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趴菜
这场雨下了很久,直到半夜才停下。第二天上学时,马路还是湿漉漉的,沥青淋了水显出更深的黑色,泥混着草的味道蔓延开来,称不上难闻,也算不上清新。
明明阳光明媚,整个世界仍然充斥着潮湿感。
十一月份,雨后的风更冻人了,阳光也不暖和。踩地时枯黄咔嚓作响,整个世界像是提前进入冬季。
两扇门打开,乔岁安围着条浅粉色围巾,下半张脸被遮住,见到丁斯时,从袖口伸出两根手指往下扒拉了两下围巾,露出嘴巴,开口第一句话是:“你猜今天几度?”
丁斯时单肩背着包,冬装校服宽大,穿在身上松垮又随意,他从外套口袋里捞出一双毛绒手套丢给她。
乔岁安接过手套,愣了下:“这双今天我找半天都没找到,怎么在你那儿?”
丁斯时冷呵一声,关了门朝电梯口走:“这恐怕得问去年冬天的你。”
“哎呀。”乔岁安给自己戴上手套,立马在后头跟上去,“我刚说什么来着?哦对,你猜今天几度?五到十度!”
他按下了电梯下行键,继续听她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哀嚎:“现在才十一月份!天呐!这个冬天我得怎么过啊!”
面前“叮咚”一声响,电梯门打开,一个大妈穿了身喜气洋洋的袄子,手里挎着包,站在靠左的位置。乔岁安见有人,立即闭嘴,安静地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至一楼,大妈先行离开。
沉默了有一会儿的乔岁安突然严肃道:“你说,这会不会是受寒流影响?”
丁斯时刚在一班上两天课,还没轮得到地理,便瞥她一眼:“一班地理上到这?”
“你别这么看我。”乔岁安双手合十,搓了搓手套上的毛,无比骄傲,“虽然我在一班显得很烂,但在普通班,还是能勉强算上个学霸的。”
“听力零鸭蛋。”他轻笑一声,开了口,“还有脸骄傲?”
乔岁安:“……”
在一班被虐成狗的乔同学在二班确实如鱼得水,像个学霸样子。
上午最后一节是数学,那些内容过于简单,昨天的作业压根不用丁斯时讲她都能轻松全对。
……然后被丁公主压着做了一班的作业。
丁斯时每次拿作业时都会拿两张,特地给她带一张。
他真的,她哭死。
乔岁安撑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墙上的钟,离下课还有一分钟,离冲刺去食堂干饭还有一分钟,秒针转动,每一秒都抓心挠肺。
下课铃响起的那一秒,十二分警戒拉起,她一个火箭速站起身,雄赳赳,气昂昂迈出右脚打算奔赴食堂一楼的炸鸡腿。
……然后被人拦了下来。
男生拿着练习册和一支笔,挡在她身前,轻声问:“乔岁安,我有道题不会,可以问一下你吗?”
下课铃打响不到十秒,教室里的人呼啦一下全没了。
“你自己可以先看看解题过程,如果还有不懂,吃完饭你再过来问问我。”乔岁安随手拿起桌上自己那本练习册递给他,语气也轻,可惜她的动作不轻,迅猛地扭头转了个方向,从教室后门开跑。
丁斯时人刚出一班教室,就被一阵风拽着衣袖飞。
他一边人在后面跟着飞,一边思索:这波可比她50米体测快多了。
到了一食堂门口,她慢了下来,扭头目光示意他:“我想要一个炸鸡腿和一份铁板猪排饭,你呢?”
丁斯时琢磨了一下她的意思:“我想吃铁板猪排饭。”
乔岁安很满意:“那你去排铁板猪排饭的队,我去买炸鸡腿。”
她松开他的衣袖,快乐冲向一窗口。
当丁斯时端着两盘铁板猪排饭找到位置坐下时,乔岁安双目无神空手而归。
他从桌边的餐厨柜里拿了两双筷子,摆在她那份午饭餐盘上,问:“卖完了?”
“嗯。”乔岁安失魂落魄,“最后一个被排我前面的学姐买走了。但凡我再快两秒钟都不是这结果。”
丁斯时抿了下唇,解释道:“我今天出教室确实有点晚,主要是老师拖了……”
乔岁安打断他,恨恨道:“早知道就不该为刚才问我问题的那个男生停留步伐。”
“……”丁斯时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把剩下几个字吞入腹中,他咬了一口猪排,没看她,垂着眼皮,待这一口嚼差不多了,才语气凉凉道,“午饭前问题,损人不利己,没安好心,天打雷劈。”
她的气被“天打雷劈”四个字浇了个半,挠挠头:“天打雷劈倒也不至于。”
丁斯时提醒:“炸鸡腿。”
“……”乔岁安表情瞬间严肃,“至于。”
顿了顿,她又补充发誓:“回去之后我是不会跟他讲题的。”
……然后回去的乔岁安再一次被人堵在了座位边上。
男生一手拿着两本练习册,一手握着笔,无比执着:“乔岁安同学,我还是不太会。”
怂包社恐乔岁安那句“不教”在喉咙里卡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小声的:“哪道?”
男生翻开练习册,点了点题目:“这道题。”
乔岁安目光随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眉头紧锁,思索半天,终于想到一个绝妙的守住誓言的办法。
“这道题。”她眉头舒展开来,“我抄隔壁班丁斯时的。”
男生:“……”
乔岁安再接再厉:“要不你问问他吧?”
“……”男生脸涨得通红离开了。
……
下午第一节体育课传来噩耗——体测800米和1000米。为了保证速度,一二班放在一块测,先是男生,后是女生。
乔岁安彻底笑不出来了,默默跟着队伍,从体育馆往操场上走,听取周围哀嚎声一片。
“怎么办啊?我跑步可烂了!”
“我跑不动啊我真的跑不动!”
乔岁安木着脸在心里用力呸了一声。
现在一个个说的好,等跑的时候一个个都冲在前面。只有她一颗小趴菜,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慢。
前桌从队伍前面慢下速来,落到乔岁安边上,问:“乔乔,你800米怎么样?”
乔岁安愁得要掉头发了:“我能跑五分钟,你说怎么样?”
前桌激动:“我也能跑五分钟。”
乔岁安大喜望外:“好姐妹!”
前桌握着她的手用力晃了晃:“有难同当!”
到操场集合后,先是热身运动,男生要比女生先跑,乔岁安趁老师不注意,悄悄从队伍里挪出来,跑到丁斯时边上,小声问:“丁斯时,你紧张吗?”
丁斯时:“……不紧张。”
“真的?”她不信,伸手去抓他手腕,“让我摸摸你的脉搏。”
丁斯时猝不及防被圈了腕,停了热身,长衣袖口被人撸上去,冰凉的指尖落在温热脉搏上时他手指下意识蜷了蜷,像夏季的冰镇可乐,贴上皮肤的那一秒呲啦一声被拉开易拉罐,汽水爆炸。
乔岁安嘀咕:“果然骗我,你脉搏越跳越快。”
“……”
丁斯时没吱声,撇过脸抽了手。
老师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那边那两个,干什么呢?打情骂俏呢?队伍排好!”
乔岁安不敢反驳,默默挪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热身。
丁公主的体育成绩无可指摘。他体育中考前那段时间1000米练得最狠,后来放了暑假,也有晨跑的习惯。
通常乔岁安和周公恋恋不舍say完拜拜的时候,他已经跑完晨跑,吃过早饭,洗完澡了。
开学之后,他倒是没再跑过,但体测拿个满分还是绰绰有余的。
从开跑到结束,他一直遥遥领先,结尾时没有冲刺,从头到尾都是匀速跑,但从未被人超越。
乔岁安站在终点线边上,手里拿了瓶水,等他。
丁斯时越过终点线,又朝前多迈几步,才缓缓停下来。
他喘着气,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呼出的热气凝为白雾,在半空中散开来。
他额上绑了根发带,浅蓝色条形的,风把他的发型吹得乱了些,几根随意横在发带上,被他随意往边上拨开。
丁斯时在她面前站定,没接她递过来的水,盯着她笑了声,问:“想及格吗?”
持续有人奔过终点线,老师按着秒针报着时长:“三分三十。”
“三分三十二。”
“三分四十。”
乔岁安想了想,给他拧开了瓶盖,重新递到他面前。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她问:“先跑1000又跑800,你不累吗?”
丁斯时接过水,又笑:“你以为我暑假白练的吗?”
乔岁安又偷偷瞄了一眼老师,压低了音量:“这样老师允许吗?”
“你现在声音小点有什么用?”丁斯时往下弯了点腰,和她视线平视,一只手放在唇边,学她,声音低了低,道,“刚才那句那么大声,估计体育老师早听见了。”
体育老师张一只耳朵闭一只耳朵,掐了男生最后一位的表,扬着脸默不作声走开了。
“……”乔岁安捂脸。
丁斯时直起身,笑到肩膀都在抖。
乔岁安站上跑道的那秒,心脏狂跳,脚提前开软,她站在最内侧的跑道上,深呼吸,丁斯时就站在她边上,神闲气定,丝毫不像刚才跑过了一千米,呼吸也早就平稳下来。
“别那么紧张。”他道,“放轻松。”
哨声响起的那一秒,所有人都冲了出去,那位传说中要跑五分钟的前桌首当其冲在最前面,飞似的。
乔岁安落在最后面,丁斯时在内侧前面领着她跑,不紧不慢和她保持大概半米的距离,提醒:“保持呼吸,跟着我的步子。”
随着步数,原本密集的人群已经渐渐拉开差距,乔岁安步子越来越沉,努力保持三步一喘,今天阳光很好,但十一月的寒风仍然不容小觑,顺着呼吸刮着嗓子,干涩又生疼,鼻尖逐渐失去知觉,整个身子重得不像话,让她几乎迈不动步子。
心跳加速,红色的跑道在眼前不断晃动,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前面的丁斯时对她说:“别停,步子迈大,跟着我的速度。”
前面陆续有几个人实在受不了,从跑步改为慢走。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呼吸声,还有落地时沉重的脚步声。
前面一个女生离她越来越近,乔岁安一咬牙,从外侧超越。
丁斯时的身影在前面跑动,他不停回头看她,额前头发随着步子晃动,跟她讲别停下。
最后一百米。
他说:“看终点线,冲刺。”
乔岁安握紧了拳,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气,从脚底直冲上脑,促使她加速,眼底只剩下前面跑道上那根白色的终点线,周围一切像是一场虚影,心跳几乎跳到嗓子口。
耳边风声呼啸。
冲刺,冲刺。
那根白色的线在眼前放大。
跨过终点的那一刻,她听见老师掐表:“四分十五。”
以及身侧丁斯时伴着风声而来的那一声低笑:“真棒。”
四分十五,她体育中考都没这水平。
喜悦跟急促的心跳一样,直冲上大脑,乔岁安顾不上呼吸还没平复,步子一拐,直扑进身侧丁斯时的怀里。
他被扑得往后退了两步,呼吸暂停一秒,双臂垂着,指尖微颤,缓缓蜷在掌心。丁斯时没垂眼看她,目光落在远处枯黄的树枝上,大脑却像是放空了。
心跳紧贴。
寒风中生出了炙热,腕上系着的那根运动手环数值不断飙升,大概是1800米太过,他感觉大脑缺氧,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在敲打着耳膜。
“丁斯时!!!我真的及格了!!!”乔岁安说话带着喘,却掩不住兴奋,“真的真的真的!”
丁斯时眨了下眼,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