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魔其一
周遭一切淡去, 少女踉跄两步，用最后的意识撑了一下冰凉的床板，恍惚间被救的少年与她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身影重叠, 躺倒在地的少年换了身衣着, 坐在了咖啡桌对面。
“师父！”
“师父！”
“楚掌门！”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
同理, 你印象最深刻的不一定是喜欢的人，也可能是你的心理阴影。
沈洛之于她便是如此。
两家就隔了一栋楼, 他们从小学开始同学，一直到大学才各奔东西，同路回家时常常有人打趣他们青梅竹马。
不，他们不是, 这厮不配。
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大小姐来了？要点什么？”
少年息屏放下手机, 将菜单递过去，“我请客。”
“请客也收买不了我。”
少女将背包一甩砸到沙发椅上, 气呼呼地接过, 用铅笔勾了几栏才后知后觉抬眸望向对面, “你没点？”
“我不爱吃甜食, 你吃就行。”
少年拿过纸张扫都没扫一眼，按铃交给了服务生, 又将手边厚实的几部精装书推过去，“你要的书。”
少女草草翻了几页, 收进背包，叉着小蛋糕小口抿着奶茶, 积攒了一天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勉强心平气和，开口质问。
“沈洛, 你昨天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长聊对象？”
她听了个自作多情被挂到墙上的八卦，分享给他后开玩笑似的问了句“我把你当朋友不是我自作多情吧”，就得到了这么个答案。
给她当场气得七窍生烟，拖着人从晚上十点理论到凌晨五点，恨不能顺着网线把他打一顿。
最后沈洛实在撑不住同她讨饶，“大小姐求你了，我手机已经砸脸上三回不知道什么时候眼一闭就昏迷过去了。”
“放我去睡觉吧！明天再出来谈行么。”
少女余怒未消，冷笑一声，噼里啪啦地打字，“我现在气得可清醒了。”
“你睡啊，你睡你的，我发我的，我还有很多要算的帐，不说完可睡不着。”
认识得久，黑历史也记得清楚，这种时候适合拉出来鞭尸。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我不想醒来99+，也不想让你一直发没人回复。”
“你绝对会胡思乱想然后把自己气死的。”
“……”
她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每次都是这样！
认识十几年了，同学又同路，家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以避免的混熟了。
沈洛对她好的时候是真的好，比如现在，被她骂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不回复直接消失，陪她聊天两小时起步，她不放人绝不先下线。
“我明天有考试。”聊天框又弹出这么一句。
“？你早说啊！快滚去睡觉。”
当然她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不会耽误别人正事。
“不对，那你明天考完还有空？你不补觉？”
“下午的考试，来得及。”对方发了个感谢的表情。
“明天见，晚安。”
“……晚安。”她闷闷地选了晚安的表情发过去。
而现在，少年用着和往日相同的平静回答她，“你觉得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又是这句！
她火气腾地上来了，“我觉得你没把我当朋友。”
“十几年了，你从来不记得我生日，我什么事情都和你说，你关于自己什么都不说。”
“你要这么认为，也行。”
少年似乎是叹了口气，“你太过依赖别人了。”
“而且你会这么问，心里已经有数了不是吗？”
她吃不下了。
依赖？她要不把对方当朋友为什么要和对方说？
“你不想听你直说啊！我逼你听了吗？你说去打游戏我也没有不放人啊。”
是啊，沈洛当时还夸她善解人意。下次再提起这个词的时却欲言又止，表示男生如果夸人善解人意，一般说明这人没别的优点可找了。
“说到游戏，我昨天和你聊天日常都没做，两个游戏断签了。”
“少转移话题！好像我游戏日常做了一样，四个游戏断签了！”
沈洛不想回答的时候就经常来这套，顾左右而言他。
“就不能有话直说吗？说一句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啊！你第一天知道我刨根问底啊？”
她向来对他有话直说，懒得对朋友还要猜来猜去。
“你要不扯东扯西我至于拉着你聊到凌晨五点没掰扯完吗！我不困吗！”
她今天根本没睡着！
“行吧，你都说到这份上了。”
少年揉了揉额角，手臂交叉压在桌上，十指交合，一字一顿。
“不能，这是我的性格，我不想说，也不会直说，你自己感受吧。”
“大小姐，你太天真了。”
“也许，也许你以后会成熟起来，可以成为我的倾诉对象，但现在的你，不够格。”
“像一直以来那样，我听你说不就行了么？”
她气到发抖，差点把手下的奶油蛋糕兜头砸过去。
“我以为，你不说自己的事，只是因为性格冷淡。我一直这么说服自己。”
少女咬牙切齿。
“你天天说只有自己靠得住，父母兄弟姐妹朋友都靠不住。”
谁都不信不是太孤单了吗？而且她家人和闺蜜就是很好啊，她每次听到都要生闷气。
“我以为我把你当朋友，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她对朋友向来不客气，被宠的，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互相对对方好就行了嘛。
沈洛也基本有求必应，陪她晕车后从几十公里外走路回家，推了朋友聚会陪她做社会实践，放寒假专门买了大学特色礼物送她，查她找不到的资料一把好手，安装她一整天都装不上的软件手把手教学。
所以，她同他推心置腹，记得他的生日星座考试日期，大节小节守零点问候，帮忙转发小窗拉人做问卷调查，有什么有意思的事第一时间分享。
大忙倒是也想帮，奈何沈洛从来不说。
她认为朋友之间就是这样的，她比对自己闺蜜的待遇来的。
“你没把我当朋友为什么要听我巴拉巴拉？”
十几年，她都走上看猪拱白菜的亲情线了，如果沈洛早说她大可换个人，何苦在他身上浪费精力。
少年无所谓地耸肩，“我倒也没有不想听，无聊时当个乐子还是可以的，毕竟我又不讨厌你。”
“好看的女孩子有任性的权利，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沈洛笑了笑，眼神无辜又宽容，好像都是她一人的无理取闹。
“况且，”少年侧首望向窗外。
“小时候对你好，是因为你好看，我喜欢过你。”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了，你不需要礼尚往来，不需要想着帮我忙，这都是我自愿的，是我一个人的事。”
“你怎么想怎么做怎么看我，我不在乎。”
“后来，是因为十几年也习惯了，也不能随便丢了你不管，你是我宠出来的嘛。”
“都这么熟了，我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
“我从来没把你当朋友。”
画面就此定格。
楚流霜坐到了少女的位置，铁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凉透的奶茶，轻声低语，“但我不是这么想的啊。”
她记起来了。
她曾经单方面的朋友，沈洛，长相普普通通，她也并不喜欢他，只是单纯珍惜自己有了个对她好又可以无话不谈的异性好友。
姐姐提醒过她，沈洛是不是喜欢她，但以他当年的嘴欠程度加上经常把她和别人凑对，三天两头把她气到爆炸，她能发觉才有鬼了。
他们认识太久太久了。
她能让沈洛习惯聊天不随便跑路，不对她发丑不拉几的表情包，不对她讲荤话，看到她感兴趣的东西拍照，找到无删减动漫资源自觉发她，一起玩gal互借游戏账号代肝。
沈洛同样能让她在反复无常中怀疑，朋友是不是都这样不记得她说过八百遍的喜好？
难道她记忆力太好，对朋友的遗忘太斤斤计较了？
他们以前观点不是这样的……什么？人都是会变的？谁的承诺都不可信？
包括她姐她闺蜜？她死了大家没一年就会把她忘干净？
说绝交是在做实验测试她的反应？
除了他别人才不会管她，所以别欲擒故纵？
她对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九成是因为沈洛，包括特别在意他人的看法这方面。
总在怀疑别人的话是真是假是不是敷衍，她是不是太烦人，开口前斟酌一遍又一遍。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就像父母会无形pua孩子一样，沈洛或许不是故意的，但确实作为她单方面最好的朋友之一，给她在人际交往方面带来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
她发现这点时，因为是朋友，所以努力让自己忽略两人聊天中的不适，无视他们相差甚远的三观。
结果，她以为的彼此了解，其实是完全不了解。
他们不是朋友。
“你说错了，你就是铁石心肠。”
“你要我成熟，这样你才肯有话直说，可为什么呢？”
“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我为什么要在意你怎么想你需要怎样的朋友？”
“我为什么要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你、配、吗？”
楚流霜握着茶杯把手，手一扬泼向了对面。
时间重新流动起来，奶棕色液体顺着少年的黑发滴下，衣领湿了大半，沈洛却对此视而不见，反笑了一声。
“我不配。”
“大小姐，”他偏过头注视她，“我一直都不配。”
少女拿出手机拉黑删除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背包里的书也拿出来推回对面，郑重认真地开口。
“过去，现在，未来，我都不是你需要的那种倾诉对象，也永远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初三你做实验和我绝交的那次，我就应该绝交的。”
谁知几年后还是回归了原点。
“我知道了。”少年抽了几张纸巾擦着头发，瞥了眼精装书，“你看完再还就行。”
“不，我怕看见它想到你，一迁怒把书给撕了。”
人情有价书无价，她不能对书冲动。
少女离席推开咖啡厅的大门，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暖意融融，整个场景也溶于白光中。
心魔劫结束了。
楚流霜再睁眼时感觉雄浑的灵力涌过四肢八骸，经脉扩宽，暖流皆归于丹田，对天地灵气的感知更加敏锐，神识半径扩张到一千两百米……
少女拉开围着她的两个徒弟透气，答了几句没事之后，径直下床朝那个引出她心魔劫的罪魁祸首走去。
三人在她渡劫时已经把这位名为韩言之的少年祖宗八代都扒拉完了，兰汀在一旁给她传音。
韩言之，土生土长的本村人，三日前下午突然昏迷，醒来后身体剧痛乏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兰汀带他去看了下村子，又给他看了其他一百四十村的情况，少年承受能力还不错，一夜巨变没发疯，就是在家门口呆站了一晚上，次日沉默地跟着她回到飞舟上了。
经过兰汀三日不懈开导，少年目前看起来恢复正常了，面对楚流霜的打量瑟缩了下。
少女神识给他从头到脚显微镜级别扫了一遍又一遍，容貌是真的平凡又寻常，扔到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
就是眼神和表情有点像她的心理阴影，不开口时都是淡淡的，目空一切，晃眼一瞧可能会认错。
天道回复她，这人真的只是神似，与她的过去没有半毛钱关系。
楚流霜仍是不太放心，盯着人冷不防喊了一声，“沈洛？”
回答她的是少年疑惑又迷茫的眼神。
“奇变偶不变？”
“……”
“天王盖地虎？”
“……”
她思索了下，觉得可能是暗号太普通了，引不起波动，决定下剂猛药。
“冬马和雪菜你选谁？”
韩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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