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难产贤德妃薨谥,查亏空荣国府惶惧(一)
话说王夫人正倚在塌上听宝钗他们说话,忽见贾琏气喘吁吁地赶了进来直说元春不好了。
王夫人初听这话,犹自不敢相信,又叫贾琏说了一遍。那贾琏满脸泪痕道:“来传旨的内监只说咱们娘娘昨日夜里跌了一跤,今日一早才诞下了皇子,可皇子一生下来便没了气息!”说罢便伏地痛哭不止,凤姐心里着急催问贾琏道:“皇子没了,那娘娘呢?娘娘到底怎么样了,爷倒是快说啊”贾琏抹了抹眼泪,哭着道:“娘娘!娘娘见了大红了!眼下还生死不知呢!驿马八百里加急,这才把消息送进宫里,宫里便传下旨意,叫咱们家里人往皇陵上探见!”
话未说完,王夫人便觉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嗡嗡直响,眼瞧着贾琏的嘴一张一合的,却什么也听不见!宝钗一直觑着王夫人的神色,只听贾琏说元春见了大红,王夫人的脸上瞬间便没了血色,摇摇晃晃欲倒,宝钗赶忙过去扶住,王夫人这才勉强支撑,却也禁不住哭得泪如雨下,李纨凤姐也陪着垂泪,那凤姐见巧姐还在屋里,便试了个眼色叫平儿先领着巧姐家去。
王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宝钗在一旁劝道:“太太切莫过于悲痛,哭伤了身子可怎么好,眼下还不是伤心的时候。”王夫人已收不住泪,拉着宝钗的手,还未说话便滚下泪来。她瞧瞧宝钗又瞧瞧李纨,不觉放声大哭起来:“我苦命得儿啊!老天你开开眼吧!你已夺去了我的珠儿,难道连我的元丫头也要夺去吗?”
李纨听见贾珠名儿,哪里还撑得住!也放声痛哭起来。宝钗见屋里哭成一片,实在不成样子,又恐如此耽搁平白误事。忙命莺儿吩咐下去,叫底下人先套车备马,预备好贾政王夫人出门的东西。都安排妥当了这才问贾琏道:“宫里既叫咱们家里人去探看,琏二哥哥可知究竟要去几个人,有哪些人能去,哪些人不能去?”
贾琏道:“那夏太监来传旨,倒没说去哪些人,只叫咱们速去探看。太太们都是有诰命的,自是该去;老爷们也各有世职,按制也可同去。只是宝兄弟,他既是近亲,却无官职,还是外男,倒叫人觉着为难”
王夫人听了这话哽咽道:“宝玉怎么能不去,他可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姐姐,若娘娘真有个不测,难道宝玉不该去送送?”话音未落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能逢凶化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着又连念了好几声佛。
宝钗听王夫人叫宝玉也去,倒是一愣,又看了看凤姐,那凤姐也正看着她。宝钗定了定神劝王夫人道:“宝玉是娘娘的嫡亲兄弟,太太叫宝玉去,这固然是正理。只是眼下宝玉的病虽是好些了,但太医嘱咐还叫静养,若是长途奔波,怕是不好。况且这些日子家里先去了林妹妹,又走了老太太,宝玉已是整日念叨不休,若是大姐姐也去了,怕宝玉更受不住了,一时再激出病来,就更不好了。太太看呢?”
王夫人此时已渐渐收了泪,她已失了一双儿女,自然不愿宝玉再有任何不测。眼下听了宝钗的话,只好点头道:“我的儿,还是你虑的周全,宝玉娶了你是他的大造化。有你陪着他,我便是闭了眼也能安心了!”宝钗忙劝王夫人宽心,见王夫人止了哭,忙叫玉钏服侍着王夫人去更衣。又叫彩云去传周瑞家的进来,叫周瑞家的亲去请邢夫人。
王夫人收拾已毕,正要上车出门,忽见邢夫人的陪房费婆子走来陪笑道:“请二太太的安,我们太太今日一早多吃了两口饭,此时便有些积食,怕是行不了远路了。只好在家等消息,望太太见谅。若是娘娘无碍,也请二太太替我们太太给娘娘请安。”
王夫人听了更增气恼,正预备说话,忽有贾政那里派人来催,王夫人只说就好,一时也无暇同邢夫人理论,只好先登车出门。
贾政听说贾赦邢夫人不肯过去先陵,想这些日子种种乱象,不禁悲从心底起,忍不住长叹一声。却也只好叫小厮不必备马,他与王夫人同乘一辆大车倒也省事些,只是叫贾琏多领些亲信家人随车护卫。
因有探春和番东扶之故,那东扶国主便撤去对海匪的支持,那些海匪果然力不能支,官军收剿了几回便渐渐不成气候,都作鸟兽散了。其中有一支人马四处流窜,到处打家劫舍,月前竟在京郊福宁山上安了营扎了寨,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帜,专门打劫过往客商,连官眷也不放过。那为首的贼人最是刁滑,朝廷收剿了几回,都未能将其剿灭。
本朝先陵位在京郊孝慈县,离都约有十来日的路程,正要路过这福宁山。贾琏等都恐遇上这伙盗匪,因同贾政议定,车马只沿着管道行走,每至日落之前,必要进城寻客店住下,宁可少赶路,也绝不走夜路。贾政知道这是正理,王夫人心里着急却也无法。
一行人直走了半月功夫,方到了皇陵,彼时元春业已入殓,内监领着贾政王夫人两人入了殡宫。王夫人早已哭的肝肠寸断,贾政为人端方,此时也不禁老泪纵横。
且不说贾政夫妇如何伤感,只说那日元春伺候太上皇服了药睡下,便回宫歇下,谁知走在半路,忽叫什么东西绊住,跌在地下,当场便哎呦痛叫起来,那些随侍的彩嫔昭容也都唬住了,慌忙去寻太医叫收生姥姥。那元春本将生产,她年近三十才有了头胎,本就难生。偏打年后起,贾府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竟屡遭劫难,元春每日思虑忧伤,气血渐亏,又兼跌这一跤,胎位有些横了过来。太医们施针用药也都无力回天。足足一夜的功夫,到了寅正时分,元春目光便渐渐涣散开来,哑着嗓子一声一声的叫娘,身下的被褥已叫血水染的通红。不知又熬了多久,忽听收生姥姥喊了一声:“看见头了!娘娘使劲,快!”元春哪里还有力气?她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嘴唇发青,不断抽搐,浑身上下抖的厉害,收生婆拿了参汤给她灌了下去,只见一股血水冲了出来,连带着娩出一个遍体乌紫的男孩,那男孩早没了气息,活生生的就憋死在娘胎里的。
元春犹自睁着眼,倒觉身上渐渐轻盈起来,眼前只是一片白茫茫,想要回家却也寻不着方向,正在仲愣之际,忽见前面一个赖头和尚迎面赶来,元春欲问他此为何处?谁知那和尚却拿了蒲扇,向着元春脸面扇了过去,元春只觉一阵风儿刮过,竟浑浑噩噩跟着那和尚便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方见一座惨破府邸,画栋雕梁俱都叫蛛丝缠住,府内四处摆满孝布白幡,阴森森一片雪白。元春不见了和尚踪影,正四处寻找。忽见正房之中卧着一个老妇人,不是王夫人又是哪个?元春此时也顾不得别的,赶忙扑了上去,才说了几句话,忽有许多鬼差持牌过来锁拿,元春哪里挣的过?一时神断魂散,香销玉沉。
今上闻知元春死讯,念其侍君有功,特追封元春为皇贵妃,赐谥:庆恭。天子特辍朝三日以寄哀思,令北静郡王亲典丧依。元春棺椁不必回京,就近择期葬入妃陵,另于凤藻宫内设置灵牌,凡京中命妇,俱依皇贵妃丧仪典制,往宫中哭灵尽哀。又开天恩特准贾政王夫人暂不回京留于行宫内伴灵三日。
贾政与王夫人两个感恩涕零,又在行宫中伴灵三日,到了第四日,便有内监引他二人出行宫。王夫人纵有万般不舍,奈何国家自有规制,违逆不得,只好坐车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