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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锦盒之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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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慎言的思绪被回忆的浪潮层层叠叠奔涌漫过,拖拽着她整个人回到九年前的那个傍晚。

    弘文九年,亦是入夏。

    蒋慎言被父亲送至奉仙峰月蓬观拜师学艺刚刚一年,尚且还未脱掉恋家的习性,用她师父无余山人的话说,就是俗世缠身,尘缘未了。每月十五都要往返于道观与家之间,探望父母。

    那日,她按照惯例,亦从山上喜气洋洋往家赶路。想念父亲缉凶办案的手抄簿,满怀期待地盼着父亲能允许她多看两眼,看看最近又有什么扑朔迷离的案件出现,父亲又是如何抽丝剥茧将真凶缉拿归案的。那手抄簿上的每一页文字,对她而言,都比茶楼里的说书演义要精彩百倍。

    可父亲最近态度奇怪,变得不太愿意让她翻阅那历簿,也不愿意与她分享最近侦办的案情了。母亲安慰她说是因为案情凶险,不适宜让娃娃知晓。可分明井下沉尸案她也见过,妓馆无头案她也听过,连河里胀成数倍肥肿的水漂子父亲都会把现场情形细细讲与她知,到底是何等凶险的案情才会让父亲一改往日态度,变得如此谨慎甚微?

    这不由得令她愈加百般好奇起来。

    蒋慎言的家在安陆城仁宣坊临水廊乾巷丁户,是这一片官建廊房中位置极好的一座,全因当初这房子是知府诚心为了挽留父亲蒋岳而特意找人置办的。原本是城中樟帮行头手中一空闲置业,为了来往跑商之余供手下帮工镖师临时驻脚歇息的。这便是卖了个面子,以低价转于知府衙门,再由衙门连同缉拿水盗的赏钱直接赠予蒋岳,好令他及时安顿临盆的妻子。

    这片短檐廊屋规建尚且整齐,家家户户都有十步小院,内檐头下过阳沟,流水涓涓,通畅不滞。有些人家宅前设篱门,多是南都之风。

    蒋慎言日升下山,到家才不过隅中,正是巷子里热闹生气之时,而她却越靠近家门越觉得诡异。

    每逢十五,父亲会尽可能将自己休沐日调整到此时,而母亲亦会闲赋在家,将屋舍庭院清扫干净,只为等她回来。但今次,蒋慎言却未见自家台门之前有任何明显洒扫痕迹。台门紧闭不说,连院内也静谧无声。

    院墙之上突然飞来一只白腹喜鹊啼叫。人人都说喜鹊报喜是吉兆,但蒋慎言从来不喜欢那呱呱的叫声,总觉分外聒噪,与荒野坟岗的乌鸦也无甚区别。而此时这喜鹊头冲里连啼三声又振翅飞走,好似报警一般,让她不禁拧了眉头。

    蒋慎言轻推台门,却发现门竟是关的,推不动。可门钹之上并未落锁,说明这门是从里头反栓的。这倒是奇了。又不是夜半时分,日头已高高升起,怎么这门还会栓着。她知道爹娘从不迟起,心中顿时打起鼓来。

    蒋慎言仍旧抱着一线希望拍响了门板,高声叫着爹娘。几声过后,院中没有回应,反倒是惊动了邻居嬷嬷。从嬷嬷口中得知昨夜起到现在都未曾见过她父母,亦未听见有任何响动。

    蒋慎言借了邻居的竹梯,坚持要翻过院墙看看家中到底发生何事。而此时她还不知自己的人生将会天翻地覆。

    入院进屋,一切都很寻常,院内没有一丝凌乱,可屋门是大敞的。

    入夏微热的阳光把蒋慎言的身子刺得拔凉透骨。她大步闯入,成了见证自己爹娘惨死家中的第一发现者。

    父亲蒋岳横死在正厅桌边,而母亲任含秀则死于灶房内,两人皆被瞬时扭断脖颈而亡,根本没有挣扎半分。

    后来的事蒋慎言也浑浑噩噩记不清楚了。她在痛哭与昏厥之间反反复复,直到何歧行出现将她拖走抱到别处。那房里进进出出了许多人,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再到麻衣素堂纸钱纷飞,有官差模样的人告诉她父母之死是因父亲蒋岳缉盗得罪歹人惨遭匪盗趁夜翻墙入内行凶报复。

    蒋慎言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那些时日的事情她记不得任何经过,可当时现场的每一寸每一幕她都牢牢记得。现场的所有细节都十足诡异,处处是未解之谜,尤其是整个房间隐隐弥漫着诡异的香气,是她曾在无意间嗅过一次的。那气味已经被她刻进了骨子里,她终生难忘。

    可没人信她这个只有十岁的女娃。连何歧行都要拦她。

    她事后被何歧行送回月蓬观,师父无余山人便不许她再下山。直到三年前,小宦官邬连的出现让她终于找到最合适的机会,说服了师父。在悄声安葬了邬连之后,她便借用这个身份,回到了阔别六年的安陆城。只为一件事,调查当年父母枉死的真相,就从那一抹神秘香气开始找起。

    于是她借与人相面之机,穿梭于高墙巷尾,一如当初年幼之时随母亲做插带之事一般无二,四处收集寻觅各种香方香药,只为寻找记忆中的气味。她因此才遇上了祁时见,被迫卷入又一桩疑案之中。

    而今天,眼前这个少年藩王却告诉她,他知道她父母之死,绝非意外。

    这还是九年来头一个愿意相信她所说所疑之人。但蒋慎言并不信他——

    “弘文九年,殿下,你那时不过才六岁尔。”

    蒋慎言每个字都咬在牙关里,她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对她爹娘不幸际遇信口开河。“你如何知晓当年之事?”

    祁时见对此质疑并不闪躲。他知道倘若此刻他敢敷衍半分,眼前这姑娘怕不是就算被凌迟处死也要与他同归于尽。相反,若要取得对方信任,也只有此时。

    “并非妄断,我翻查过当年卷宗。虽说记录并不详尽,但现场写明并未有任何打斗迹象而门窗完好。”祁时见看蒋慎言微微颔首表示肯定,便继续道,“这便是疑点。令尊武艺高强,如何能在他不知不觉之间翻墙而入,潜进内室行凶作案?夜半之时,倘若不是主人开门,外人又如何能做到门窗完好?而令尊瞬时毙命,一身武艺竟毫无施展?对方难道是鬼神不成?”

    “只有一种可能,令尊堂信任来者,却不知对方心怀歹念,请狼入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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