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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何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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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城脚下有块空地,就只有一户人家,姓何。

    前朝时候这里曾经起了义庄,后来城郭扩大,城墙建起两层,把原本属于外头的地也圈了进去,那义庄就迁去了罩子铺。可空下来的地方都说停死人的,后头还曾有过几个无名坟冢,阴气重,没人敢住,就那么一直荒着。直到一个曾经干过背尸的何姓汉子不忌讳,仗着自己会些泥瓦木工手艺,把义庄改建了一下,在此处定居了下来。随后做起了棺材生意,这一做就是几代人。

    毕竟是捞阴门的行当,被人所不齿,即便收入尚可,也很难成亲延续香火,于是何家就多了一个传统:收养孤儿。几代传下来,到了这代老何头,也遵循祖制,捡回了两个无依无靠的娃子,一个起名叫何大信,一个叫何二敬。后来二敬机缘巧合,结识一福乡道奉仙峰的得道高人,经指点,才改名歧行,何歧行。

    何家除三个男人以外,还有一女子,说来也是奇事。

    一次父子三人运送寿棺途中,路遇一队神色诡异的送葬人马,擦肩而过时竟听见对方所抬灵柩中传来可怖的抓挠挣扎声。少年郎的何歧行年轻气盛,当步阻拦送葬队伍,非要对方开棺,对面不肯,两相厮打起来。终于还是让何家父子合力把灵柩给砸了,救出一女子,双方当步抢起人来,场面混乱。

    路人报官引来捕快,送葬人家咬定何家父子是拦路匪盗,结果待捕快听明原委竟反将送葬人家扭送回了衙门。升堂细说,才知是这户人家儿子暴病,听信江湖术士谗言,说不能生养的儿媳是邪祟,要替儿子下葬才可救人,便有了活埋一事。时任知府听完,当场怒斥这户人家愚昧,罔顾律法、有违仁义,命人抓了那害人妖道,一并重罚,这才算是正式救下了苦命女子。

    女子无依无靠,被何家父子收留,后与年龄相合的何大信日久生情,结为了夫妇,正式成了何家一员。

    何歧行亦因此事结识那姓蒋的捕快,被对方看出了才华,传授仵作之技,结下了不解之缘。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再说回到何家,距当初拦路救人,已经过去十六年之久,女子早已走出当初阴霾,喜乐安康,这不,还有力气教训小叔子——

    “让你躺着,怎的又爬起来?我说灶房里的猪肉怎么少一块皮子,你又在这里缝缝补补,缝了又不能吃了!”周迎秋叉腰看着头缠白布的何歧行就一肚子气,特意买了个肘子回来给他补身,结果转头就让他拆了。拆就拆了吧,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寻常时候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眼下他有伤在身,让人气他不知道疼惜自己的身子。

    何歧行头也不抬,摆弄手上的猪皮。只见上头特意让他又划又戳得弄出了几个破洞,正一针针快而准得缝着。“诶睡一天一夜了,哪还睡得着?嫂子,你自己也纳鞋裁衣,该是知道,这针线手艺,一天不做就要生疏的。”

    “魔怔了,真是魔怔了。”周迎秋嘟囔着用力一戳何歧行的肩头,“你就勤等着你哥回来收拾你吧。”

    “哎呀,他不是拉料材后天才回吗?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哩。”男人依旧眼皮也不翻,一边专心致志缝猪皮,一边耍无赖,好似周迎秋刚刚戳得是块木头,与他全无关系。

    周迎秋知道自家小叔这疯脾性,钻进一处就不肯出来,也只能作罢,从床头上揪过一件外衫给他搭上,再懒得理他。正要转身回灶房炖猪肘,何歧行忽然像醒悟一样抬起头来,问说:“对了,爹他人呢?怎么没听见动静儿?”

    周迎秋气闷回他:“院里刷大漆呢。”

    祁时见一听这话才坐不住了,撂下了猪皮针线,嗔道:“那寿棺是人家买来备风水的,又不催,他七老八十的人了着什么急啊?等我们哥俩帮他不行吗?”

    周迎秋心里起了一丝窃喜,心道这父子三人真是一物降一物,前头还耍无赖呢,后面就有人收了。她喷笑一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你们爷仨就一个样。那你去跟爹说吧,反正我是劝不动了。”

    女人话音落时,祁时见已经套上外衫袖子了。他草草一系衣襟,就要冲出屋去说教。结果人还没到屋门口,反而听见院中一老翁高声唤他,正是老何头。

    “何二,何二?醒了吗?有人来找哇。”

    周迎秋面上一喜,问何歧行:“是蒋丫头不?”

    “哪能是她?她来就跟回家一样,还用爹招呼?”何歧行说话间拉开了房门,往外一探望,待瞧见来者是谁,倍感意外。

    男人张了张口,竟不知该称呼什么,只能嘟囔一句:“你……怎么来了?”

    只见何家墩着半个棺材的院落中立了个窈窕身影,即便帷帽遮脸,但也不难让人觉出此女美貌来。

    周迎秋跟着出来一看,惊艳非常,瞧那女子装束,心里有了七八分的揣测,顿时喜上眉梢,禁不住用力拍了两下小叔的臂膀,拍得对方呲牙咧嘴。“疼疼疼,嫂子你轻点儿。”

    “这回你又知道疼惜自己身子了?”周迎秋佯嗔着白眼他,旋即又笑开来,“你们聊,我去煮茶。”而后步履轻快地奔灶房去了。

    何歧行挠挠头,有些困窘。“进来吧,进来坐吧。”他招呼了女子,还不忘撇头冲老何头没大没小吆喝一句,“爹你别干了,急什么急啊?等我一会儿出来帮你!”

    银发干瘦的老翁嘴里喃喃着“知道了知道了”,上大漆的手却丝毫不停歇,还真如周迎秋所言,就跟方才闷头缝猪皮的何歧行一个模样。

    何歧行张口想再劝两句,可又觉不是时候,自家老头倔起来得劝上好一阵子,于是迟疑两下,还是先把走到跟前的女子引进了屋里。

    女子迈进门槛,才缓缓摘下遮挡的帷帽,露出江南美人的娇柔妩媚。来者正是青女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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