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对了，小伙子，你得了什么病啊？”
老人放下茶杯，身体朝着少年的方向一顷，想要听的清楚些。
少年淡淡答道：“淋巴癌。”
陈星看着桌子上的瓜子，想要拿来磕，听到少年的话后，手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得拿起了一小把瓜子。
老人沉沉得点了几下头。
少年微微一笑。
或许只有同时患病的人才能懂得患病的人想要的是什么吧。他们想要的不是被当作一个会轻易碎掉的玻璃杯，而是正常的交往。
少年讨厌经常从别人的眼神里看到的同情。
那眼神似乎在说：看啊，这个人快死掉了，他好可怜。
每当少年看到这种眼神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仿若是在街边乞讨的乞丐。
老人只是用茶盖划了划从杯子里溢出的热气，抿了一口。
而后看向陈星少年，笑着问道：“你们愿意陪我去一趟癌症活动中心吗？”
医院的抗癌中心在东南角，三个人花费了十几分钟才走到。
陈星一开始以为这样一个小医院，抗癌中心应当也是只是一个小小的活动室吧，没想到却是一个5000平方米的场馆。
外面呈半圆形，墙壁大部分是玻璃，但是看不清楚里面，只能看到他们三人歪曲的身影而已。
少年和陈星推着老人进了场馆，熙熙攘攘的声音便越来越大，像是集市一般。
陈星想到里面很多人，心脏便像是被提起来的热水袋里的热水往下涨一般。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有哈哈大笑的回音，还有一个老头大喊了声胡了，再仔细听竟然还有管弦乐器的吹拉弹奏声。
走进去，里面一片亮堂，其间并没有间隔，就像是一个大型的体育馆。
人们只是在一个完全敞开的坦诚的空间随便找块地方就能唱歌跳舞或是打麻将下象棋，还有着三五个小孩子在其中乱跑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笑容，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宛如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小社会。
很难让人想起这里是抗癌活动中心。
这里的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一个看不到的倒数计时器。
“邢爷爷，您来啦！”说话的是一个干净清爽的小伙子，皮肤白净，穿着白色卫衣和牛仔裤，带着鸭舌帽，笑起来让人觉得春风拂面。
陈星不自觉地看看身旁的一言不发地这位，习惯性脸臭，嘴巴永远勾起一个欠欠的弧度，吊儿郎当的站着，穿着一身蓝白杠病服。
少年在这里无疑是个另类，这里没有人穿着病服，拖拉着脚踏板过来的，打扮的都十分用心。
她建议过少年换身衣服的，少年却不以为意，觉得没有什么必要换身衣服出来，又不是相亲。
他口中的邢爷爷，也就是少年的隔壁病友看到他，也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回过头来跟少年和陈星介绍道：“小秦，是这里的志愿者。”
而后又转过头来对着小秦笑道：“你带着他们两个人转转！我得先去咱们志愿队那边审核一下新来的志愿者的信息！不知道你最近下棋长进了没有，一会儿我可要试试你！”
说完，便把陈星和少年二人转交给了小秦，自己则转着轮椅去了中心东边的办公室。
小秦很热络地拉着他们往场地中心走去，边走边介绍道：这里场地虽然不大，但是你看，有棋牌、舞蹈、弦乐。这里没有什么讲究，大家可以尽情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陈星脖子上挂着白板，起初她是拒绝的，这样实在是很像是街边的小摊贩了。
但是少年嫌弃她每次说话，都得他替她解释，浪费他的口舌，执意套在她的脖子上的。
不过确实方便了很多，陈星心中有一个疑问，她写道：“为什么场馆是完全没有隔离的，这样不会比较嘈杂吗？”
“你问到点子上了！”小秦一笑，接着说道，“这个场馆是由一名骨癌患者出资建立的。这名患者是一名建筑师，因此这里也完全是按照他的图纸打造的。之所以空间没有间隔是因为他认为热闹可以给人们带来力量吧。”
少年一直将手插在兜里，没有说话，只是在观察着这个吵吵嚷嚷的热热闹闹的抗癌中心，自己仿若无意间踏入了一个欢乐场。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欢笑，都在燃烧，都在相互取暖。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自救吧，燃烧着死掉，总比无声无息地消失好。
他仿若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似一只发着光的炽热的金色蝴蝶。而希望就像是蝴蝶飞行的轨迹，从一个人传向另一个人。轨迹在空间里交织，使得整个空间都变成了金色的希望交织的海洋。
陈星点点头，便听到小秦接着介绍道：“你看咱们右手边远一点的位置就是舞蹈队在练习。”
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双眼都含笑着注视着舞蹈队的方向。
陈星顺着小秦所指的方向看去，最抓眼的是领队的女生，她身材高挑，四肢纤细，一身黑色的舞蹈服衬得腰肢仿佛只有盈盈一握。
她有着一张瓜子脸，五官精致，眼神却很清冷，但是此时正拍手让其他的舞蹈队员前来集合，眼睛便也带了少许的严厉而有了烟火气。
小秦也正望着那个女孩子，低低笑着道：“你看中间那个领头的，漂亮不？”
陈星毫不犹豫地便是赞同，小秦并不意外她的回答，眼神变得亮晶晶的声音里也有几分骄傲道：“她叫沈舒，是这里跳舞最好看的，是我未来的女朋友。”
说完自己便不好意思得笑了起来。
他又看到陈星和李望二脸平静，因为心虚尴尬，笑得更干更大声。
之前看到小秦仿佛一株含羞草蜷起了叶子一般的羞涩腼腆的模样，陈星便猜到了几分，但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率。
陈星指指自己的脸蛋，比划着——你的喜欢，可都是在脸上。
小秦揉揉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眼神仿佛轻飘飘的云彩一般温柔道：“我就是要让人人皆知我喜欢她，毕竟时间如此短暂。”
陈星看看那边已经舞动起来的女孩子，她差点忘记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癌症患者，她轻轻问道：“她得了什么病？”
“血癌。”小秦声音不免沉重了一些。
陈星拍拍小秦的肩膀，安慰道：“但是她活得比很多人都漂亮。”
小秦嗯了一声，本来就奶诺诺的，现在看起来更加柔软，眼神又放置在了那个女孩子身上。
小秦突然转过头看向正在眼神乱飘的少年试探地问陈星道：“他是什么病呀”
还不等陈星回答，少年便淡淡开口：“淋巴癌。”他虽然没有加入谈话，但是却一直在静静的听着。
小秦摇摇头叹息道：“跟我妹妹是一个病。”说着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少年顺着望去，夹子里塞着一张泛黄有着白色前痕的照片，上面是小秦和他妹妹。
小秦的妹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长裙，带着同色的发束，头发很长，垂落在胸前，笑起来跟小秦很像，都十分温柔。
小秦接着说道：“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沈舒的，她是我妹妹的病友，一直都很照顾我的妹妹。当时我扶着我妹妹进到病房里，就看到一个女孩子像是精灵一般在阳光下窗台边舞动着。她是舞蹈队的，但是得了病之后，也就只能退下来了，但是她没有一天放弃过练习。当时我还记得我妹妹捏捏我的手，说看到她，她心情也好像好了一点。没有沈舒，或许我妹妹也不会撑那么长时间。”
话毕，他的眼眶都红了。
“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陈星犹豫了一会，问道。
小秦点点头，苦笑道：“她知道，但是她不答应我。我可是什么花招都用尽了，我每天都会送给她一株从医院旁边的花店里刚到货的新鲜的玫瑰，结果后来发现她其实对花粉过敏，只是没好意思告诉我；我给她谈过吉他唱过情歌，结果没让她心动，反把她逗笑了；我邀请她去吃饭，结果却喉咙却被鱼刺卡住了，害得她陪我去了医院”
陈星不由得笑了起来，而后期待地比划着——“那后来呢？”
小秦眼神有了些许失落，道：“她让我不要再搞这些麻烦的东西了。她说她没有时间了。她只想一直跳一直跳，只想可以临死前编出一只真正属于自己的舞蹈来。”
陈星看着橙黄色的光束打下，落在那个跳起舞来笑意盈盈的女孩子的脚下。
她觉得那个女孩子未必完全是因为舞蹈啊。
李望听到小秦的最后一句话，睫毛闪了闪，心里竟然也如掉入了一滴水珠般轻轻地一颤。
“小秦！”
突然一声女声传来，三人抬头望去，原来是歌舞排练已经结束了，远处的沈舒朝着他们这边摇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