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糖渍
火树银华, 星痕垂落,石桥之下清河缓流,莹莹熠熠的繁星铺面于水镜,倒映出璀璨星河。
星河拂开浅光, 与彩灯相互映照。
浮光掠影间, 人群喧杂处, 却有一隅沉入静谧。
谢妄清似乎只能听见左心口处传来的“咚咚”声以及苏念栀缓然呼气之声。
他被熙攘人群所挤,与苏念栀紧身而附。
唇边印在女子的嘴角, 一股甜香立刻将他围裹。
苏念栀方才吃了糖葫芦, 此时檀口生香,夹带山楂的清甜。
谢妄清睫毛轻颤,鼻尖抵于苏念栀的粉颊, 而唇瓣则与其嘴角相贴。
饶是周遭喧杂之声如何之甚, 他也只能感知到心口处的声音。
谢妄清俊眉轻攒,他觉着苏念栀嘴角的糖渍和他此前吃过的糖都不一样。
不论是苏念栀给的橘子糖, 还是她给的糖葫芦
好像,都没有今日的这么香。
谢妄清双唇微微一动,过耳清风皆被心口处的跳动声所掩。
他陷于女子香内。
好想
再尝一次。
他薄唇轻启, 试探着以佘尖微点在了糖葫芦的糖渍处。
“谢妄清!”
苏念栀被唇角传来的湿热所惊,她由此回神,然而双颊处的霞色却不退反甚。
她一时惊诧,抬头而看,灯火阑珊处,倒映出少年的清影。
一袭白衣凌然傲雪,马尾随风而动, 兔儿灯悬于其上, 投落的淡色黄光照于其身。
他怔愣着看向苏念栀, 两唇泛带微泽,鼻尖点有细微的汗珠,双目中的瞳色隐约有染上赤色的征兆。
微扬的眼尾因桥下水光反照,乍一瞧,如同盈了泪珠。
苏念栀踟蹰半晌,明明是她被吃了亏,为何谢妄清露出如此委屈的神色?
“瞧见没,刚才那两人竟扑身在对方身前呢。”
“早就看见了呢,果真是年岁小,不知羞呢!”
“怎能这样说?这本就是在姻缘桥上,怎么不可以了?”
周遭来往之人皆回首望向苏念栀和谢妄清。
方才她二人紧身相附时,早有旁人瞧了个清楚。
此时人群稍散,絮语不断,传进了苏念栀的耳畔。
她耳根红欲滴血,赶忙捂面而逃,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掉落的糖葫芦。
她方才跨出几步,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般折返。
只见谢妄清还呆愣于原地。
苏念栀两眉一攒,一手捂住自己的脸,一手攥住了谢妄清的衣角。
“快走啦!”
流华彩光之下,人群投影间。
苏念栀拉攥着谢妄清的衣袍,带他穿过了密杂的人群。
女子行于谢妄清身前,纤姿窈窕,谢妄清的目光却落在了被苏念栀攥紧的衣角上。
如削葱根的玉指扣在其袖,将他紧紧拉住。
谢妄清眼睫微颤,落下了霞色光晕。
似乎从娘亲过世后,便再没有人这样紧紧牵着他而未有放手了。
自他被逐出皇城后,一直因不能隐去发间的两只绒耳而被人排斥。
从未有人愿意靠近他。
少年眼帘清然微动,唯见他薄唇缓缓化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笑弧。
而下一刻,他手腕一转,反扣其上。
他试着用手轻轻扳扣在了女子的手腕上。
轻若白羽,生怕一个不慎,惊到了那衣衫之下的肌肤。
好在
那人并未推开他。
同香楼
“老板,要两碗面!一碗加辣子,一碗不加!”
苏念栀拉着谢妄清从姻缘桥上而下,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转而进了一家面馆。
今日她只吃了几块儿谢妄清剥好的虾,和半块儿糖葫芦,此时正觉腹部空空,哀嚎轻传。
她立刻将姻缘桥上所发生的事抛掷于脑后。
人生在世,干饭最大!
况且
苏念栀觑眼看向谢妄清,只见他默然坐于长椅,微微颔首不言,似乎在沉然而思。
谢妄清这幅反常的模样,她觉着若是她在此时追究姻缘桥之事,恐怕不是个好时机。
“老板,记住噢,有一碗不加辣的。”
苏念栀收回思绪,再次高声而言,小二点头应是,却见一直垂头的谢妄清忽而仰首。
他目光灵灵,清眸泛开水波。
“我不吃面。”
谢妄清启唇而言,清音温润若风。
“我不吃人类的食物。”
他微然昂首,似乎很是抵触这碗面。
谢妄清话音一落,眸光却是落在了苏念栀的唇角。
面还不如她的血甜。
而苏念栀却自顾自拿起一双筷子,并未察觉到谢妄清的目光,两筷交打间,她凌笑道:“谁说是给你吃的了?”
“我一个人吃两碗不行啊?”
苏念栀哼声而道,可谢妄清闻言却眼睫一动。
原来
不是给他点的。
“面来咯——”
店小二肩披水蓝抹布,将两碗冒着热气的面碗放在了苏念栀的面前。
苏念栀抬手将两碗面都推到了自个儿面前,笑着看向谢妄清。
“知道你不爱人类的食物,所以这两碗面都是给我自己吃的。”
女子言笑晏晏,眉眼若画,鸢尾花映照粉光。
谢妄清目色一凝,“咚咚”之声仿佛在那一刹加重。
久久未有从他耳畔散去。
“谢妄清?”
“怎么”
谢妄清被苏念栀轻声一唤,拉回了飘飞的思绪,他方才开口,便觉一股热烫翻进了嘴里。
旋即化开暖热。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天天喝露水的吗?”
苏念栀以木筷搅绕起面线,待汤汁滴落得差不多后,便将其送入了谢妄清嘴里。
“你应该是不大能吃辣的吧?”
狐狸应该不爱吃辣,苏念栀如是想,况且,她也想象不出来狐狸如何吃辣。
遂便为谢妄清点了一碗清汤小面。
倒是她自己面前的这碗,红油浮面,鲜香环绕。
苏念栀将筷子递给了谢妄清后,旋即便埋首吃起了自己跟前的面。
而谢妄清拿着木筷,目光转而定在那碗清汤面上。
温热的面
他一直都是只喝生血的。
原来热汤面是此般味道。
甫一入唇,便觉暖流滑至喉口,最后又沉于其内。
“好辣!好辣!”
苏念栀许久未有沾辣,并未想到这儿的红油小面竟是这般辣的,泪花框在眼尾。
她一时受不住,抬手拿起了手边的茶盏,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
“苏念栀。”
“嗯?”
苏念栀方才昂首将温水饮下,便见谢妄清出声而唤。
“怎么了?”
谢妄清目光定凝在苏念栀拿着的茶盏上。
而女子则两眸圆睁,怔怔望向他。
那是他喝过的茶盏。
苏念栀不嫌弃是狐狸用过的茶盏吗?
谢妄清脑中浮起此问,而左心口处的跳动声也在此时越来越清晰。
他眉目舒展,面若冠玉,片刻后,才听他应声。
“算了,无事。”
若是他说出来,苏念栀许是会嫌弃吧。
苏念栀眉梢微挑,不知谢妄清刚才说的话何意。
她快速吃完了剩下的面,转而与谢妄清回了招福客栈。
而沿途中,谢妄清始终未有一言。
苏念栀忍不了了!
“我不就是喝了你的水吗?至于记恨这么久吗?”
“那方才吃辣,一时找不着水,只有你跟前有盏温茶,我就喝了,你不会因为这个而记恨我吧?”
苏念栀将憋了许久的话一气而出,二人立于招福客栈外的街沿,往来之人匆匆过,细碎杂声不绝。
而谢妄清似乎只能听见苏念栀之言。
“你知道那是我喝过的?”
他疑惑出声,而苏念栀则怯而垂首。
“那不是实在辣得我没辙了才喝的吗?”
“你也没吃亏啊”
最后一句话苏念栀并未吐露,反倒是声音越来越低。
可她或许早就忘记了,再细小的声音,谢妄清也听得见,何况是这般近的距离?
谢妄清凝望着垂首的苏念栀,只能瞧见她白皙的后脖以及微染绯色的耳垂。
见他久久未有应声,苏念栀竟窜然转身,跑回了客栈内。
而谢妄清方想回神之际,袖中却发出轻响。
“妄清!妄清!”
谢妄清懒然抬手,将通灵玉拿了出来。
而在通灵玉上,正显着陆明怀和扶翎二人。
“妄清,我们已解决了祁成毓,取出了无方镜碎片,也把那张恩好生教训了一通,正往你们那儿赶呢。”
“你们如今歇在何处啊?”
陆明怀手持通灵玉,透过通灵玉,他只能瞧见谢妄清清俊朗逸的玉面,而这张素来藏有笑意,连斩杀妖鬼之时都不带变化的玉面竟在此时显出了忧色。
“妄清,你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陆明怀沉声而问,却见谢妄清愣然抬手,将手附在了自己的左心口处。
谢妄清怔愣片刻,用掌心轻轻揉着自己的心口。
这左心口处的跳之声自起初便一直未有消减过,且愈发有加重之势。
这种感觉是他头一遭遇见,确实不太舒服。
“我总觉着左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迸出,闷闷的,我想我大抵是病了,但又不知是什么病,病因为何。”
“左心口?”
陆明怀两眉一横,这心口处的毛病可不是个小毛病,得仔细问问。
恰逢其时,一直在陆明怀身侧的扶翎先行开口。
“左心口不舒服,那你觉着心口不舒服时可有何征兆?”
扶翎两眸紧紧盯着陆明怀手中的通灵玉。
然陆明怀先是一怔,随后不动声色地将手腕微微一转,略微拉开了与扶翎之距。
“征兆
”
谢妄清闻声而思,他回想起心口前的不适,似乎
一直都是因为有苏念栀在身侧。
“苏念栀”
“什么?”
陆明怀闻听“苏念栀”三字后,脚下的步子一顿。
只听谢妄清再次朗声而言:“我每次心口处发出“砰嗵砰嗵”声时,总是和苏念栀在一起。”
“和苏念栀在一起?”
通灵玉的另一侧,扶翎和陆明怀齐齐出声。
扶翎眸光微转,而陆明怀则抬指笑而应声。
“你小子你完蛋了!”
“你惨了,你要坠入”
“明怀!”
陆明怀话音还未言说清楚,便被扶翎打断。
陆明怀回首看向扶翎,却见扶翎跌坐在地,似是崴了脚。
他忙不迭跪地相扶,待他回神后,又听谢妄清疑声发问。
“这个病症,要怎样才能缓解呢?”
陆明怀这方正忙着扶起扶翎,他自是知晓谢妄清这哪里是病?
分明就是动心了。
若要真的说是病,那也勉强只能算是相思病,何况他还整天和苏念栀待在一处,哪里算得上是病呢?
他只定声回以一笑道:“妄清,若你觉着心口不舒服,当可多运动运动,应当能缓解”
“扶翎!”
陆明怀尾音一落,通灵玉便滚落在地。
他将险些在此栽倒的扶翎搀扶而起,却听扶翎叹声而道:“妄清定是心里有了栀栀,所以才会有这个反应。”
陆明怀扶着扶翎缓缓向前而行,月光洒落于二人的墨发和肩头,若絮雪倾洒。
他望月而笑,褪去了往日的嬉笑之色。
“是啊,妄清兄心里有栀栀。”
“运动?”
谢妄清攥着通灵玉的手轻轻一捻,宝玉的温凉立时于掌心化开。
他低声呢喃,将陆明怀所说的“运动”反复而言。
“运动”
“两个人的运动,可以吗?”
谢妄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夜在张恩和月儿房中所见。
那是人类在交|欢。
苏念栀反倒将其称为运动。
这种运动怎能缓解他左心口的不适呢?
谢妄清想要阖上眼眸,将脑海中的画面屏退,却不知为何,脑中的画面不仅未有消退,反倒是愈发清晰。
在其脑海中,呈有一方玉榻,榻上落有一则薄衫及一方白袍。
衣衫相互交叠,搭拉在榻沿。
而青帐之后,却是春花显现,浮光流影。
白狐窜入芳菲一丛,通幽深|处,只见粉花因狐尾的触碰,而流有甜蜜。
白狐微微颔首,汲取甜蜜。
倏然之间,冽风旋过,谢妄清眸色一顿,稍然回神。
“怎么会”
他难得一见的攒拧着眉头,而下一刻,客栈内传来的声响却令他一怔。
“谢妄清——”
一道铃响自客栈之内传出,谢妄清眉头一皱,唇边溢出一音。
“苏念栀!”
狭长的甬道之内,阴风旋卷,两方石壁上悬挂定凝的蜡烛被此寒风所推,堪然欲灭。
微弱的烛光串联而落,映于地面。
昏暗的一隅,陡然被照进了明光,在此蹲栖的几只灰鼠忙不迭窜入了一侧的枯草堆里。
而几只老鼠的这一窜动,却引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惊呼。
“啊——”
“有老鼠!”
“快走开!”
“快,把它踢开!”
一群女子因几只灰鼠而高呼,偌大的地牢内,响彻着其惊呼之声。
“吵什么吵?”
只是她们方才启唇而呼,此声虽在地牢之内环绕不绝,却立时被人打断。
来人手持长鞭,“啪”的一声打在了离她最近的女子身前。
“啊!”
长鞭一起一落间,鲜血飞溅,洒在那人的衣摆上,点染了显眼的红色。
而那地上的女子则赶忙抬手抱住了来人的双腿,嘶声力竭地哭喊道:“我错了”
“蔡婶儿,我错了!”
“你别再打了,我再也不大声叫唤了!”
女子的脸颊被眼泪润湿,本是带了些尘灰的小脸,因着眼泪润开了灰尘,竟显现出其底下白皙的脸颊。
她低声啜泣着,想要避开蔡婶的抽|打。
然而她方才移开身子,却被蔡婶拉拽而回。
“你们都给我看好了!若是再不听话,都得挨打!”
蔡婶厉声而呵,方才还因灰鼠而窜叫的众人即刻便噤声。
蔡婶见众人不再有异动后,旋即松开了面前的女子。
她转而抬步走向了稻草堆的另一侧。
草垛的另一侧是高然耸立的石台,石台之上摆满了白烛,白烛围绕石台而放,幽光淡然。
而在石台的正中间赫然摆放着的则是一具木棺。
木棺两侧则有高束的白幡,随着阴冷寒风而飘动。
在石台的正中间,又立
有一方木架。
木架之上,正绑着一名女子。
四条铁链将女子的四肢所缚,那铁链之上是绑了银针的,此时正嵌在女子的肌肤之内。
蔡婶浑浊的双目中倒映出女子的纤影。
她嗤笑着往前,挥动着手中的长鞭。
待走到女子身前后,以长鞭拂了拂女子垂落的发丝,本想瞧瞧他究竟醒没醒,然发丝撩开之际,却见女子双目紧闭,似是仍限于昏迷之中。
“啧,还没醒呢。”
蔡婶低声啐了一声:“和你那夫君在一起时,又能撑那么久,到了现在却没了气力,当真是晦气!”
她转身提起木桶,想要将木桶之内的水泼在女子的身前。
只是她方才拿起木桶的一瞬,女子竟陡然睁开眼,低声一言,倒是令蔡婶吓了一跳。
“别泼水,我醒了。”
苏念栀缓然轻语,慢慢抬头,正对上蔡婶一张惊慌未定的面容。
她将才和谢妄清分开后便回了客栈,本是想将谢妄清剥好的虾拿去热一热,谁知方将门一打开,脖颈后猝然传来一击。
她昏过去时,只高声叫了一道谢妄清,倒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等她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于幽深寒凉的地牢之内。
此地被关了许多的女子,而这些女子无一例外
都长了同一张脸。
灰粉敷面,染有麻点,丝毫瞧不出来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而她一直装作昏迷,实则暗中觑眼相瞧,等到蔡婶想要以冷水浇淋在其身后,她方才抬首。
“哟,你倒是个懂事的,连叫唤也不曾有一声。”
蔡婶将长鞭轻轻触靠在了苏念栀的腰际。
她嗤笑道:“如果他们都像你这样懂事,哪需要我耗费这么多心力。”
苏念栀嫌恶地白了蔡婶一眼,她并非傻子,一直呼唤有用的话,何至于到现在还被蔡婶捆缚在此处?
况且,既然蔡婶敢将她带走,必也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倒不如节省体力来对付蔡婶。
“蔡婶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若是有事需要我帮忙,我自然是乐意帮您的,哪还需要大声呼喊?这不是闹得慌吗?”
苏念栀忍住两臂传来的银针刺疼感,唇角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回以蔡婶一笑。
蔡婶打量着苏念栀的神色,冷笑道:“你倒是个会看眼色的,我的确是有事需要你帮忙,你若这般听话,倒也免得受罪了。”
苏念栀定神一思,墙角处不时传来女子的低声呜咽,她眸光在蔡婶背后的木棺落定。
蔡婶在此处关了如此多的女子,必定和那口棺材相关。
“蔡婶您真是见外,您有事寻我,早些开口便是,何必费这力气呢?”
苏念栀敛去思绪,笑面以对。
而蔡婶却哼笑着开口:“今日你从房中出来时,我便来寻过你,哪知你竟跟你那郎君而去,蔡婶我哪儿有开口的机会呢?”
“那你现在有了啊。”
苏念栀的言外之意,是希望蔡婶能够先将她小臂之间的银针取出。
这银针入骨,实在是难受得紧。
“你可知道我要你做什么?”
蔡婶一双浊目之中翻然腾起幽火,连带着话音都变得更为急切。
“做什么?”
却见蔡婶面色一沉,旋即仰天冷笑:“我要你成为我儿子的妻。”
苏念栀:“就这?”
“是啊,要你去陪我的儿子,以你之精血为其招魂。”
蔡婶话中的笑意愈发明显,她用鞭子抬起苏念栀的下颌,狠厉一笑。
“只有成过亲的女子,才有那阴阳之血,足以为我亡去的儿子引路,怎么,你怕了吗?”
苏念栀眉梢一挑,听蔡婶之意,这些如她一般被关起来的女子皆是成过亲的女子,用来招取蔡婶儿子的魂魄,因此他们所开的招福客栈也是故意只要夫妻入住。
可是
她和谢妄清又不是真的夫妻,哪里会有什么因交|欢而产生的阴阳血啊?
苏念栀缓凝半晌后,敛去面上的异色,现在她若和盘托出,显然不是妙计。
她眼珠一转,猝然嚎啕而哭。
蔡婶被她一惊,愣神着往后跨撤一步。
“蔡婶儿!”
女子两眸溢出清泪,啜泣不止,泛红的眼眶点有明光,我见犹怜。
“您有所不知,我和我夫君”
苏念栀微一抬首道:“我们俩,早就是貌合神离了!”
“貌合神离?”
蔡婶眉头一皱,示意苏念栀继续说下去。
只见苏念栀鼻尖一皱,继续泣泪哭道:“我及笄之年便嫁给了他,成亲后倒也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
“但”
“但怎么了?”
“你快说啊?”
蔡婶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苏念栀跟前,面露焦急之色,仿佛那村里过年时,坐在村口八卦的大婶。
苏念栀:“吃瓜真是到哪儿都行得通。”
她心里这般想着,话音却没有断。
“但
您知道的,男人嘛”
苏念栀泣不成声,话音断断续续的。
蔡婶突然一拍大腿,怒道:“他在外边儿有人了?”
苏念栀眼睫一颤,她本想找个别的借口,却不想蔡婶直接替她接话。
罢,这样才有戏剧性。
“是啊,他趁着我有孕之时,不甘寂寞,竟在外寻了个狐狸精!”
苏念栀愤然抬头,谢妄清本就是狐狸,应当未有说错。
“这天杀的!我就知道,他们就是这个劣根性儿!这要是我的女儿遇见这种男人,我非得把他给阉了!”
“蔡婶儿”
苏念栀顺势埋首靠在蔡婶怀里,而蔡婶也抬手抚着苏念栀的背轻声宽慰。
“我怀有他的孩子,知晓他在外有人,我怎甘心?我才不要做那囿于深院的女子,那外边儿有黄沙落日,鸿雁流泉,他既然负我,我离开他便是!”
“谁知他倒是担心我腹中的孩子,跟着我一道而来了此处,昨夜我之所以诓骗您我来了小日子,只不过是不想与他同房罢了。”
“怎料他竟还是”
蔡婶两眉一横,呵道:“我知道,我听得可清楚了呢!”
“这小子,看不出来啊!”
“蔡婶儿,我既然有了身孕,怕是不能陪您的儿子了。”
苏念栀将头埋得更深了些,泪水沾湿了蔡婶儿的衣襟。
却见蔡婶闻声一顿,旋即笑声更甚。
“你别怕,我正愁找不着有孕的女子呢,你既然有了身孕,便说明你那夫君和你相合至深,这才能使你有了身子。”
“想必你这阴阳血是最为有效的!”
苏念栀两目一阖,暗道:“失策了”
“蔡婶,你有所不知,遇上此事,我已无心再留于这世间,这孩子我也不想要了,若能一死,也算是解脱,但”
“我也有意帮蔡婶您召回儿子的魂魄,只是您将我这样捆着,委实不太舒服,尤其是那扎进我小臂的银针更是难受得紧。”
苏念栀不指望蔡婶能够打开锁链,只愿蔡婶儿能够将那银针解开便是。
蔡婶顿凝片刻后,觉着苏念栀说的也算有理。
何况,她要的是活着的苏念栀。
思及此,蔡婶抬手将扎进苏念栀小臂的银针一一取出。
又从身后的木匣中取出了一张灰皮,她将那张灰皮铺在了苏念栀的脸上,霎时,苏念栀额前鸢尾花的印记被覆盖,此时她的面容亦是与其躲在角落里的女子无异。
她们都有了同一张脸。
蔡婶给苏念栀覆好脸皮后,又再次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一只绿药,将那草药围着苏念栀绕了一圈。
苏念栀顺时被那草药之味所围裹。
她眉头一皱,蔡婶实在是太谨慎了。
她如今被换上了另一张面皮,且这面皮根本无法揭下来。身上又蒙了草药之味,即便谢妄清愿意来救她,怕是也难以将她从一堆人中认出。
下一刻,蔡婶解开了苏念栀身上的枷锁,转而带着她,将她轻轻丢进了角落中。
这样一来,谁也无法辨识出她了。
“老蔡,快出来,那外边儿闹起来了!”
蔡婶才将将把苏念栀这厢处理完毕,便见秦伯苟着身子从地牢的长梯而入,拽着蔡婶便往外走。
临走时,还不忘瞪了一眼苏念栀。
蔡婶一走,地牢中复归平静,而那石台之上的木棺被明火围绕,此时更显诡异。
在苏念栀身侧的众多女子皆默然无声,唯有清泪滚落。
她便是想要开口发问,也不知该如何启唇。
恰逢其时,她忽觉肩头被人一敲。
她怔愣着转身,只见与她一样蒙了一层面皮的女子蹲步来到她身后。
“苏念栀。”
苏念栀眉梢一动,她怎知自己的名字?
却见那女子两眉一拧,低声道:“是我,茯苓。”
苏念栀一时愣神,她尚且未有辨别出究竟是扶翎还是茯苓。
只见茯苓再次拍了拍苏念栀的肩头:“欸,你这脸皮都展开了,是打了羊胎素吗?”
她忽而又抬手,佯做噤声之状:“欸,这是可以说的吗?”
苏念栀依照记忆,不自觉便应声:“嗯怎么不可以呢?”
“嗯?”
“是茯苓?”
苏念栀反应过来后,疑声发问:“你怎会在此?”
茯苓盘腿而坐在苏念栀身侧,在她耳畔低声道:“这家客栈不是夫妻才能入住吗?我所侍奉的那位郡主扮作了男子,我则扮作她的妻,现今自然被抓了进来。”
“我告诉你噢,这个蔡婶的儿子几年前战死于沙场,那时还不及弱冠之年,蔡婶悲痛欲绝,将那遗骨捡拾回来后,便放在了那具棺材内。”
“不知她从何处听说的,只要集齐三十名妇人之血便可将其亡去的儿子之魂招引回乡,随即便可复活。”
“而你,多半是要”
“怎样?”
苏念栀早已察觉蔡婶对她和对其他被绑来
的女子不一样,唯独她是被捆缚在那木架之上。
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儿。
而下一刻,茯苓之言,却在她心口浇覆冰水。
“你估计要被蔡婶放进木棺里,以你为主体,存放我们的血,最后来招魂。”
苏念栀搭在裙摆上的指尖一紧。
“进棺材?”
招福客栈
本就微明的烛光被寒风盖灭,随着寒风一道窜入客栈内的还有一道血腥之气。
腥气在四周蔓延,血珠早已将客栈内摆放的木桌长椅所浸染。
几名壮汉躲在圆柱之后,怔怔然不敢跨出一步。
他们怒目圆视,瞪着那站在客栈门前的少年。
此时客栈已被他转手而阖,唯有从窗透进的月光才洒落些许光照。
那白袍少年立于正中,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长剑,剑刃上泛带鲜血,血珠顺着剑刃滴落,最后滑至其墨靴前。
而在他跟前,已经堆了几名壮汉的尸|体。
谢妄清深吸一口气,贪婪地享受着血之腥气带来的愉悦。
他转了转手腕,长剑倒泛出寒光。
谢妄清笑而抬眸,面上清俊如常,让人瞧不出异色。
他缓缓走到那圆柱之前,在众人身前站定。
众人早就见识了谢妄清方才是如何沙人的,此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都是秦伯花钱雇来的,倒也犯不着为了钱将命都给丢了。
“大大侠,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您,您就放过我们吧!”
为首的一名黑衣壮汉跪地而呼。
却见谢妄清眉眼蕴笑,朝着那壮汉开口。
“苏念栀呢?”
那壮汉两肩抖颤不止,从那少年进门伊始,便一直在问苏念栀的下落。
起先拦在他跟前的那些个壮汉,原以为谢妄清是个好对付的,遂并未应答,反倒是上前与其厮打。
然而不过片刻,便统统人头落地,而最要命的是,那少年并非是一击毙命,而是像在玩|弄猎物一般,将他们的命耗至最后一刻。
到了现在,他还是在问苏念栀,他们不过是收钱办事,哪里知道什么苏念栀。
“大哥,我是真不知晓苏念”
那壮汉话音未落,一颗人头咕噜滚地。
而壮汉身后的众人见状皆是一惊,忙向后一倒。
唯见白袍少年笑着转身,白衣未沾半点儿血。
他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漾开清波。
明音清润,若清泉缓流。
“你们有谁知道苏念栀的下落?”
众人哪里知晓秦伯将人带向何处,只能摇头以示不知。
“不知道啊”
谢妄清尾音拉得极长。
“既然都不知道,那留着也无用,不过是群废物对吗?”
“对吗?”
他看向众人,唇边漾开浅笑。
众人尚且未有回神,便见寒影一起,长剑顺势而发。
一行壮汉被逼急,想着赌一把,所以拿起身侧的长棍便挥向谢妄清。
木棍旋转挥打间,却丝毫不能近谢妄清之身。
谢妄清却是很享受这一次屠戮的过程。
鲜血横流,然其白衣仍如最初般凌然白净。
他眉梢一挑,他很喜欢会反抗的猎物。
“这样就有趣多了”
谢妄清持剑而动,白衣票转,剑起寒风,血珠点落,飞溅于空中,蒙了一层血雾。
猝然之间,一方木棍朝着谢妄清飞来。
那木棍并未伤及谢妄清,却打在了其袖袍上。
袖袍被木棍一拍,其中所藏的糖葫芦应声而碎。
本还面带浅笑,并未立时要了众人之命的谢妄清,在瞧见那糖葫芦碎渣后,眉间先是微然一皱,最后化开为笑。
猝然间,只见他衣袍翻飞处,长剑随其而动。
剑风止,唯有血气飘散。
室内再次化归静谧。
“无趣”
他缓然俯身,想要将掉落在地的糖葫芦拾捡而起。
糖葫芦滚落在木柜之后,谢妄清将才一俯身,却瞥见一抹青丝。
他眼帘一动,轻然将糖葫芦捡起后,转而以锦帕将其包裹,放在了心口处。
旋即,他阔步绕到木柜之后。
“别过来!”
尖利之声骤然而起,绮罗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年,呼吸皆是一滞。
她躲在这木柜后面,亲眼看见他沙了众人。
此时他一逼近,满身的血腥气,着实难闻。
而谢妄清却并未有异动,只是微微俯身。
月光蒙雾,投落于其面。
谢妄清凌笑着开口,唇边化开浅浅的笑弧。
“请问”
“你知道苏念栀在哪儿吗?”
绮罗哪里知道苏念栀是谁?
自从侍女茯苓被那蔡婶带走后,自己乔装成男子,甫一出门,便遇见这杀红了眼的少年。
这与她根本毫不相干啊!
“我不知道谁是苏念栀!也不
知道她去哪儿了!”
绮罗凝声而呼,谢妄清却两眉一拧。
这个人身上有苏念栀的味道。
只见少年抬手举剑,剑刃抵靠在绮罗纤细的脖颈处,只要他稍稍一用力,便能划破那白皙的肌肤。
绮罗被吓得不敢呼气。
“不,你知道苏念栀去哪儿了,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味道?
绮罗简直欲哭无泪,她一公主,千里迢迢为求佛祖护佑母亲身体安康,途径此地,竟遇见此等怪事。
她将自己接触的人想了个遍,也想不出来苏念栀是谁。
更奇怪的是,这少年还说她身上有苏念栀的气味。
她又未曾与什么苏念栀接触
等等,她没有,可不代表茯苓没有。
是她刚才开门时所见的女子吗?
就在谢妄清的长剑堪堪要刺破绮罗的脖颈时,却听她猝然开口。
“我我知道!”
“她被蔡婶带走了!”
昏暗的地牢内,陡然燃起一簇明火,将周遭映亮。
苏念栀和茯苓躲在墙角深处,正在思考对策之时,却见已经出去的蔡婶折返而回。
“苏念栀呢?”
蔡婶一回来便将目光定在苏念栀的身上。
苏念栀不同于旁人,饶是被扔进了人堆中她也找得见,那双被银针刺过的手便是最好的印记。
苏念栀并不知晓蔡婶为何中途折返,但现下观其面色便知是什么好事。
蔡婶快步向着人堆中走来,长鞭一挥,挡在苏念栀身前的女子纷纷而散。
可就在蔡婶要抓到苏念栀时,地牢之内赫然显出一道白袍长影。
那人立在幽光深处,俊面蕴藏笑意,若春风拂面。
他微启唇瓣,话音润朗清明。
“请问”
“苏念栀在哪儿?”
他话音方才落下,苏念栀还未有回应,便见她身前的众人齐齐高呼。
“我是苏念栀!”
“我是!”
“是我!”
苏念栀此刻在惊觉,这里的女子都想逃出去,谢妄清这一来,众人又是同一张脸皮,自然可以说自己便是苏念栀。
蔡婶缓定心神后,绕开众人而出。
“哟,这不是谢公子吗?怎么?”来寻你的夫人?”
蔡婶嗤笑着开口。
苏念栀却浑身一惊。
只听蔡婶继续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自己的夫人啊。”
“夫人?”
谢妄清眉梢微挑,并未立时应答。
蔡婶见他此状,只当他是心虚。
“没想到啊,你在苏姑娘怀有你的孩子时,竟在外边儿有了别的狐狸精,我还以为啊,你定是不愿来救苏姑娘的。”
“不过,依我瞧啊,你也并非是存心来救苏念栀的吧,你不过是看重她腹中有你的孩子才冒险前来。”
蔡婶虽然要用苏念栀给她的儿子招魂,却也实在是厌恶这种不忠之人。
而谢妄清闻言却凌笑微顿。
孩子?
苏念栀怀了他的孩子?
少年的呼吸微不可察的一凝,连带着耳根都攀染了绯色。
他不过是昨夜啃|咬了苏念栀的肩膀。
怎生就让她有了身孕?
“既然谢公子想要找寻妻儿,苏姑娘就在这堆人里,你不妨”
“来找啊!”
蔡婶长鞭一起,溅起漫天尘灰,将谢妄清的思绪打断。
与此同时,众人都在一侧高呼自己才是苏念栀。
长鞭流旋挥转间,将谢妄清围堵在其中。
而在谢妄清未有注意的角落,阴暗的一隅,秦伯却悄悄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儿碎片。
那碎片反照出白光,盈盈白光之泽绕于其四周。
正是无方镜的碎片。
他悄然将那无方镜碎片放在了木棺之上,霎时,周围蔓延一道深紫色的幽光。
幽光汇集成漩,漩涡愈卷愈大,周遭的女子皆被那漩涡吸入。
苏念栀也不例外。
众人被那深紫色的漩涡所吸,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谁陷入其中。
苏念栀被那一道阴风牵拽着往前,在那紫漩背后,便是木棺。
她想要挣脱阴风的控制却是无济于事。
“啊!”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苏念栀怔怔而倒,眼瞧着便要落入紫漩深处。
然就在此时,清影忽闪,松香四攒。
在苏念栀掉进紫漩的一刹。
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与她一同跌进其中。
那人反扣住苏念栀泛有冷汗的后背,在她身侧轻然而语。
“苏念栀。”
“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