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梅桓（七）
初晨的清凉, 宋锦瑶背对着阳光，那群向这边而来的人马足足几十号人，看那架势必是沙匪无疑。
莘喇和瘦子俱是紧张起来, 多年的荒漠征战，不管是什么都会让他们绷紧神经。
只是，若来的是刁三爷的人，他们洛凌山几人必会葬身在此, 或者一路走来全是在刁三爷的算计之中。
宋锦瑶从马上跳下, 跑到梅桓的马下，依旧使不上力的手拽上马缰。再看梅桓那只被蛇咬的手腕，此刻又开始发黑，隐隐见着往手臂蔓延。
沙漠黑蛇的毒性到底太强, 必须要有解药。
前方, 刁三爷高坐马上，一身黑袍沐浴在晨光中, 将他的阴冷镀上一层光圈，看不出他脸上的笑是冷是暖。
“五弟可还坚持得住？”刁三爷清清淡淡问了声。
宋锦瑶靠在梅桓的腿边，手中攥着他冰凉的腕子，另只手不由偷着伸去自己的靴筒。
她不知道刁三爷的身手到底如何，可是干等着就是死, 倒不如拼上一把，趁着那些人还未上来。
莘喇和瘦子之间也是相互对视一眼，默契让他们明白彼此的意思。
等死，自来不是他们洛凌山的作风。
宋锦瑶回头，看去瘦子, 用口型对他说：“回去报信儿。”
不能所有人全部死在这儿, 总要选一个人冲出去, 至少回去告知周礼，保住洛凌山。
瘦子皱眉点头，此时不是纠结犹豫的时候，他身形最轻，且没有受伤，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定下这些，宋锦瑶再看去前面时，清澈眼中变得坦然。
她是宋家的女儿，将门出身，宋家军男儿将士可以战死疆场，女儿家同样不惧。
刁三爷悠哉骑马前行，宽大的黑袍在风中招展开来。
宋锦瑶伸手握上梅桓的那张弯弓，箭筒就在马鞍后。她算着，刁三爷至今还在射程之内。
从箭筒里抽出一只羽箭，她发干的嘴唇抿了下。
忽的，一只手抓上宋锦瑶手腕，阻止了她。
“阿姐，别动。”梅桓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用最细微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宋锦瑶呼吸一窒，定定的看着梅桓微动的唇角合上，又回复了之前的样子，昏睡不醒，他的手也瞬时松开。
“小姑……兄弟，怎么不走了？”不知为何，刁三爷打马折了回来，就停在最先前的地方。
那只海东青从空中俯冲下来，张开尖利的爪子，最后稳稳落在刁三爷肩上。
“是龙爷的人！”瘦子大喊一声，难掩兴奋的挥舞着手中弯刀，嘴里嗷嗷怪叫。
闻言，宋锦瑶眯眼望过去，见着荒原上泛起的沙尘中，高高擎着一面黑色旌旗，上头一个大大的“龙”字。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静静等着那群人接近。
刁三爷一如即往，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
宋锦瑶没想到，她身为宋家人有朝一日能进到青虎帮的老巢，那个大盛和西番都在竭力寻找的沙匪老穴。
是在荒漠深处，穿过那些迷宫一样的山丘，一座土石建成的堡垒，与着周围完全融为一体。
别说这里根本不会来人，就是有人经过也极难看出，表面上，那堡垒就是一座大的土丘。
梅桓住进一间屋子，一名异族的医师过来帮他治伤。
宋锦瑶一直跟在旁边，悉心照顾着梅桓。得知他蛇毒已解终于放了心，想着休养过这几日，人就会好起来。
医师叮嘱，现在给梅桓用了药，他便不能过多活动，避免残余的蛇毒扩散蔓延，最好就是静躺。
宋锦瑶连连点头，只要人救回来就好。
送走医师，宋锦瑶关门转身，就见着梅桓坐在床上倚着墙，一双眼睛看着她，一瞬不瞬。
“看什么？”宋锦瑶没好气道了声，“要不是你现在有伤，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梅桓嘴角漾起一线笑意，清俊脸上瞬间变得灿烂：“救我还打我，阿姐到底在想什么？”
孤寂的心中生出久违的温暖，他不会忘记她不顾一切的为他吸出蛇毒，一面架着他走，一面谨慎提防着刁三爷。
她也只是个姑娘，才比他大不到两岁而已，也该是需要保护的那个。
他已经不想回头，可她就是不放弃，要将他拉回去。
“你不该打吗？”宋锦瑶单手摁在床边，身子往前倾对上梅桓一张脸，对他晃晃自己的拳头，“我是你姐，别人不可以欺负你，但是我可以揍你，不信你试试？”
两人离着近，梅桓能看见宋锦瑶白玉无瑕的脖颈，嘴里说着凶巴巴的话，然而眼底里藏着的是最软的温柔。
刀子嘴豆腐心，也许说的就是她吧。
梅桓扯开嘴角笑笑：“我信。”
虽然到了青虎帮老巢，但是梅桓并不想让宋锦瑶出去走动。
第三日，梅桓被龙爷叫了去，听说几兄弟在大厅喝酒。
宋锦瑶爬上了寨子外的土丘，站在顶上看着一望无际的荒漠。这样看，根本就是寸草不生之地。
瘦子爱说话，一直跟在她身边守着：“堡下面有条暗河，原先一位西域王的陵墓修在这里，不过底下谁也没进去过。”
这些应当是周礼跟他说过的，被他转述就变得简简单单。
宋锦瑶不在乎这里是不是皇陵，只是担忧梅桓。他现在不能饮酒，体内还残留着蛇毒。
“瑶姑娘，咱们这一趟说不定会因祸得福。”瘦子悄悄道，笑嘻嘻的一脸神秘，“龙爷有意让小五爷接管青虎帮。”
“接管？”宋锦瑶脑子嗡的一声，这对她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一旦梅桓坐上青虎帮的头把交椅，那他岂不是会越走越远？兵匪始终不能同道。
瘦子没看到宋锦瑶的不自然，盘坐在土丘上兀自道：“说不准现在就在厅里商量，你说咱以后是不是要到这边来？我觉得洛凌山更好。”
“为什么会是小五爷？”宋锦瑶问，总觉得事情不受控制的往前跑着。
瘦子仰脸，黝黑的面皮上笑笑：“龙爷年纪大了；二爷前几年伤了腿，已经不管帮中事务；刁三爷……”
宋锦瑶脑海中闪现出那个看似病恹恹的男人：“按理说不该是刁三爷吗？”
“瑶姑娘，你觉得兄弟们到了刁三爷手里，还有活路？”瘦子小声道，“咱们在大漠不过讨口生活，有时候差不多就成，不会赶尽杀绝。但是刁三爷不同，他人太狠。”
这样细数起来，屠戮村寨，截杀商队的大都是刁三爷那支，只是人们习惯的全部归责到青虎帮身上。
瘦子嘴里衔着一根草叶，又道：“周先生说，刁三爷可绝不是一个青虎帮老大就能满足的。”
这些青虎帮里的乱事儿宋锦瑶不想知道，反正她决不许梅桓留下做什么沙匪头子。
在心中算了算，她想着当初在土狼沟与荆玫订好的事……
“咦，这是要喝到晚上？”瘦子念叨一声。
宋锦瑶看过去，昏暗的天色下，堡中点了火把，喽啰们端着大大的盘子往正厅里送。
这时，莘喇跑到土丘下，对着瘦子招招手，后者灵活的跳了下去，留下一卷沙尘。
两人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只见瘦子脸上先是不可思议，而后重重点头。
大厅，几方青石圆柱直直挺立，擎着高高的顶梁。正中是一面巨大的石雕，刻着异族的各种节庆祭祀。能看得出这里原来的确是一座皇陵。
沙匪是亡命徒，不惧鬼神，自然也不在乎这里是陵墓。相反，认为这里风水极佳。
石雕前面摆着一张兽皮椅，年过半百的龙爷坐在上面，精神不错：“自家兄弟，事情敞开说，老三带着人要去哪儿？”
下首左侧，刁三爷坐与桌前，轻轻端着酒碗轻抿一口：“去西番，与那二皇子谈笔买卖。”
龙爷点头，不由往右侧的少年看去：“五弟这回干脆留在沙堡，帮大哥处理帮中事情。”
梅桓抬头，笑笑道：“洛凌山还有许多事。”
一旁二当家瘸着腿坐下，拍拍梅桓肩膀：“二弟留下吧，左右大哥这些也是要你来继承。”
话就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龙爷不反驳，显然是两兄弟早有打算。
而对面，刁三爷嘴角的笑越发阴冷，将那酒碗往桌上一搁：“这事都不问我？”
二爷哈哈一笑：“你不是忙吗？身子也不好，别操劳了。”
“听这话，是想将我排除青虎帮之外？”刁三爷脸色陡然一冷，蓝眸中寒光闪现，“大哥也是这个意思？”
龙爷安坐兽皮椅上，放下酒碗：“老三大可放心，以沙岭河为界，西面还是你的地盘，东面就交给五弟，彼此井河不犯，如何？”
“呵呵呵，”刁三爷轻笑两声，扫着对面三人，“合着来着一趟，就是恭贺五弟接手青虎帮？那真是恭喜了。”
他自座上下来，拖着长袍走到正中，就站在梅桓面前，手里托起酒碗：“五弟，请。”
梅桓一抹惔笑，随后从桌上捞起酒碗：“请。”
话音落，那一碗酒水便倒进了嘴中。
二爷拖着不利索的腿走到刁三爷身旁，拍拍人的肩膀：“你有自己的事做，帮里交给老五也合适。”
刁三爷一步挪开，躲开二爷的那只手：“你们是怕我把整个青虎帮搭进去？”
二爷脸色一变，干脆也不再客气：“你要做什么自己不知道？自己做着复国大梦，别拉上帮里弟兄给你陪葬！”
“是吗？”刁三爷手一松，那酒碗脱落摔倒地上，碎成无数片，“我当初帮着出生入死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说什么陪葬啊？”
他声音陡然提高，那双看上去总是柔和的眼睛瞪起，眼眶泛出猩红。
二爷不惧这一套，冷笑一声：“真当做兄弟，当初你会撇下我让西番人围困？老子这条腿就是那时候废掉的。”
“够了！”龙爷大掌一拍桌面，制止两人，“事情已经定下，等明日召集了弟兄就宣布。”
相对于阴晴不定，难以控制的刁三爷，龙爷和二爷自然选择梅桓。至少，剩下的日子，梅桓可以让他们舒坦过，换做刁三爷就难讲。
“好，”刁三爷双手一摊，往后退了两步，“就听两位哥哥的，明日见。”
刁三爷最先离开大厅，人走后，二爷骂骂咧咧的两句。
后面两人同梅桓又聊了几句就各自回了屋。
半夜时分，月朗星稀。
宋锦瑶躺在床上，忽然觉察身边有人，当即从枕头下摸出匕首，抬手刺出去。
那人一把抓上她的手腕，将她一带撞上人的胸前，是熟悉的气息。
“阿姐，是我。”梅桓压低声音，“起来，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