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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忍辱之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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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油靴现于油衣之下,迈在尚算干爽的廊道青砖上。

    今夜月比前几日阴云密布时更为亮堂一些,不是刚刚下过雨,也不是稍候有雨的模样。反倒衬得这个人一身雨衣突兀瞩目了。

    可四周没有一个人,此人不也需要在意旁人侧目。

    过了禁子房,都没见一个差役守卫。

    踏进这四方院的死囚牢,将阵阵哀苦悲吟声抛在身后,此处反倒一片死寂。被关在这里的人多半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连挣扎的反应都没有了。亦或者说,比起永远困在暗无天日的逼厌牢房中,日日受尽衙蠹折磨,倒真不如一根绳或一横刀来得解脱,至少能死在朗朗乾坤下。

    来者将脸隐于箬笠,找到那个窑洞牢房。提起钥匙,插进锁眼之中。不知是不是心神不稳的缘故,哆哆嗦嗦的手几欲无法控制铁锁,弄出些哗啦的噪声,在这空荡荡的院中显得格外磨耳朵。好在锁开了,牢门敞开。这人往前迈这一步犹如跨过奈何桥一般谨慎,充满了再无回头路的决绝。

    无论是畅通无阻的通道,是那串实沉的钥匙,还是饭菜里的蒙汗药,个个都价值不菲。但比起此人今夜要做的事,却又不值一文。

    窑洞房里晦暗无光,来者仅能凭借模糊蜷缩的人影数量来判断,这正是他要找的目标。

    这人从油衣之下摸出一个油壶,暴露在阴湿空气中。煤油特有的臭味此刻仿佛放大了数百倍,令人头疼昏沉,仅仅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让掌心密布细汗。可回头路已绝,不做也得做。

    牢房内的人被迫酣然大睡,浑然不知危险降临。

    来者在顷刻的踌躇之后,拔下油壶堵盖,将其中容物倾倒而出,泼洒在狱中稻桔之上。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听不清是诅咒还是忏悔。

    油壶落地,火折子便握在手中了。因为汗湿,火折子的竹盖从未如此难以拔下过,屡屡从指间滑脱,仿佛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不准这人继续下去。

    可人在一心只想着某件事时遇到阻碍,并不会知难而退,反倒变得倔强,奔着牛角尖里钻。这人亦是如此,反复擦拭手汗,狠了心要将那火折子弄亮。

    “要不要本王帮你?”

    声音如鬼魅一般从那人背后陡然响起。

    “啊!”此人骇叫一声,魂魄都要散尽了,哪里还抓得住火折子?

    “本以为你能沉气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没成想,旗手卫刚过一更鼓响,就把你给等来了。呵,也罢,倒是省了不少时辰。”身后那人摇扇翩翩,敛了讥讽之意,沉声道,“掌灯。”

    一声令下,方才还晦暗空寂的死囚牢,瞬时如张灯结彩一般灿若白昼。院内环了一圈玄衣人,个个提灯掌火,把这死气沉沉的院子衬得好不热闹。

    说话者身份尊贵,可那闯入之人明显已经吓懵在原地,不敢随意动弹。本能地躲躲藏藏,想要把脸埋进箬笠之下,却不知那举动在眼下这般境地显得多少有些可笑。

    少年藩王冷笑一声,抬手弹指,手下便推出个青衫红带的衙差来。此人正是早些时候被祁时见差遣为他跑腿取衣的那个差役。

    “这个人你认识吧?倒是老实,收钱办事,一早瞅准时机便赶着给你送信儿。可惜,心不是向着我官家的。”

    祁时见伸手从一旁黑衣侍卫的腰上扒出佩刀来,徐徐而动,刀身磨鞘口簌簌作响,让人听得心尖痛痒。

    “食我俸禄,却还要惦记外家,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他斜眼瞥向伏在脚下颤抖如筛的小吏,凌然道,“本王亲自断你双手,你冤是不冤?”

    对方那敢说个不字,即便脸快埋进地里,也不难猜测,此刻这人定是面无血色。只听他唯唯诺诺地吐到:“不冤……不冤……”

    祁时见轻哼一声,旁边便上前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将此人手臂死死固住,不得动摇丝毫。见自己立马就要被处刑,那人惊恐万分,连连改口高喊“饶命”。

    可惜在祁时见听来,都是多余的聒噪之音。寒光一闪,惨叫一声。牢房中那人犹如同受,瑟缩成一团。只见鲜血泼洒而出,沿着青砖石缝浸入土里,仅留一双断手,跟昏迷不醒的罪人。

    祁时见震掉残血,挥手将刀回鞘,物归原处,开始正视那个自行掉入陷阱的蠢钝猎物。

    困顿之兽哪还有什么爪牙,茫然失措在原地,看着曾经给自己通风报信之人如破布一团被人拖走,这才想起来要摸找掉在地上的火折子。

    可刚刚要拾起,便手上吃痛一记,酸麻不已,再也捏不住任何东西,却不知自己刚刚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祁时见展扇笑意盈盈。“怎么?你还想同归于尽不成?”

    听得身旁有脚步声靠近,驻足却有两人。一众玄衣护卫无人阻拦,不必回头也能清晰分辨来者何人。“你回来得倒及时,正到戏胆,稍慢一步怕不是要可惜错过这般精彩了。”

    祁时见闻那人闷不吭声,回头瞧她面色发青,便知她刚刚是目睹了被拖走的衙差,那一双残肢对最是受不了血腥的人来说,确实有些刺激了。

    “那衙蠹平日就惯于敲诈勒索,收不到银钱便会对囚犯百般刁难枉动私刑,本王只取他双手,已是恩赐了。”祁时见也不知自己为何多嘴说这话,可话到舌尖就自己脱口而出了。

    蒋慎言含糊地嗯了一声。祁时见显然对这反应很不满意,加之又对自己刚刚多此一举而窘然,便莫名生出些火气来,当然要发在该发的人身上。

    “把人请出来吧。”他偏头下令道,语气冰冷。

    刚刚归位的影薄跨出一步,躬身进入那逼厌晦暗的牢房,将人一把钳住拖拽。对方竟还妄图反抗,挣扎间抖掉了箬笠,可惜在绝对的力量前都是一番徒劳。没几步就被赶到那灯火之下,真颜无处遁藏。

    祁时见冷颜凝冰。

    “该说你是可悲还是可叹?怎么,平日贯行‘敏且知礼,敬以知微’之人,这回见了本王,倒是不拜了?文颂道,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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