都不能有的,更不要说冰了。
应全积威之重,这几年已经没有人敢于偷奸耍滑地捋虎须。
即便无情现下坐着的并不是他那架特制的黑科技轮椅,路况好,十几岁的小内侍推起来也并不费力。
宫中讲究一个从容体面,没有大事的时候大家都是慢悠悠地有节奏地走着,有一架轮椅在队伍里的时候,走的速度就更慢了些。
这个时候如果不说点儿什么就显得尴尬了,不管是应全还是诸葛正我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无情并不擅长没事跟人拉家常,活跃气氛的活儿自然地落在了诸葛正我和应全的身上。
说的也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套话。
无情都知道的分寸,诸葛正我当然只有更精到的,他可不会倚老卖老地去跟应全打听诸如“皇帝最近看起来瘦了,是不是太累啦,身体怎么样啊,御医怎么说,最近吃的什么是不是胃口不好”之类的,放在普通人身上很正常,放在皇帝身上就属于敏/感不能打听的问题。
应全跟柴永焌的年纪只差两岁,很早就因为自己初来乍到时的“壮举”被柴永焌好奇地要到了身边,后来一步步地走到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诸葛正我是看着柴永焌长大的,换言之,也就是看着柴永焌和应全长大的。
这么些年下来,柴永焌贴身的人一直不变的也就是应全了。
年根儿地下,外臣忙,作为大内总管只有更忙的,很值得关心关心。
应全对诸葛正我的印象也很不错,他在对着这些真正忠心于皇帝的老大臣的时候一贯都是非常谦逊细致的态度。
对诸葛正我的关心夸赞推辞了一番,反手就捧了一阵无情给还了回去。
诸葛正我一辈子没结婚也没孩子,就这么四个徒弟,被夸了自然也很开心。
俩人聊得其乐融融。
眼瞅着就要到宫门口的时候,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候在宫门外的四剑童把无情的专属“座驾”推到近前等着了。
应全这才趁着无情换椅子的功夫刻意压低声音跟诸葛正我道:“有个事儿得跟您嘱咐两句。”
诸葛正我不明所以,第一反应是以为皇帝有什么事儿要他办,接着就反应过来,那也不用拖到宫门口说,所以估计不是。
果然听见应全凑到他近前“悄悄”地说道:“之前您二位喝的药茶……”
药茶?
药茶怎么了?
不是很有效吗?
这种真正的宫廷秘方也不可能轻易地流出来,诸葛正我没明白应全特意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应全脸上带点儿小尴尬,演技精湛得一比。
“您喝了肯定知道,那药茶是绝好的方子。”
这个的确,诸葛正我点头,表情依然很迷茫。
应全解释道:“方才两位的药茶方子不同,您喝的那种只是冬季温补的,药性很温和,盛大人的那杯药性就要烈一些……”
诸葛正我忙问道:“可是有什么妨碍?”
应全道:“没有没有,绝对是好方子,对身体都十分有益的。只是头一次喝多少会有些异常反应,尤其盛大人方才辛苦奔波回来,身体定然不甚康健,喝完的反应会更大些。”
这迟迟说不到重点,诸葛正我都急的想亲自给徒弟把脉了。
应全这才遮遮掩掩地说:“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就是可能这两天需要多跑几趟恭房,听御医的说法这是在排毒,咱家想着跟您说一声,免得不知情再吃了旁的药冲了药茶的药性。”
诸葛正我这才明白应全为啥搞得这么遮遮掩掩的。
说白了这也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事儿,但诸葛正我看了已经换到自己轮椅上的爱徒一眼,眼神儿很好地看到爱徒缺乏血色的脸上飞起一抹尴尬的红晕,心下也是好笑。
他这徒弟这一身如冰似雪的气质,也的确是跟这种事儿很难联系到一起。
忍着笑,诸葛正我认真地跟应全道了谢,心情很好地带着难得露出些青年样子的爱徒走了。
柴永焌看到送完人溜达回来的应全脸上那好不遮掩的坏笑,也笑了。
“说了?”
应全点头,“说了。”
柴永焌放下手里正在看的一本书,朝应全伸手。
应全就顺着他的手势一屁股坐到了柴永焌的腿上,俩人惯例地呈一种树懒和尤加利树的姿态抱在一起。
柴永焌搂着应全跟搂着个小孩子一样,甚至前后晃了两下,忽然问道:“说起来,你怎么会那么喜欢让人……拉肚子?”
应全恶搞人的手段挺多,其中拉肚子这种不痛不痒只是恶心人的手段出场率最高,尤其是在那些柴永焌还用得着的人身上,非常常用。
应全揽着柴永焌的脖子,听见这么个问题,想了一下原因,脸上露出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好的扭曲表情。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的来历还挺久远。
当年应全一睁眼就被捆在在切那啥的“手术床”上,被刺激得凶性大发,搞得血流成河。
但这事儿不过是个开始。
应全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本身也实在称得上天赋异禀,作为一个难得的好苗子,那时候想把他捞到自己碗里的势力正经不少。
最有地利之便的就是太监这一伙,但明显应全就是不愿意被切才闹出来的,所以被皇家暗卫头子给见猎心喜地抢了过去。
应全当时两眼一抹黑,又来了个“开门红”,正是精神状况最差的时候,简直跟疯狗有的一比,见谁咬谁的状态。
为了让他听话,也为了驯服他,应全就被带着去看了真正被切掉的那些小太监们的样子。
什么叫屎尿齐流,什么叫生活不能自理,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尊严丧尽,应全看了个全。
宫廷长期被称为全天下最黑暗的地方之一,总是有道理在的,就算是在先帝治下,相较于前朝,宫廷中的种种已经算是很仁慈了,这些完全不值钱的小太监们也能捞到点儿药用,可照样有的是挺不过来,死得极为凄惨的。
就算是侥幸挺过来了,也是终生的残疾,想要贴身伺候贵人的内监,不管地位多高,那都是一口水都不敢多喝,生怕会多去厕所,万一身上的味道熏到贵人,丢了前程事小,没了性命都不稀罕。
当时应全面临的局面还算是“不错”,他至少有选择,比如选择被切了做个货真价实的太监,或者选择全乎着从此做一条生死不由自主的狗。
这也是柴永焌听说了应全这么个狠人好奇地想要见一下之后,应全拼命想要留在柴永焌身边的原因。
这已经是应全当时在无尽的恐惧与癫狂中竭力保持的一点清醒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即使要做狗,至少他也要做一条最名贵的狗。
那种巨大的心理创伤根本就没有痊愈的可能,能恢复到如今这个程度,应全觉得他的神经已经算是非常坚韧了。
也所以他才能以这种恶作剧的形式把心中积郁的那些黑泥给发/泄出去。
说起来这也算是种优待了,不过是个玩笑嘛。
就像是对无情,与其说应全是因为无情封了“杏花村”耽误他赚钱、还搞得他没法从极乐楼捞钱才记仇,不如说是控制狂的病灶受到了刺激,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那些银子有更好,没有也不值得死命惦记。
所以应全记账归记账,也并不会真正做什么伤筋动骨的报复,至少在无情没有踩到他的底线之前不会。
顶多就先小来小去地整整人,痛快痛快喽。
这点儿小动作别说无情,就是诸葛正我也说不出什么,无情丢脸是丢脸,好处也是实在的,一般人可喝不到平一指开方子的养身药茶。
“嗯?”
半天没听到应全回答,柴永焌捏了捏他的脸颊。
应全回神,狗狗一样伸嘴就往那只捏他的手上啃,成功转移了柴永焌的注意力。
闹了两下,应全不太高兴地跟柴永焌提起了无情报上来的关于火/药的事儿。
他不高兴的点倒不是在怀疑雷卷,而是对老酒的。
他对老酒可算是在能做到的范围内给了最大的信任了,甚至那个地界他安/插的几乎所有人手都甩手给了老酒,自己并不过问。
他可不觉得这么大的动静居然都能瞒过在当地扎根了好几年的老酒的耳目,可老酒愣是半个字都没跟他提起。
这就很不够意思了。
排除掉老酒想要另起炉灶和老酒的确是不知道这两种不太现实的可能性,应全觉得老酒就是故意瞒着他。
亏他还煽情了一把说了那么感人的话,结果这货还真是顺杆爬,完全把他给撇开了。
应全觉得很没面子,还是把自己的推断跟柴永焌说了一下。
应全到处捞来的那些人都是什么来头柴永焌大概都知道,默默应全的脑袋,安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历来就是那么个人,谁让你救他救早了呢,等他转世投胎重新来过,说不定这刚愎自用的性子才能改掉一二。”
应全“嗤”地笑出来,赞同地点头,复又把脸板起来,“他自己就算了,要是把买卖给带累了,我就打哪把他捡回来的再把他原样扔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快自闭了。
家里养的绿萝枝叶长得好长了,所以放在很高的地方,蠢作者踩个凳子去浇水,结果把肩膀给抻了,从凳子上掉下来,又把腰给扭了,腰脱被搞犯……
简直跟吃糖饼把后脖子烫了是一个等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