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内忧外患(二)
“你倒是不怕被杀头。”
猛然间听闻祁时见如此应话,何歧行心中一惊,扭头瞪人,却发现两人之间根本没有紧绷的气氛,相反,蒋慎言眉眼甚至带了一分憨笑,而祁时见的嘴角亦是弯起的。
“殿下以为如何?”女郎又确认道。
若换了旁人,祁时见定然要一口回绝,甚至勃然大怒。正如蒋慎言所说,这是“兵行险招”,他不能容许一丝失误的可能。但此刻在他心中,一瞬的权衡后,蒋慎言的安危竟是高于那风险的,这点就连他自己都倍感意外,不免要悄然自嘲一笑。
“尽管做吧,”少年唤来身边紧随的玄衣亲卫,“影薄,你附耳过来。”
黑脸高壮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听命。待小主人交代几句后,他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但很快也得以领悟,十分配合地垂首称“是”,又退回了一旁。这次,他站在了蒋慎言的旁侧。
祁时见最后叮嘱蒋慎言,说:“东西在影薄身上,他人交给你了,切勿鲁莽,安全为上。”苦口婆心的语气好似他才是年长的那个。
女郎目中闪烁了一些内容,含笑点头。“知道了,你,殿下且动身吧。”
两人彼此流连了一眼,素服少年才转过身去面对跪伏于地的仲睿广。“起来吧,移驾回府。”
王府长史一颗悬于刃上的心终于随着这声命令安然落回原处,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像是担心小殿下会临时变卦一样,动作突然麻利起来。
“宝驹就在山门之外,殿下请。”
祁时见懒得理他,昂首阔步朝外走去。兴王府的主人动了,为仆为侍的自然跟从。就见这浩浩荡荡几百人的队伍如祭典游行一般,呼啦啦云涌而退。整个方丈院内倏地从水泄不通变得空寂非常,好像那方才的人手是谁施法变出的幻象一般。
目送着少年兴王的背影消失不见,蒋慎言才凝了神色。她知道她给自己揽了个不得了的活儿。
女郎转过身来,先是歪头探视了一眼被缚于角落喘气不甚均匀的陈治,确定他此时状态尚未恢复,仍旧昏昏沉沉后,才缓缓朝那被人重重盯防的锦衣卫走去。
“小心。”何歧行忍不住担忧出声。
女郎回头还以粲然一笑。“没事的,我可有‘法宝’。”
何歧行自然不懂她指的是什么,但这丫头只要露出这般狡黠的表情,就说明心中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便也就不再多嘴了。
步入玄衣卫的警戒圈,女郎沉声对却水道:“我有一件东西与你过目,希望你看过以后能幡然悔悟。”
显然,这“悔悟”二字在对方听来多少有些稚嫩了,若却水是个能做出正常表情的人,此时必然已经嗤笑出声。
“何物?”男人语调上扬,有笑意也有挑衅。
蒋慎言与影薄交换了眼色,后者便上前几步,直直走到却水跟前,一臂距离。这房中,能有这般自信与从容的,也就是影薄一人了。除此以外,无人不畏惧却水非同一般的强悍身手。
在血衣缇骑饶有兴致的注视下,影薄从怀中掏出了那封早些时候曾展示给指挥佥事丁良则的密信来。与丁良则不同,却水是见惯了那纸笺墨迹的,即使是一字一字看清了其中的内容,这男人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不知是他真的太会隐藏,还是真的毫不在乎。蒋慎言无法判断他的内心反应,恍若是影薄给他看了一抹虚无一般。
但好在,这人也没随即吐出些满不在乎的大逆不道之言,如此,就比蒋慎言原本预料的情况要好了。
“你可明白了?”等影薄将密信再次收回怀中谨慎放好,女郎才开口问道。
却水不说话,视线移到她身上,盯了好一阵子。不得不说,即使没感觉到恶意杀意,蒋慎言也被那不染人情的双眸盯得浑身发毛。
对,就像是夜路撞鬼,你拿不准它会不会害你一样。
却水这乖戾的性子,蒋慎言打过几回交道后也领悟出了一点经验,知道此时她多说无益,谁知对方现在脑中是万里荒凉还是天人交战,猜不透就不猜,干脆跟着一起沉默不语。而视线,也是倔强着不肯挪开,她心中越怕,越是要紧紧黏着不放,绝不服输。
终于,在好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却水终于开得口来:“真凶要抓。”
蒋慎言知道他指得是白衣鬼,便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好。”听了她态度,却水就说了这么一个字。蒋慎言便知事情成了,最大的威胁可以暂时解除了。
其实蒋慎言心中想,继任密诏已下,就说明京中局势已见明朗。指使却水南下之人若真是国姓爷平虏伯殷宾鸿的话,那依附大行皇帝而生的他必然不是已经落马,就是即将落马,只不过消息还在路上罢了。两派相争,他是败者,眼下肯定自顾不暇,那么却水这趟安陆之行的任务是否圆满还重要吗?能不能抓住白衣鬼回京复命,在寻常人看来决计已算不上头等大事了,可却水却是个偏执的。说一是一,看来他还真如自己所言,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柄快刀利剑。如此想来,这人活得才真是异常直白单纯。
若非有那封宫中密信的证明,想必今日以却水的执念是要跟他们死磕到底的。
解决了大问题,效果卓群,但风险也随之而来。蒋慎言不能保证却水的忠诚,毕竟于他来说,缉凶最大,如若必要,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卖这密信的内容来换得让凶手落网的便利。
故而方才祁时见应允她冒险之时,蒋慎言的心中是有所触动的。那份万事有他的莫名安全感,让女郎深深为止动摇,似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胸中如墨入水中,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染出了阵阵和风煦日的暖意。
女郎情不自禁地抚了一下胸口,而后才转头看着陈治对却水道:“既然你知道了自己的立场,那我希望你先好好解释一番,你们,不,这人究竟还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