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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旧案重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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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贤弟消消气。”李才捷终于看不过眼,上前劝告,许是方才就料到会发生如此一幕,才想要拦阻,“这记账之人已死,不必多有追究,就当是个证物,看过便罢了。”

    “如何能罢了?”相嘉荣竟与李才捷驳斥起来,“这账簿绝非世间仅有!此事出现在我安陆府中,必当严查深究,把那些贪腐之人一并拔出!”

    李才捷苦着脸,回说:“为兄又不是那记账的人,你如何把火气撒在这里呢?真要有所作为,不如先从这账簿入手,抽丝剥茧,若能破了案子,抓住真凶,才算是真正对百姓有益吧?”李才捷平日看似唯唯诺诺,没想到关键时刻说话还真有几分犀利,让蒋慎言倍感意外。

    好在相嘉荣不是个没有理智的杠头,还听得进道理。他缓了口气,压下怒意,赞许道:“……不错,兄长说得极对,是小弟刚刚唐突了。姑娘请稍候,待在下细翻一遍,若见端倪,必将告知。”

    蒋慎言和气地点了点头,任由他埋首其中。她瞧见李才捷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人视线相对,对方冲她挤出个苦笑来。看来李才捷与相嘉荣相交已久,对此人心性已然摸透。

    女郎回以微笑,又提起一个请求来。“李叔,还有一事要麻烦您。”

    “贵人请讲。”

    “晚辈想查阅一下多年前的黄册,不知府衙内是否可有保留?”

    李才捷露出疑惑的表情。“黄册吗?”

    “正是。”

    他想了想,解释道:“贵人许是有所误会了,黄册并不在此处留存。”

    蒋慎言一愣,连忙问道:“那是存放于何处?”

    谁知李才捷说出个让她望而却步的地点来。“南都太平门外后湖中央的黄册库中。”

    见女郎惊诧而又费解的模样,李才捷便笑着解释道:“贵人莫急,虽然府衙之中没有黄册留存,但有青册可查。”

    “青册?”蒋慎言觉得这词耳生。

    “想必贵人是对黄册攒造有所误解了。”李才捷耐心十足地详说,“这黄册的造册是每十年一回,由下而上按照户、里、县、府、司、部的顺序依次汇总递交的。每个里要将每户户帖攒造为里册,县衙汇总所有里册单独造成一个总册与所有里册一同递送府衙;府衙亦如是,单独造册,再连同里、州县册一同呈递布政使司;布政使司亦造册,如此一级一级呈递,最后由户部收攒,送入黄册库中。黄册何其重要,谨防篡改私造,是不会留在每一级署衙手中的。”

    “为了留存,各级造册之时会另造一本青封留底,以便办理日常民政之需,也方便上面向下核查。”

    蒋慎言听得真切,恍然大悟。她一直都听人说“黄册黄册”的,便以为就只有黄封册而已,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门道,不禁为自己的浅薄而赧然。

    李才捷看出她的困窘,体贴疏解道:“这些都是公门中人才知晓的琐事,出了这道门,有所闭塞也很正常。”他接着问说:“不知贵人是想查哪年哪处的青册呢?”

    “弘文元年的,”蒋慎言对时间脱口而出,但地点却犯了难,“可晚辈只知道那户人家姓氏,应就在安陆的,但并不知究竟所在哪一里。”

    李才捷也微微露了难色。“这个,怕是不好办了。咱们安陆府衙下辖五县二州,每一百一十户人家为一里,这若是只知姓氏,恐如大海捞针啊。”

    蒋慎言仍不放弃,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尝试问说:“是一户秦姓人家,康成末年腊月因犯了谋逆被抄了家,黄册,不,青册上应是标注了绝户的,李叔你可有印象?”

    李才捷听闻这话,眉头锁得又紧了些,无奈道:“贵人请见谅,我也只是奉命看守此库而已,这整理攒造之事自有专人负责,我是插不上手的,也不会翻阅。”

    蒋慎言听了这话,眉梢倏地低垂下来,刚升起遗憾来,忽然听李才捷轻轻“啊”了一声。“对了,”只见他立马转头过去望向那个桌案前垂首钻研账簿的人影,指着他说,“相贤弟有过目不忘之能,或许他是记得的。”

    说罢,还没等蒋慎言插上一句话,李才捷便上前去戳醒那个沉迷专注、两耳不闻的人,把事情与他说了明白。

    让蒋慎言惊喜的是,相嘉荣一脸坦然,回说:“安陆秦家,我记得。”

    蒋慎言不由得吃惊道:“相孝廉如何知道?”

    相嘉荣却不咸不淡地回答道:“为了研究丁口田产与赋税徭役的计算,自开朝以来安陆留攒下来的青册我统统翻阅了一遍。当然,是借了兄长值守之便。”

    “相孝廉当真有过目不忘之能?”

    见女郎的嘴巴张得老大,男人倒是讪笑谦虚起来。“哪有这般神奇,只是对其中一部分尚且留有印象罢了。”他解释说,“那秦家是绝户,却被人死寄了许多田亩,数目太过夸张,故而才引起了在下的注意。”

    “死寄?”这个词蒋慎言听过,似是说一些手握了大量土地的豪富大户想要逃避田赋,就在攒造黄册之时动了歪脑筋,花样极其多,其中一种常用的手段就是把自家土地“死寄”挂在一些绝户人家名下,由耕田变荒地,以此逃免赋税。

    “对,死寄,”相嘉荣点头肯定道,“那秦家也不是什么出了名的豪商大户,名下土地竟多至可以排上榜单的地步,而且他家明明是被判了抄没家产的,哪还有会在绝户后留有田亩?这一眼就知猫腻的存在,如何不引人怀疑?”说起这些舞弊徇私之事,儒生脸上的每一处都写了厌恶。

    “姑娘是要查他家土地?”

    蒋慎言摇手。“不是,是想查丁口的。”

    “丁口?”相嘉荣疑惑道,“他家被判抄没,标注了谋逆大罪。男丁斩立决,女眷充官妓,是彻底绝户了的,有甚好查?”

    蒋慎言心下一沉,果然与青女告知一般无二,区区几个字的背后是如何凄惨的场面,她实难想象。但有一事,她心存疑虑,终要一查。

    “相孝廉可还记得,那秦家被抄之前,究竟是几丁几口的人家?”

    因为记得牢固,相嘉荣想也不想就回说:“两丁四口,另有十五口仆役,也一同死绝了。”

    “两丁?”蒋慎言直觉得背后生寒,“如何是两丁?”

    相嘉荣却不知她为何要大惊失色,掰着手指头与她数到。“怎不是两丁?家主秦正真和二子秦暮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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