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电话铃声响了。风呼啦一声吹起了陈星家里客厅里的红色窗帘。
女人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她这几天都睡在沙发上,旁边的透明玻璃桌子上摆着一瓶安眠药和一杯白开水。
沙发旁边搁置着刚买来的电吉他,也是陈星喜欢的。
“喂?”女人轻声道。
这些天来,接到的电话大部分都是不堪入目的谩骂,但是她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一阵年轻的女声从电话里面传出来,“您好,尸检报告出来了。尸体不是陈星。”
女人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话是真的,忍不住确认道:“尸体真的不是杲杲的?”
那边的女声轻轻叹了口气道:“是的,这具女尸的身份已经确认,父母也已经将女尸认领回去了,不是陈星。”
女人缓缓地扶着电话旁边的沙发头坐下来,女人嘴上的肌肉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提拉起来,因此笑得格外难看。
她脸上的肉颤抖着,嘴巴干涩自言自语道:“尸体尸体不是杲杲的。”
她的心剧烈的疼痛着,仿佛做梦一般,她感觉喜悦顶到了眼睛里去,眼泪再也控制不知得流下来。
而后她听到了令她更高兴的消息——“另外,找到陈星的下落了。陈星在邻市医院里。”
对面的女声都轻松了不少。
陈星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她费劲得想要睁开,却无济于事。
她不得不手指使劲扣着床单,浑身都用尽力气,才使得眼皮勉强睁开一条缝,但是很快又好像闸门一样哐当一声又合上了。
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又是出现在了那间破旧的屋子里。
屋子里的寒气让她忍不住又往被子里面缩了缩,但是想到从回来后,李望就好像一根紧绷的弦彻底垮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迷,需要人照顾。
她又从被子里坐了起来,看看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雪,玻璃上结起了雾霜,这里的时间过的越来越快了。
她随意往身上套了一件保暖和毛衣,走到卫生间里去刷牙。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自觉地伸出手摸摸自己的皮肤,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挂着很深的黑眼圈,嘴边甚至还有睡觉的时候留下来的口水。
可是她觉得一切似乎越来越不真实了,她永远不知道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会是什么季节。
也越来越看不清楚镜子里的人到底是谁了。
所以她是真的死了吗,那这里是哪呢?她是在死去的过程中的黄粱一梦,又或者是时间犯得一个小差错?
她好久没有看到死去的自己的模样了,那张脸已经好久没有跑出来吓她了。
她不禁想起之前自己心里的声音——一切只是时间的奴隶,一切都只是时间规定好的一场故事。
她睫毛轻轻颤动,伸出手摸着自己的心脏,她感觉心里有一个新的声音在长大。
那个新的声音在说我们或许不是时间的奴隶,而是自我的奴隶。
时间是无数因果累计出的河流,是惯性的积累,必然流向一个确定的目的的。
但是如果我们改变此时此刻的惯性,时间就会改变流动的方向,就算还是那一条河流,或许也已经是一条不一样的河流了。
或许跳进河流的她是讨厌按照惯性流动的自己,而选择了逃避。
或许她有更好的方式去改变时间流动的方式。
她之前或许并未是个败者,但是她却当作自己四面楚歌而选择了跳入河水。
陈星朝着自己的脸上泼了几下冷水,人瞬间清醒起来。
她锁上门,出了单元楼。一切都比之前萧索很多,路上行人也没有那么多。
天色很阴沉,陈星抬头望了眼天,便低着头卯着劲骑车了,因为天色太阴沉,看多了便会心情不好,仿佛会被吸进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一般。
她的脸颊和手都被风吹得泛红疼痛,耳边时而传来经过的三轮车上传来的叫卖声。
路边的树木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再也无法像秋天一般遮挡住天空了,只有凌乱生长着的树枝。
陈星到了病房的时候,感觉手已经快要冻僵了。进屋的时候李望已经醒了过来,穿着一身蓝白杠病服,正在那本蓝色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陈星凑过去看,李望又慌忙把本子藏起来,眼神戒备的很。陈星撇撇嘴,比划道——小气鬼!
李望也不中招,只是吐吐舌头,又打开了写了起来,但是眼神却时刻观察着陈星,生怕被陈星偷看了去。
陈星也只好作罢,去洗手间洗干净抹布,擦起了窗台。
不禁感叹第一次擦玻璃的时候只不过是几天前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却好像真的经历了夏秋冬一般。
玻璃上有着薄薄的雾,外面的车辆还有行人都看不真切。
突然陈星好像看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雪,她开心地把窗户玻璃擦拭干净,雪花不急不徐地荡在空中,落在枝干上、车顶上还有人们的头顶上,仿佛净化了一切。
李望也半卧在床上,望着窗外,唇色苍白,嘴角微勾。他看看陈星,突然问道:“陈星,你真的没有试过张嘴说话吗?”
陈星意外的回过头来,无奈地举起脖子上的白板——你不是听过吗?
李望回忆起来,不禁皱眉,但是又摇摇头道:“或许你只是练习不够。”
陈星摇摇头,每当她说话的时候就会发出拖拉机一般的声音,她也很无奈。
李望来了精神,说道:“你说李望两个字试试?”
陈星试着张嘴发出李和望两个音,但是大部分的音节却好像卡在了喉咙里一般,传出来的就只是野兽的呜咽声一般,惊得陈星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李望也不禁皱了皱眉头,但是却仍不放弃道:“你再说两遍试试?”
陈星却脸涨红了,坚决不要再试了,眼睛盯着玻璃窗,机械性地擦着眼前的一块玻璃,不可察地叹了一口。
李望见她故作听不见,不禁提高了声音耐心说道:“陈星,你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你不能总是想着把自己套起来。”
这时,突然病房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你又来做什么?”李望看着走进来的自己的父亲,先是募地爬起来,眼睛里有了点亮光,而后这亮光一点一点淡下去,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拿起遥控器,不断地换着台。
原来李望的父亲一直住在医院旁边的宾馆里,不曾离开。
大概是邢医生觉得李望有必要见一面自己的父亲,于是联系了他来。
陈星帮着李望的父亲把东西都放置在桌子上,她感觉李望的父亲的动作明显的一僵,此后便不理会李望的冷言冷语,只是一个一个地把自己带来的吃食都拿出来,而后打开了最后一个棕色布袋,里面装着一个非常大的盆子。
李望的父亲缓缓地把棕色袋子拿开,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笑容道:“小望,这是爸特地找了一家饭馆,商量着去了人家的后厨,亲自帮你做的红烧鱼,你小时候最喜欢吃。”
李望看着自己的父亲脸上的皱纹纵横向下,眼睛虽然在笑到,但是却深深地凹进去了,仿若是枯树上的被虫子咬出来的大洞,看起来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他心里的气愤埋怨都好像被扎破的气球里面的空气一般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失,这让李望感到恐慌,他不想这么轻易地原谅自己的父亲,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卑微和不值一提。
他看看那一盆冒着热气地红鲤鱼,所有的委屈便仿佛找到了开口,从他的心里跑出来,淹没了他的四肢,冲出来他的眼眶。
他猛地摇摇头,逼着自己回想父亲之前的种种不堪,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巴,几乎要咬出血来,来让自己不要流出泪来。
他强硬着口气道:“你是看我要死了吗?”
但是却从被子里面爬了出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桌子前。
他看着那盆红烧鲤鱼越来越清楚,热气冲到了眼睛里,昔日的日子仿佛回来了,那个时候,有他的爸爸和他的妈妈,没有其他人。
每当到了冬天的时候,父亲就会露一手给他和妈妈,第一勺永远会给妈妈,第二勺给他,而后爸爸才给自己舀上一碗。
李望的父亲,大高的个子却手足无措地看着李望。
他想要开口解释什么,但是或许是问心有愧,或许是习惯了沉默,他只是张了张嘴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李望自己从自己手里拿走了一双筷子,一屁股坐在桌子前,尝了一口鱼肉,眼眶红红的说道:“算了,一块吃吧。”
李望的父亲憔悴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他忙不迭地连声应着,而后也坐在了桌子前。
陈星觉得自己不适合呆在这里,她默默地朝着门外走去。
“站住,一块坐下来吃吧。”李望轻声说道,“人多热闹。”说完,又往嘴里塞进了大口的白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