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掂量着中年人表情的细微变化,冯山愁眉苦脸叹口气。
“昨晚他跟我说了两次有吵闹声,像是有人唱歌又像是有人吵架,我啥也没听见就没当回事,谁知道今天一觉睡起来这孩子就不大对劲,俩眼直勾勾的,谁叫都不理,跟丢了魂儿似的。”
萧臣很想纠正一下冯山话里的浮夸,被章停在桌下捏了一下手,顿时低眉顺眼不吭声了。
坐对面的冯山看得一清二楚,眉毛快挑到天灵盖上了,嘴里还能维持住那副愁秃头的调调。
“新小区人不多,我们不常住谁也不认识,不知道该向谁打听。这不今早看见您开车从小区里出来,我们就不请自来了。”
“你说这情况,”中年人神色古怪,尤其在听说夜里有杂声之后,“我梦见过。”
冯山的眉毛迅速回归原位,朝章停递了个“不出所料”的眼神。
据中年人讲,他是第一批入住小区的住户,选房子的时候看中了西边那栋,离道边远,清静,环境也更好。可住了没几天就开始做梦,梦里没有影像,只有嘈杂。一开始他没当回事,以为自己白天在店里听杂音听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直到某一天,来串门的小外甥指着他说他的脸乌漆嘛黑好吓人。
他那天才洗过脸,白白净净的。
而他做梦的频率也从最初的偶尔一次发展到最近的隔三差五,这几天更是天天都能梦见,扰得他都精神衰弱了。
“你弟也听见了……会不会那根本不是梦?”
中年人脸色骤变,他白天忙活一天,晚上太累睡得沉,把现实存在的响动当成梦的可能性极高,只是家里没别人听见,他才以为是梦。
萧臣猛一抬头:“敢问先生八字?”
中年人有点没反应过来。
章停坐得笔挺,披着温文尔雅的皮满嘴跑火车:“这是我同学,大学加了个易学社团,就爱给人算命批八字。”
冯山暗挑大指,以前他怎么没发现章停胡诌的本事跟自己不相上下呢。
中年人扯扯嘴角:“大学还搞封建迷信啊。”
“易学怎么能是封建迷信呢,那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冯山板起脸给中年人科普易学的博大精深,末了总结一句,“我也是易学社团的。”
中年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端上桌的米线和炸串都忘了吃。
店老板拉把凳子加入群聊,笑着说:“可不是咋地,我闺女她们学校也有这类社团,还想拉我闺女入伙来着。”
冯山正经的表情有点崩,好好一学生社团,怎么从您嘴里出来跟非法社会团伙似的。
中年人这才放下戒心——主要是萧臣那张脸太有迷惑性,越看越惊艳,哪能是坏人呢——说了自个儿的生辰。
萧臣脸色微变,中年人是罕见的极阴命格,加上他家就在唯一有可能出问题的西边,也就难怪小区那么多人就缠上了他一个。
本想实话实说,可一参考冯山和章停前面的铺垫,萧臣无师自通了忽悠模式。
“先生自幼体弱,八岁之前疾病不断,后病痛渐少,气运却总是不济,临门一脚失之交臂。”
中年人瞪圆了眼睛,一个劲点头。
店主挑起大拇指:“神了。”
萧臣气定神闲的模样那是妥妥的高人派头,三言两语就把俩人说得服服帖帖,店老板甚至主动报八字要求付费测算,还很豪爽地免了今天这单饭。
冯山假装坐累了换姿势,用手挡住脸,朝章停甩口型:我后继有人啦!
章停绷紧面皮,凝重的样子一看就是全心投入在这场严肃的对话之中。
萧臣简要给店老板批了批命,又说了些近期运势和注意事项后将话题转回到中年人身上,中年人已然乱了方寸,就差跪下求大师救救他了。
把店老板那赚来的票子偷塞给章停,萧臣直奔主题:“我想到先生家瞧瞧。”
中年人早坐不住了,把手头的活交给其他伙计,带着三人返回小区。
车子路过二叔家时停了停,二叔已经回来了,黝黑的面庞满是焦虑。
见人家真住这小区,中年人更放心了;看看躺在院里晒着太阳还满脸煞白的章壁,中年人更闹心了。
二叔跟二婶交代了两句,上了他们这辆车,一上来就唉声叹气。他问了好几个熟人,有什么都不知道的,也有说鱼塘的,只有一个上年纪的提了早些年的一个迷信传说——鱼塘里有水鬼,不然怎么会总淹死人呢。
冯山挠头:“就算有水鬼,鱼塘都填平了,还能闹到哪去?”
二叔也愁:“说得是啊,填平算是入土为安了,按道理不会闹腾了。”
萧臣不置一词,不是埋进土里就叫入土为安,何况盖房子要打地基,谁知道埋的位置离地基有多远。
中年人握方向盘的手在微微颤抖,打从小外甥哭闹着说出那句话以后他就向人打听过,知道自家房子下面原来是个鱼塘,还淹死过人,晦气是晦气,可房子都买完了也装完了,卖吧不好出手,再买又没那么多现钱,只能将就着住。
可要是地底下真有个作妖的水鬼,他就是租房子也不会继续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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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占地面积大,位置又偏僻的独栋房屋装修时都会改建或扩建,尤其地下室。中年人家也不例外,地下室由原本的八十平扩建成了一百二十平,愣是朝前院的方向挖出老大一截。
萧臣在地上还没什么反应,一进到地下就皱起了眉,直直看向西侧的半开放式休闲区。
“那边是扩建的?”
中年人忙不迭点头。
萧臣朝章停等人摆摆手,自己过去转了转,又蹲下来摸摸地板,好一会才回来,肯定地说:“问题就出在扩建的区域,我没猜错的话,那下面正对鱼塘最底部,底下至少有一具尸体。”
中年人骇然:“那,那我立马叫人填了那边。”
“没用的。”
萧臣摇头,起先尸体埋得够深,一时半会儿闹不出什么来,所以盖房子的人没有察觉不对。而中年人扩建地下室就是在打薄尸体头上的土,直接帮了它一把。地下室照不到日光,驱不散日复一日由地底散上来的阴气和尸气,中年人又好巧不巧是极阴的命格,机缘巧合之下才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怪不得他身上会有死人的味道,跟一具说不上在水里泡了多少年、极可能有能力拉人下水害人性命的尸体缠缠绵绵一整年,没丢命已经是平生积大德了。
冯山赞叹:“您这运气,绝了。”
中年人捶胸顿足,当初家里人都更倾向于小区中心区域的房子,是他坚持才买了这一栋。
留冯山跟中年人侃天侃地侃命运,章停拉着萧臣到角落里,询问这事要怎么处理。
萧臣简明扼要:“把尸体挖出来烧了就行。”
章停的眸子瞪圆了一点:“挖出来?”
“嗯。”
萧臣跃跃欲试盯着地面,要不是手边没工具,他现在就能破土动工。
章停赶紧制止他这个危险的念头,这可不是村里挖井,选个地儿就能叫来一群人帮着挖,能盖房子的地质不似土地绵软,哪是随随便便就能挖下去的。再说这又不是他们家房子,哪能说挖就挖。
“不挖的话,”萧臣瞥一眼快被冯山煽情煽到哭的中年人,淡淡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他必死。”
章停的心忽悠一下。
萧臣又开始摩挲地板,水是困住水鬼的囚笼,没了水,水鬼脱困是早晚的事。重获自由的水鬼势必要发泄受困多年所积蓄的怨恨,远了不敢说,起码小区里定是会血流成河。
中年人身死之日,便是水鬼破土之时。
他们近期在这住过,怕是也会惹上麻烦。
章停紧锁眉头思忱片刻,决绝地加入到冯山的煽情大军中。
冯山一看章停这样就知道他们要作妖,煽起情来更来劲了。
萧臣作为老实人,实在听不下去时客观地点评一两句中年人的现状以及他和家人的血腥未来,谁知他这几句中肯的实话才是最吓人的,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卖房了事的中年人立即拍了板,当场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了章停。
冯山很郁闷,明明他才是最卖力的那个,为啥不给他?
中年人不敢在家里继续住,张罗着要搬去旅店暂住。
章停看看跟他们进来却始终没吱声的二叔,建议道:“搬多远都没用,你们不如去二叔家,彼此有个照应。”
他们这群人里懂行的就萧臣一个,接下来要忙活着挖坑找尸体,还得顾着章壁,可管不了跑大老远住的人。
中年人看向二叔,似是有些为难。
二叔清楚不到万不得已章停不会这么说,便也游说着中年人一家暂时搬过去和他们住,不然这么大个房子交给章停几个就不管了,出点什么意外也不好掰扯。
等二叔把人带走,仨人对着地板陷入沉思。
“真挖啊?”冯山虽然是三个人里唯一没被埋过的,对挖坑这事的心理阴影却是最大的。平地挖坑都能塌,这可是在房子底下挖,房子塌了咋整?
“不但要挖,还要尽快。”
萧臣忽然攥起拳头朝地板一砸,坚硬到大锤都不见得砸得坏的大理石地砖出现了一条条刺目的裂纹。
冯山咋舌。
章停抓过那只苍白的手翻来覆去查看,没受伤,他还是责备地瞪了一眼。
萧臣微微鼓起腮帮子,像个嘴上说“服”心里闹别扭的臭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