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结婚24年1个月第一周白天
志明熟练的拿起刻刀切磨榫卯,土屋里堆满木件家具,进来一个面有菜色的书生,说:“大志,多谢你救济我赶考。虽是同乡,只有你一个人帮我。”
志明放下木刻刀:“徐演淳,书篓给你做好了。”
书生望住他,抿住干薄的嘴唇。
“乡里的传言,你听过没有?”
志明顿了顿。
“没听,我在赶县老爷的单子。”
书生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我改了新样子,你加到木具上一定大销。我很聪明,听京都人描述就知道他们流行什么花样。我还会模仿京都官贵的口音,装得他们都以为我是上京人。
徐演淳放下图纸到木屑堆积的桌子上,营养不良的嘴唇一颤。
“这张图纸,能不能换一顿饭?”
志明在厨房的水缸看到自己的倒影,一个圆胖宽脸的壮汉,头皮包一条头巾,免得头发和木屑混在一起。
他拿出最后一块猪肉炸油,留出猪油渣拌糙米面,拌着咸菜端出来给穷书生。
书生狼吞虎咽地吃肉。
徐演淳突然说:“大志,你知不知道李斯?”
“我没读书。”
“这个人看到茅厕里的老鼠只能吃屎和垃圾,时刻被人狗吓得到处跑,粮仓里的老鼠吃米粮,脑满肠肥不怕人,李斯说,人也如此,要找自己的归处。”
大志不作声。
“橘生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我此去上京考试,一定要闯出一番天地。”徐演淳说:“外面传言县老爷因为儿子的事恼怒我,是真的。”
黄大志嗯一声。
徐演淳胸膛开始起伏,忽然听到黄大志说:“我要去参军。”
他切磨木料,“你考试了回来,帮我把房子租出去,我要是活着回来,就有这点积蓄能用。”
徐演淳没有回来。
他没考中,逃去给金王出谋划策,成为大害。
乡人骂徐演淳是汉奸,借钱给大汉奸徐演淳的黄大志也识人不明,助纣为虐。
那时候黄大志参军到了大将军甄英雄手下训练年余,分配去援守边镇。
行军路上全军覆没,莫名有萧太后的兵出现,黄大志一个人在尸体堆里爬出来,看到一个小孩子掏他战友血手里的存粮,爬在死人堆里,一听响动,扭头畏惧地看他。
那个小孩子吓得不会说话,风吹草动就恐惧拉肚子,黄水淋淋漓漓流下脏兮兮的裤腿。
黄大志拎着小孩去边镇报祸,一群平时高高在上、让甄英雄大将军不敢丝毫疏忽的文官来查问,说新科状元汝开四处搜寻被萧太后劫走的白珥族未婚妻,问幸存的黄大志在那场混战里有没有发现一个小姑娘。
吓傻的脏臭小子呆滞地在脚啃粗面馍馍,黄大志说:“没有小女孩。”
文官叹气摇头,回去禀报了。
他在边关跟金王的人打仗,有时候跟萧林林太后的兵打,有时候旁观金王和萧后打,败多胜少,但偶像甄英雄一来,又能率人痛快地收回失地。
将军夫人燕氏对他也很好,遇到晚上在将军帐篷外巡逻的黄大志,叫他把破了的衣服脱下来,和女眷缝补好了给他。甄将军面对夫人就很温柔随和,常常被她逗笑。每次打仗得胜,她安排人清点战俘和战利品送去给京里文官,燕夫人出生外地的大家族,特别懂人情世故,又被富贵和丈夫的爱宠得天真烂漫。
黄大志得了假期,在边镇里看到脏小孩到处讨饭,和野狗抢食,被咬得疮口发烂,苍蝇蛆虫在上面爬。
那个脏小孩还记得他,伸手找他讨吃的。
黄大志想起徐演淳,花俸禄给脏小孩找大夫,下次出营见到他,脏小孩的伤口结了痂,一见到他就跟过来,他点十碗面吃,小孩跟过来喝汤,有时候还学他说话。
黄大志揉揉他的头说,“你要不当我儿子吧。”他回不了家乡 乡人骂不着给金王当宰相的徐演淳,骂得着相信徐演淳的泥腿子大头兵的他。
甄英雄将军被调走后,来了一个年纪小的世家公子做监军文官,渡完资历就回京城当大官。世家公子随身带来南方名厨和一大堆仆人,吃得要多精细有多精细。
娄阳之的小文官在院子里比划了一阵稀松的草包剑术,就笑眯眯的叫传战报的他过去比试。
他们共事一年,黄大志越来越有经验赢了一两场,后来小文官笑眯眯地走了,黄大志被升职管这片边镇,听说是小文官向上面夸赞他。
次年邻城陷,数万难民涌向城门口,黄大志面无表情,下令全部射杀。
十年前往边镇行军时全军覆没,当时路遇大批难民,难民中突然出现金兵发难,仓促血战间,萧军莫名出现,三方混战,汉军全部死去,剩下他和一个现在讨饭的小子。
而在难民里混入军人和奸细,是徐演淳给金王的计谋。
那个小子长大了一点,瘦瘦长长,但是瘦子体力耐力不够,上战场死得很快。
百姓和金王伪装的军人在城下死了一片,边镇里怒骂仇恨声一片,只有那个到处打短工的小乞丐跑过来说:“大志,我还有一年就能参军了。”
参什么军?
你又不懂家仇国恨,你是个喝剩面汤就高兴得大眼睛亮晶晶的傻子。
你十六岁都不到。
甄将军被弹劾得越来越多,一个叫孙琼锐的文官告兵部,说他见死不救射杀良民,贪良冒功,也告资助过同乡徐演淳的他是奸细。
他是甄英雄带起来的兵,孙琼瑞拿住他的事,要搞坏甄英雄。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他从牢里出来,被捆在辕门下鞭笞示众,白天在风沙里暴晒,晚上冻得眉毛胡子头发里犬是冰碴,晚上看守的人莫名都走了,难民亲属提着灯笼过来,拿起长枪农具,把他捅成刺猬。
利器搅动肠子脏腑,仿佛被射杀的奸细与难民,痛苦极了。
但下次混了金兵萧军的难民涌来,他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
不然边镇恐怕无人生还。
他似乎回到自己雕木头的时候。
他似乎听到小乞丐像是说话又像是哭嚎的声音,那个抽长的脏孩子吓得当场就疯了。
看个死人就这样,还说当什么兵?
黄大志似乎还听到小文官的声音。
御史娄正阳据理力争,是哭哭啼啼回来收他尸体的唯一一个人,还叫他‘黄兄’。
我本来是个手艺人。
世道太乱了,不能只做手艺。
志明哭惨了。
她声音沙哑地醒过来,头横在李吉祥腿上,脸被高原阳光晒破了皮,李吉祥也垂头打盹,长长的睫毛下滚出一行一行好像没有止尽的泪水。
志明揉眼睛,藏民准不牵白牦牛回家,捡牦牛粪回去烧火。
志明推李吉祥,“天要暗了,这里晚上冷,我们赶紧回去。”
她迷茫地抹眼泪,“我肯定做噩梦了,你怎么也哭了?这里确实好邪神奇!”
一摸李吉祥已经发烧,眼泪还在流,说了几句梦话。
志明掐他的脸,“打道回府吧,外面呆够了,咱俩都被晒哭了。”
吉祥没有力气,她大吼一声蓄力扛拖起老公走,花钱雇藏民的白牦牛把人驮到房车,志明觉得耳朵出问题了,听到吉祥垂着头啜泣,黑发混杂白发,在苍空雪山下,好像失落的精灵。
志明就啪啪拍打他失神的脸,“老公,氧气罐在车里,马上就到了!咱不脆弱!”
他嘶哑地睁眼,“你在。”
吉祥眼泪鼻涕挂了满脸,捉住了矮胖的她,“别死我前面,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