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零肆·皂盖朱幡列五侯
北京的深秋似乎来得特别快,等到苏淳严从上海回到北京的时候,深秋的北京,风已经凉到吹在人脸上有了痛意。
一切都猝不及防,苏郡格醒来的时候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父亲遭到弹劾。原因是借用军队物资运输的名头实则是贩卖鸦片。
这件事一查出来,别说旁的人吃惊,就连苏淳严自己也是不明就里,尚且一头雾水。政治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想把你给赶下台,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徐泰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置若罔闻,已经这个时候他的大总统的位置还是要靠着苏淳严的北洋军的,本来是可以息事宁人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有人愿意揪着这件事不放手,在把它扩大化,让普通老百姓都有所了解,更何况是这样的一个时候,适时的激起民愤,就是赶苏淳严下台的时候到了。
而面对这样的事情,更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安家的态度观望,但多少也有些幸灾乐祸,早就跟你们说过希望军备这一块由安家承担,你偏偏却要用上海的,杜天坤那老家伙的海龙帮怎么可能靠得住?不过话分两头说,毕竟还是有傅含秋这一层关系在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万一苏淳严倒台,安家的命运也未可知。
东北军此时倒是安生,章言致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想法,甚为军阀,他自然是想大权在握,毕竟就是吃这行饭的,就算他不想,还有东北军的下辖各部分那也是蠢蠢欲动,时局逼着你不得不考虑是否要趟这趟浑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只是可能要委屈了苏郡格了,看着怀表里那张照片,短发的女子,唇角浅浅的笑意,最好的年纪却没有遇上你,有些遗憾是这辈子就不能弥补的。
不能弥补那就不要在弥补,何必如此的执念呢?
至于上海这边,杜天坤和杜盛峰这各怀鬼胎的父子俩,也是有点始料未及的感觉,说到底也算是小心了,怎么还是被发现了呢?该给苏淳严怎么交代,两个人提心吊胆的恨不得全身打哆嗦,苏淳严是什么样的身份,灭了海龙帮那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不过两个人也想了,如果最后的下场是这样,还不如,另想出路,比如事情搞大,苏淳严需要忙着应对舆论和弹劾,也就没有功夫对付自己了?如此一想,倒真的是绝佳之策。
前天齐昱刚看着苏郡格醒过来,能吃些汤羹,今天就收到苏淳严被弹劾的消息,很显然这样的弹劾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预谋已久罢了。
一喜一悲齐昱应付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最近全国的局势确实叫人摸不着头脑,也是泱泱中国,家大业大,按下葫芦起来瓢这样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齐昱无奈也就是跟北京那边通了几次电话,也就是不再多余过问,山高路远的,问了又能怎么样?
至于其他的那些如秃鹰一般盘桓在中国大地上的各国列强们,他们的心思这个时候也都开始转换,谁能当自己的代言那么就选谁,苏淳严这个人似乎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是应该选择下一任接班的了。
更何况闲杂最要命的是青岛这块肥肉,苏淳严的态度似乎越来越强硬,他既不偏心德国也不偏心日本,两方都十分头疼,特别是德国眼看颓势已定,日方有狼子野心的不满足仅仅获得青岛的利益,甚至整个山东都想着收入囊中。
韩德喜这个窝囊废,在逃避责任上课从来都不认怂,他自己不敢定夺就把这个黑锅背到苏淳严的身上,当然了,苏淳严的意思也是明确,青岛你别想占,山东你日本人就更别染指。
六月份,和会上中国代表的拒签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日本人的态度很是明确,一副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的德行,这是非要把苏淳严给赶下台的架势。至于后继者,他们显然还没有选好,观望态度甚浓。
反观苏淳严自己他倒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既然遭受弹劾,索性不如闲散一下,每日就在家里养花种草,悠哉悠哉。
“恪深……你说你怎么也不上心呢?”苏淳严字恪深,傅含秋可没有苏淳严的这份闲心,她就怕他真的倒了台这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上心又怎么样?故意给我小鞋穿,我还能不穿?”苏淳严给鱼池里的锦鲤们撒了些鱼食。然后拍了拍手,表情释然,“这回是翻不了身了,准备收拾收拾吧……”望着高远天空,浅蓝浅蓝的颜色,赏心悦目却终归以后不再是北京的这方天了,或者说,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天,是不是北京的,又有何妨?
傅含秋听着苏淳严的话,她听得很仔细,一字不落,心陡然凉了半截,完了,盛极一时的北洋军走到头了。
只是傅含秋还没有这样的宠辱不惊,她缓不过神来。跟着苏淳严这一路走来,她清醒的计算着每一步,然而得失常有,甚至得不偿失,可是起码她都挺了过来,而且那多少也都是自己作孽,傅含秋也认了。毕竟苏淳严也不是心狠手辣到惨绝人寰的地步,少年夫妻老来伴,他对自己算得上仁慈,只看平安无事这些年也就是恩典了。
至于跟苏郡格的关系,傅含秋自己没有孩子,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傅含秋算是感激的,她没有跟自己记仇,没有跟自己作对,没有跟自己为难,虽然主动亲近的时候不多,但是多少大家都是女人,尽管年龄有别,但是这个家里她们是苏淳严的全部,冰释前嫌后就已经是相处融洽。
天真这个词,很多时候是不分年龄的,比如傅含秋现在的年纪,四十好几了,虽然因为保养得当脸面上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她的内心真的就好像她的年龄,天真到无以伦比。
愣愣的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摇头摆尾,好不再在,傅含秋倒是突然羡慕起了他们,人有的时候还未必就获得如一条鱼呢。
兴衰荣辱,傅含秋责怪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或许真的是自己上了年纪就这么的安于现状了?
或者,她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家,在苏家的这么多年,苏淳严未从亏待过自己,苏郡格未从针对过自己,她真的该满足了。
“姐姐啊,万事都是我的不好,从没有来看过你,今天这临时抱佛脚,就为了求你在天之灵保佑这一家子吧……我是怕死的人,也不想让恪深和郡格有一点点差池……”
傅含秋头一次走进这间房子,那幅画上的女子身着深紫色的旗袍在花丛中笑的灿烂,深深的凝视,然后跪下一拜,这迟来了十几年的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