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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潇湘子悲成十独吟,尤氏妇冤领七出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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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三更时分,贾政等方将祠堂内的什物都整理收捡完毕,由赖大等人抬着叫守门的番役们看了,才拉回荣府这边,又要连夜收拾地方安排这些牌位影神,一家子忙忙乱乱直到晓色迷蒙方得一刻闲暇。

    谁知次日一早便有媒人拿着忠顺王府的帖子来拜,贾政早被昨日的事唬破了胆子,只得唯唯诺诺的先应下。媒人便指名要相看黛玉。贾政只觉自己如同是三九天坠进了冰窟窿里,这会子要领她去看,那黛玉正病的什么似的,怕不好见人,若不领她看,又恐开罪王爷,几番犹豫,先叫底下人领着她去见王夫人。

    王夫人倒是干脆,直接让玉钏去请妙玉来给她相看,媒人见了自然甚为满意。贾政心里奇怪,一时进了内院,王夫人才把妙玉如何如何来找她,如何如何要替黛玉出嫁告诉了贾政,听得贾政冷汗涟涟直下,直埋怨王夫人不先同他商量。

    王夫人冷笑道:“老爷不是不愿意林丫头去吗?如今妙玉愿意去,那有什么不好?妙玉模样好又通文墨,前些日子老爷说王爷要姑苏才女,我还犯愁,如今这不是姑苏才女送上了门,老爷倒不愿意了。”

    贾政道:“我不是不愿意,这样大的事,你也不先同我商量,就叫人家相看,你那妙玉究竟比林丫头大上几岁,万一叫人看出什么来?”

    王夫人笑道:“大几岁怕个什么?难道叫人把林丫头从院子里抬出来不成?老爷只看成与不成便是,老爷若说不成,那我叫人把林丫头抬过去便是!”

    贾政摇头道:“你已叫人家相看了妙玉,这会子再把林丫头抬过去也是无用,反又落下欺瞒之罪。罢罢罢,横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怪只怪我平日里太过疏漏,纵的子孙们都无法无天了起来。但求人过去以后忠顺王爷能松松手放过咱们吧。”

    王夫人道:“但愿如老爷所愿,这些日子我也是日日在佛祖面前祝祷,但求平安便是了。”

    说着贾政似是想起了什么,因对王夫人道:“既是妙玉代林丫头出阁,总要安排几个陪嫁才是,你这里可有人选?”

    王夫人道:“一个是原先跟林姑娘从姑苏来的雪雁,另一个老爷瞧着服侍林丫头的紫鹃如何?她家原是家生子,也能听咱们的话。”

    贾政道:“雪雁自是该去,若不给个林家人,怕仍叫贾雨村对出来。另一个……”贾政沉吟片刻道:“把那个叫袭人的陪了过去。你不是说她处事得体吗?那边叫她去,横竖她不能留在宝玉身边。要是宝玉回来,还只在那些浓词艳赋上下功夫,他还能有什么前程?我也不求他登高官得厚禄只巴望着他别学的跟珍儿一般混账也就是了!”

    王夫人听了不敢反驳,只得照做。叫人往园里传袭人雪雁去了。

    自从上回王夫人叫袭人说话,至今已过了将近半月,那袭人见这些日子总是没有消息,只当是王爷府那边不要人过去了,才略略放下心来,今日便听玉钏来叫,少不得又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又听说要同雪雁一道过去,虽知不妙,却也只有认命,听了王夫人一番教训,回了怡红院便倒在床上痛哭了一场,忽的想起那年夏天宝玉在园子里说的话,匆忙赶去了潇湘馆。

    方掀了帘子进屋,便见黛玉颜色憔悴,面容枯槁,正和衣卧在床上午歇。紫鹃见她进来,便要拉她往耳房里说话,正巧此时黛玉醒了过来,见袭人双目通红的站在那里,忙叫紫鹃服侍自己起身,袭人忙上前一把按住她道:“姑娘歇着吧,我这会儿过来原是有话对姑娘说。”黛玉听了心里纳闷,却见袭人面上绯红,狠咬了要嘴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对着紫鹃正色道:“还请妹妹领着春纤她们出去走走。”紫鹃听了这话也觉着疑惑,只是她素知袭人是心里有数之人,略一思量便叫春纤她们都出去,她自己守在门外不许外人进来。

    袭人见屋内已无他人,这才涨红了脸,把那年夏天宝玉如何把她错认成黛玉,又说出哪些疯话来,一气都对黛玉讲明了,这才跪下哭着道:“这些话我原是要烂在肚子里的,可太太铁了心要叫我跟着妙玉姑娘嫁到王爷府里,今日若我再不说出来怕是以后就都没机会说了。我也不怕姑娘恼,说句实话,若是姑娘哪日去了,怕是连我们那实心的二爷也要一并去了。我今日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实在也是为了我们那不省心的爷,眼下没有外人,我只同姑娘说,有姑娘在一日,便有我们二爷一日。若是姑娘去了怕是二爷也活不了的,求求姑娘看在二爷的份上,好好保重身子,若是二爷来家的时候见不着姑娘,怕是二爷也不能活了!”说罢,便捂着脸痛哭起来。

    黛玉听了袭人的话,初时只觉震惊,待听到宝玉说为她也闹了一身病时,脸上早已红霞乱飞,连着玲珑剔透的耳唇都是一片赤红,像极了最上等的珊瑚珠子,不觉又是惊惧又是欢喜,既悲且叹。惊惧的是宝玉这番话好在是落在袭人耳中,若是落在旁人耳朵里,此时两人哪里还有性命在?欢喜的是,虽是早知宝玉与自己一般心肠,却难得如此表白出来,可见宝玉待她之心是一片赤诚。叹只叹如今宝玉身陷囹圄,不知何日昭雪冤屈。更悲自己无父无母无人做主,便是二人真有此心,一朝若为东风所破,怕也难以圆满。想到此间不禁也滚下泪来。

    那袭人哭了一会儿,才叫紫鹃进来,又细细嘱咐紫鹃几句,这才作辞离去。

    如今且说不着袭人,只说王夫人一面要忙着张罗妙玉出阁诸事,一面又要在荣府内择了地方重修宗祠,因宁府没官,本来大观园在宁府界内一概景致都是要拆除的,还是贾政上了奏表,陈明大观园原是为元妃省亲感承皇恩所盖,绝非贾府私邸。这才免去一番折腾。饶是如此仍是日日忙乱,直到忠顺王府一乘小轿接去妙玉三人,宗祠也收拾停当,方得了喘息之计。

    不料宗祠才将修好,族中耆老便闹着要开宗祠。原来自打宁府夺爵抄家,族中几位太爷便把罪过都赖到了尤氏身上,嫌着尤氏不知规,弄得宁府上下淫佚不堪,这才有了这滔天之祸。众人之中以贾代儒最长,虽只是个秀才却也算是有功名的人,便叫他去出这个头。

    因荣府泰半都圈进了园子,实在寻不出合适的院落可用作宗祠,王夫人只得先把祖宗牌位神像安放在梨香院之中,只叫人便通街的门封上,简单修缮处理便将梨香院暂改成了贾氏宗祠。

    众族老见梨香院小小一所房舍,比之原先的宗祠不知差了多少,皆跪在先祖牌位之前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便把一腔愤懑都移到政赦两人身上,直骂他们两个不争气,要把族宗基业败个精光,他两人由不得又气又愧不敢言语,邢王二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底下婆子早把尤氏压了上来,只见尤氏一身月白素服,头发松松挽起不着珠翠,更衬得面无血色,嘴唇苍白。代儒正要论数尤氏罪名,却猛然发觉尤氏并未明犯七出之条,顿时涨红了一张老脸,只是事已至此若不说出些道理来,自己这张老脸更是没地方放,骑虎难下之际,少不得生拉硬扯起来,重重的咳了一声清了清嗓方对尤氏道:“珍儿媳妇,俗话说得好,妻贤夫祸少,如今我们这一支被朝廷夺爵抄家,皆因你不贤不慈,不知规劝,我这样说你可服气?”尤氏哭着辩道:“我原劝过几回,只是大爷不听。但凡大爷肯听人一句劝,何至于到了今日?”说着又掩面痛哭起来。代儒听她当面辩驳,心里愈发不舒服起来,偏他又无理,只得信口胡编,因对着尤氏骂道:“我说你不贤不慈你还不认?你当面便敢同我顶嘴,这便是…是犯了口舌!是…是不孝!你…你没把蓉儿教养好,这是…这是不慈!蓉儿…蓉儿判了斩刑,你又无出,这是…这是绝我们这一脉的香火!你…你罪犯七出,我今日当着祖宗灵位,当着族中耆老,将你休弃出门,你…你可有不服?”

    祠堂内族人听代儒说话结结巴巴,语义混乱,满嘴胡诌八咧,都低头暗笑。贾政羞的老脸通红。

    尤氏还欲再辩,代儒已把休妻的文书丢了下去,忙命贾政叫人套车,把尤氏送回尤家,那尤家早已落败,尤氏几个叔父早把老宅卖了,都在外省寓居。那些族老哪里管这些,只叫快些把人送走!生恐晚了一步叫尤氏喊起冤来,更下不来台。

    贾政无法只得先叫贾琏过去安排,忙忙乱乱之间外面忽有下人问:“二老爷在这吗?朝里出了大事了!部里叫二老爷速去!”贾政不敢耽搁匆忙赶去房中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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