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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福祸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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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幽幽郁郁,阴沉一夜的云层终于在破晓之时降下雨丝,水雾一遍遍浣洗着草木枝叶,直到那绿色润泽如油,浓艳欲滴。

    石条山道被雨打得湿滑。何歧行牵着驴子有一步没一步地往上攀,少年时就觉这些石阶没个尽头一样,盼着长大后能觉轻松些,哪知长大成人了仍旧觉得这路没个尽头。

    月蓬观不是什么香火旺盛之处,路途走不了车马,除了一些时常进山谋生的人,少有行人会爬这上千石阶登到顶上去参拜。如今这陡峭山路上就只有一人一驴,吭哧吭哧爬着。

    何歧行一挑竹笠帽檐,总算是见着了那隐于茂密山林间的悬山破瓦屋顶。乌青瓦片已经布满青苔,几乎与周遭密林融为一体了。

    院中有一棵千年雪梅,铁虬银枝,铮铮傲骨。据说初代山人云游至此,观月下梅树生灵,才决定留下与其一同修行,这便有了月蓬观。

    柴门微启,何歧行正瞧见观中坤道正蹲在檐下为山中狸奴添粮喂食。几只猫狸野性未驯,见到陌生人影便呲牙竖毛,噌地跳入雨中,翻墙而逃了。

    “啊,何福主,”对方起身拱手问礼,“三无量。”此人道号慎怀,年纪比蒋慎言还小些,但因为入门更早,又已授箓,故而该是蒋慎言的师兄。

    何歧行还礼,一边拴驴一边问道:“慎怀小道长,不知真人何处?”

    “师父正在坐忘修行。”一柄添粮木勺在这小道士手上也像法器一样端持,她点点堂屋回说。

    这若换了旁人必是不敢打扰,但何歧行却不避讳,谢过之后直接撩袍入内。

    轻叩门扉而入,榻上正有一鹤发鸡皮的羽客在闭目盘坐,年龄已看不出是耋耄还是期颐,甚至老到连性别都模糊的地步了。

    何歧行一滞,只见对方胸口无有起伏,岿然不动若磐石一般僵硬,便直接上前伸手探她鼻息。才刚一放,就被对方抬手拍开。“还喘气呢。”苍如沙砾磨过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响起,松弛的眼皮睁开,却露出睿智的目神,顿时点亮了皓首苍颜,好似返老还童了一样,显得整个人精神铄铄。

    何歧行一撇嘴,露出孩童心性,反埋怨道:“谁让真人你坐忘总跟坐化了一样,不摸摸都不知道虚实。”

    对方似乎早已习惯了他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样子,不气反笑:“贫道道微德浅,离坐化了道还差了许多修行呢。”

    “真人要是道微德浅,那我看这天下就没有圣人了。”

    “莫造口业。”

    “是是是。”何歧行盘腿在榻前席地一坐。

    无余山人看他,面露怜惜,道:“既有伤在身,为何不好好休息?前日才刚报了平安,今日又来?”

    何歧行诧异,顿感佩服。“真人连我受伤都算到啦?”

    哪知对方却如实道:“还用算?看你行动微缓,不似平日那般上蹿下跳的,不是受伤又如何?”

    何歧行撇撇嘴,空高兴一场。他见案几上有一盘果子,知道这定是今日刚替换下的福果,伸手捞过来便要吃,却被无余山人一下捏住手腕,顺势就被探了脉象。

    闭眼听脉,见无大碍,无余山人才点头道:“嗯,稍加修养即可,但伤在奇恒之腑,着实凶险,没生大事当真属幸运至极。”老道才摸了一下便说出了馆医口中一样的话来。“切记,不可动怒不可劳累。”

    “知道了知道了。”何歧行敷衍着干笑两声,眼中就只有那盘果子,得了吃食比什么都高兴,嚼得津津有味。待席卷了一整盘福果,他才想起来今日的目的,问说:“这两日山上观中可有什么怪人来访?”

    无余山人点点头,回说:“有啊。”

    何歧行立刻紧张起来。“何时?”

    结果无余山人指了指他的鼻子,道:“这不是有个福果强贼吗?”说完呵呵笑起来。

    何歧行见对方还有消遣他这小辈的游刃有余,就知观里平安了,气也气不起来,翻了个白眼了事。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道法自然,无需过多在意。”笑闹之后,无余山人似是已经知道他的用意,如此安抚他惴惴不安的心思道。

    何歧行倒是告起状来。“诶,我可不是自己要来的,我是替你那乖徒儿跑腿来的。”虽然蒋慎言没有明说,但昨日见她那一脸的心事重重,就猜到她肯定是念及师门安危,担忧有心之人扰了观中清静。如果他不来这趟,那丫头也要想尽办法跑上一回的。如今外面对她而言危险十足,好不如就由他代劳,也胜过她四下抛头露面的招来祸事。

    无余山人掐指算了一算,点头道:“此番劫难亦不是她一人之难,成败皆半,要看他们作何选择了。”

    真人总是说些高深莫测的话,何歧行每每想问,真人都笑而不解,说是“顺应自然”,时间久了,何歧行也懒得再问。他知道,只要真人心中有数,那凡事再难也必有出路,也不需他白白操心了。

    何歧行眼下只关心一个问题。“真人,这‘劫难’要到什么时候?”他是一天也不想让蒋慎言在兴王府多待,要不是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他绝不会对那个奸猾小子低头妥协。

    无余山人依旧神态自若,不慌不忙。“那就要看慎言自己的修行了。”她早年见到这娃娃时,一眼看她那特别的面相,就知她命途多舛,却又难得助力,只能靠她自己,着实是个不容易的孩子。可这些她从未对她点破过,所谓医者不自医,这识得天命之人面对自己也会迷茫无措,倘若她将所占结果详细告知那孩子,反倒会害她受困。

    而何歧行总对这事异常执着,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课题要磨练呢?

    见真人又若有所思起来,何歧行就知定是又有什么不可道破的天机了。这种时候他就是撒泼打滚,对方也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男人自觉无趣,爬起身来,正好刚才一碟小果没能饱腹,反而勾出了他肚中馋虫。想起进门时看到慎怀喂猫倒的是豆腐粥,便嘟囔着“我要把灶房扫个干净”,转身找那灶上香粥去发泄小脾气了。

    无余山人听了,顿时卸了得道高人的架势,冲他背影追了一句:“诶你先把柴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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