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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七家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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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逢立夏,家家户户是要烹制新茶,制作细果赠送邻里亲朋的,名曰“七家茶”。这习俗自古有之,兴于苏杭,传于江南,宁兴学是苏州人士,自然要遵循当地旧制。

    宁兴学堂堂二品大员,绯袍犀带,又是左位,在这远离京都的安陆府,从来都是旁人巴结他,断没有他主动与他人攀亲往来的道理。这七家茶当然也变了味儿。多有人趁此机会顺着七家茶的礼尚往来给宁兴学送礼塞钱,上好的茶汤用的都是金碗玉器,更有明目张胆的,干脆把细果用珍玩宝石雕刻代替。

    总之,只要想往里送,总能找到名目办法。

    往常宁兴学瞧着这些宝贝心里是高兴的,但今日,他没了兴致。

    宁兴学体胖怕热,还不等入夏便早早命人在厅前搭了卷棚,谓之“五厅三泊暑”,又在卷棚内铺了竹娘子,用以消暑度夏。从文府回来,他就横在那竹娘子上哼哧哼哧喘粗气,老大不高兴。日入西山,到了晚膳,他也气得不吃饭。旁边的貌美侍妾跟着一起饿着,扇子打得急了慢了,都不是,都要落一通斥责,出力不讨好。

    女儿宁平乐用眼刀将魅惑自己父亲的小妖精撵走,自己接过扇来,一下一下扇着,靠近来说些体己话。

    “爹爹消消气,早晚这些委屈咱们都要讨回来,莫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她递过一个精致玉碗,里面是桂蕊香汤。案几上还有七八只这样的茶碗,里头香汤各不相同,每只仅供一啜而已,奢靡至极。

    宁府中此刻也只有女儿能真情实意地体会他到底受了什么苦楚,看见女儿,宁兴学语气自然软了下来。他接过沁人心脾的香汤,也只有一声叹息。

    “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宁平乐斜倚在竹娘子上,把周遭下人退远了些,才说:“小王爷亲自登门说和的事,难道爹爹怕他反口失信不成?”那日她并不在正厅,但她坚信这事情出不了纰漏,她早晚是堂堂兴王妃。

    宁兴学并不乐观。早在兴德王薨逝前,他刚上任左布政使之时,就曾有机会见过这个兴王世子祁时见。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一双眼睛幽黑无底,瞟一眼就觉深潭之水寒冷彻骨。那时祁时见才多大?三四年后,少年已然束发戴冠,仅凭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偌大兴王府跟安陆府中的这些官官道道里外周旋,从未出过纰漏,人如游龙伏底,不见真颜。细想就不是个普通人,跟他一眼就能看透的老实爹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况且,冷静下来回忆,那日祁时见上下嘴皮一碰,说出来的话本就暧昧不清。此遭怕不是着了那毛头小子的道?

    宁兴学心里没底。“平乐啊,要不还是按照本来的计划,把你嫁进京城去吧?户部侍郎唐年之子也不委屈你啊。”

    “不要,”宁平乐一听老大不乐意了,扇子一撇,反驳说,“爹可是二品大员,那户部侍郎不过才三品尔,而且还离家如此遥远,怎么不算是委屈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户部侍郎虽然品阶稍低,但是个有目共睹的肥差,女儿嫁过去绝不会吃亏,况且娘家比婆家稍微殷实些不是坏事,不过这话不能明说,宁兴学转而道,“你是嫁给唐年的嫡子,又不是嫁给唐年。他那儿子争气,年纪轻轻就是贡生,天子门生,待金殿一试,若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你就是堂堂状元夫人,以后再封个诰命,不比一辈子憋在安陆府风光?”

    “爹!”宁平乐正过身子来,紧着父亲的疼爱对他皱眉耍性子,“就算是个状元夫人又怎样,诰命夫人又如何?不还是俯首做臣子的?能比王妃风光吗?”

    “再说,人人都知道圣上不豫,没有子嗣又没有兄弟,谁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去。万一那小王爷有意争上一争,那宝座上最后坐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哎哟我的青天!”宁兴学一个猛子坐起来,险些打翻了茶碗。他赶紧四下张望,幸好仆役都站得远,听不清他们父女说话。不然这被人捅到官衙里去,就是一个大逆不道、满门抄斩。

    “你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话都敢乱说?早前念你年幼没把你送进宫去,竟然还委屈了你?”

    “爹,凡事都要搏上一搏,你怎知事情成不了?”宁平乐丝毫不畏惧,眼睛熠熠生辉,“我既然有机会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凰,又怎会稀罕什么状元夫人?只要我戴稳了凤冠,才是咱们宁家发达之日。”

    “胡话!”宁兴学抢过女儿手里的扇子对这谵言妄语的逆女就是一顿拍打,但没敢真用力气,“人心不足蛇吞象,知道吗?就你这张嘴,即便进了深宫大内也讨不到丝毫好处!”

    “你以为那位置谁都能争,谁都能坐?现在朝廷里乱成一锅粥,圣上到底如何,连你爹我都打听不出真相,你就敢妄加评断?别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宁平乐不信,她说:“爹,你不是跟平虏伯祁提督祁大人走得近吗?他可是被赐了国姓的宠臣,平日与圣上形影不离,他总知道些什么吧?”

    哪知父亲听了这人名字,不但没有舒展眉眼,反而冷哼一声轻蔑道:“哼,那小子,圣上若真有个万一,他就彻底倒了靠山。先前仗着圣上宠信,胡作非为,只知享乐,不懂韬光养晦,现在情势逆转,他早早称病藏起来了。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旁人?”

    “藏起来了?”宁平乐听了直摇头,“圣上只是不豫,他不打算争一争?就这么束手就擒?”

    “争?哼,拿什么争?”听女儿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宁兴学庆幸当初没真个把她送进宫去,不然恐要惹来大祸。

    “祁提督统管东厂锦衣卫,手握外四家兵马军权,他如何不能争一争?”

    的确是这个道理,殷宾鸿权倾朝野,真想死守宫闱不是没有办法,甚至说他想生出点别的念头,也不是没条件达成。

    只可惜,他的对家也不是普通人——三朝元老,当朝内阁首辅万新知。门生满天下,背后大半个文官集团。

    手握兵权又如何?还不是被一道皇命解散威武团练营,外四家的边军重新遣回边关,这意味着什么?杯酒释兵权啊,天要变了。圣上不豫,卧床不起,这“皇命”从何而来不言而喻,恐怕国姓爷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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