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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水马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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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马合一的驿站多是大站,朝廷规定每所水驿备船少则五艘多则二十,加之每船配大约十人左右的船夫,若再有客船停靠,乘客跨地须得换乘,这船坞的繁忙可想而知。

    何歧行打眼一瞧,这船坞约莫停了十几艘,大都是夜船回航交接日船出行。怨不得祁时见一眼就觉怪异,这船坞停靠的要么是官座船要么是民座船,偏他们独一家是一艘胡羊头。此船用三橹,最是便捷,往来如飞。若加之拓广些许再增船舱,便与座船无异了,也不至如此扎眼。

    可这船此行显然不是为了跑货运客,倒像是卸货空跑。若是空船,那又为何要停靠补给呢?何歧行啧了个舌头,心想祁时见那小子的眼光果然毒辣,要不是他细琢磨,都没发现其中端倪,对方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男人手心微微冒汗。虽然祁时见推断说这些并非幡竿寺的余孽,但也难保不是跟那贼闲汉一样和他们连枝同气的江湖帮派,打探消息时还需格外小心,北长坡芦苇荡里吃的血亏,他可不想再尝一回了。

    何歧行心中虽慌,但好在是个会演戏的,脸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笑意一直挂着,保准让人不会起疑。

    他这几步走来,已经在心中打了腹稿,想好了搭茬的借口。

    “这位兄弟,你们船把式可在啊?”伸手不打笑脸人,何歧行走到近前还差几步路就遥遥冲船上忙碌的船夫拱手朗声道。

    对方一怔,虽嘴上警惕问“何事”,但下意识扭头瞟一眼望向船坞上与馆夫谈笑的人,就暴露了那人便是他家船老大的真相了。

    何歧行不急着转头去攀谈,而是假装没察觉,继续跟这人周旋。“哦是这样,方才我家兄弟瞧见你们这船似是空跑,就想问问愿不愿谈个生意,载我等一程。我们急赶着到江东岸去,骑马总比不过乘船快。”

    那黝黑船夫模样壮实,却不是个善于精明算计的,眼神直闪躲,连何歧行他们的欲行去处都不问,就驱赶他直接去找船把式详谈,只称自己说了不算,闷头干活。

    何歧行心下了然,暗自有了评判。拱手草草道谢,便奔那船主人去了。

    “请问……”何歧行来到跟前,冲那背影一开腔,后面“兄弟”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便转过头来,让他顿时汗颜。

    好险没瞎说,那哪是什么“兄弟”,分明是个妇人。只是那身量高挑,比蒋慎言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骨架更为粗壮结实,几与男子无异,又将一头秀发盘髻全数包进了头巾之中,不戴钗簪,故而只瞧背影,根本辨不得雌雄。

    两人相互一打量,皆是布衣江湖,彼此说话也随意,不做讲究。对方一笑,问说:“兄弟是叫我?”

    何歧行想想刚才那马夫所言,说是这家管事的是张家遗孀,他就直觉眼前这人便是对方所说的劳楠枝了。“若是唐突了还望见谅,请问可是‘劳嫂子’?”

    “哟呵,”妇人很是爽朗,举手投足都是江湖气,她一叉腰,笑着回道,“这位兄弟既认得我,我却识不得你,那岂不是我太过失礼了?”

    何歧行见对方爽快承认,心里也松了半口气。他心道此人既然有些名望,能吃得上官饭,应不至与那些幡竿寺的贼偷混为一丘之貉吧?“是劳嫂子声名赫赫,百闻不如一见,方才听这里的人说是张家船,便来碰碰运气,小弟姓何,家里行二,这边有礼了。”他虽没直接报出名讳,但也未曾说谎,良心上也说得过去。

    方才与劳楠枝谈笑的馆夫一听有事,很识相的走开了,方便二人说话,临了还冲妇人招呼了一声“多谢”,约莫是从她这里得了什么好处。

    目送了对方,劳楠枝又转回来跟何歧行继续道:“何二兄弟客气了,我一介女流哪来得什么名声,都是来往兄弟姊妹们客气赏脸,肯让我占三分便宜,这声‘嫂子’是我承得亏。”何歧行冲她拱手抱拳,她亦同样还与对方,嘴上谦逊,但态度却是不卑不亢。“那何二兄弟找我是有何事?”

    何歧行点点头,把刚刚编出的那套说辞又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与劳楠枝,边说边观她反应。

    他本意是想如若这人心中有鬼,说话时定会闪烁其词,可哪知对方的态度并未如他所愿,反而十分坦荡,直言:“如此甚好啊,那还要多谢兄弟照顾营生了。就是不知何二兄弟一行几人,欲往江东何处啊?我这船也有去处,倘若能同行顺道最是合适,若不顺那就算咱们缘分未到了。”

    这份爽快倒是把何歧行搞得被动了。原本他方才观望张家船上的船工闪烁其词,便认定了这船藏有猫腻的,这才敢斗胆对劳楠枝胡言乱语说要搭船。可不料现实让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们是要去江东岸不假,但满打满算还是快马加鞭比逆流而上的船只更便捷。他要是硬着头皮上船,误了些时候还不知祁时见要怎么冷嘲热讽呢。

    到底这船是不能上的,但话也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就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口中所说的“不顺路”了。

    于是何歧行赶紧反问说:“劳嫂子是要去何处?这船不是卸货空跑吗?”

    劳楠枝也不遮掩,朗声笑了几下,回他:“是空跑不错,不过这趟我们是特去黄州府赶四祖诞会朝谒进香的。”

    何歧行一听是顺流而下去黄州的,与他们刚好反向,这才松下了悬着的心,不然可要左右为难了。但他亦有心中疑惑。“四祖诞会?那不是三月初三?”眼下天亮,已是三月廿一的日子了。

    劳楠枝无奈笑笑,连连称是。“都是有事耽搁了,不过好在进香会到月终始止,故而我们才挑了轻便的三橹船条上路,眼下又不涨水,满打满算也赶上了。”劳楠枝与方才马夫都说了“涨水”一词,指的可不是雨季河水高涨,而是指每年最忙时节漕粮运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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