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3章 老而不死谓之贼
“哈哈哈……”
夕阳下，夜无心仰天狂笑不已！
囚困了他一年半的绝谷，终于被他闯出来了！
这一刻，仿佛新生一般，眼内的一切皆是充满新奇与不同！
久违的黄昏、荒芜的山峦、参天的古树、飞翔的禽鸟、缥缈的云雾……
万事万物，都是那么的亲切！
“你在笑什么？”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额……”
顿时，夜无心如同被掐着脖子的公鸭般哑然无声！
缓缓转身来，却是一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面色苍老，满脸的皱折几乎连苍蝇落下都会崴脚，灰白的须发如同乱麻般纠结在一起，双目黯淡无神，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
如果下一刻这老者忽然身子一歪与世长辞，夜无心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意外！
“老人家，你在和我说吗？”
“这不废话，哪里还有第三人？”
老者左右看看，满脸不耐烦的再次面对夜无心！
“小子突然心情舒爽，所以有些放肆，还望老人家多担待！”
“你一毛头小子，舒爽个屁，老爷子我整整一百年没笑过了，你笑个锤子！”
“是是是，老人家说的有理！”
眼前这老者一看便似疯疯癫癫，无法正常交流和沟通，夜无心立即便顺着对方的言语，态度放的十分低下与卑微，语气非常缓和！
上来之前，曾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却牙根就没料到在这千丈之上的崖顶会遇到这么一位连走路都似乎很困难的疯癫老儿！
不过，夜无心也不在意，瞬间便捕捉到对方透露出来的信息！
一百年？
这疯癫老儿看起来七老八十的，难道还有一百多岁？
“吊儿郎当的，嗯……小娃娃你身上什么味道？”
疯癫老儿没把夜无心的卑微当回事，或者说完全没把夜无心当回事，直接凑近在其衣物上嗅！
这一刻，夜无心感觉对方有点狗鼻子的意思，但自己也没什么啊？
“猴儿酒？说，小娃娃你是不是喝过什么？”
猴儿酒？
这是什么东西
夜无心第一次听说猴儿酒，又哪里知道疯癫老儿指的是什么!
不过， 夜无心瞬间便反应过来，这猴儿酒指的怕不是自己常喝的果汁吧？
这东西的确有股淡淡的酒香味，也是得自猿猴巢穴，可若说它是酒那还不至于吧？
“真是猴儿酒？”
提到猴儿酒，疯癫老儿仿佛立即正常许多，夜无心眼神的瞬间变化被其尽收眼底！
“没没没……老人家，小子我只喝过几口果汁，那可不是酒啊！”
“不是酒？是不是酒可不是小娃娃你说了算，拿给老爷子看看！”
给你看看？
就你这德性，给你看了还会剩下？
幸好在崖下没拽扯上来！
见对方一幅欲要吃人的模样，夜无心双手一摊，暗暗嘀咕道！
倒不是夜无心舍不得，而是这玩意儿虽然被他长期祸祸，但绝谷之下还是不少，固然猿猴有所限制，要弄些还是可以的，可这千丈峭壁上下一趟可不轻松，更何况下次能不能上来都还两说！
“天啊，老夫的猴儿酒，小娃娃你糟蹋老夫的猴儿酒！”
疯癫老人双手拽着夜无心的衣物，颤颤巍巍，仿佛即将不久于世的老父拼死拽着不孝子般，大有死不瞑目之意，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纠缠着父亲哭要糖果，不给就准备立马满地撒泼打滚的模样！
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猴儿酒？
还糟蹋？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不过这疯癫老人怕是妥妥的痴呆，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
夜无心长年与兽类打交道，自是能从其神态与目光中辨识真伪，恻隐之心大起！
“有有有……”
谁不曾没过父母？
瞬间，离家经年的夜无心便被击中内心最深处的软肋，连忙出声安抚疯癫老人情绪！
这种痴呆疯癫的老人，与其沟通的方式极其简单，以安抚为主，尽量不引起对方情绪大幅波动，剩下的就是哄！
而且，夜无心极具语言和沟通天赋，与兽类都能进行无障碍沟通，更何况一个老人？
三言两语便将疯癫老人劝坐旁边的岩石上，又自峭壁下几把拽起沉重的行囊，至于绳索微一沉思后便扔下悬崖丢在悬空平台上！
绳索本就起着安全及提拉行囊的作用，两端分别系在夜无心与悬空平台上，也不怕落到谷底，万一以后有机会说不得还能用上！
若是一端系在悬崖之上，万一被这疯癫老人摸碰上，运气好点挂在半空，运气不好则摔下绝谷，这皆非夜无心所愿！
行囊刚一提上来，安静的疯癫老人立马兴奋的跳起，可又不敢上前争夺，仿佛孩童看到父母拿来自己喜爱的甜点又不敢上前抢夺般患得患失！
夜无心看着老者，笑着将镔铁雪刃与弓箭负于后背，又将行囊背起，然后才取出盛装果汁也就是猴儿酒的巨大竹筒！
但尴尬的是根本没有盛装器皿，在绝谷之下夜无心始终是一个人，牙根没考虑过与其他人共饮，又怎么会备这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再者，峭壁高达千丈，攀爬上来殊为不易，就连弓箭都考虑过扔在下面，所携带的皆是必须品，即便有那也该早以抛弃，哪里又会带上来？
这时疯癫老人一点儿也不显痴呆，似乎明白什么，身形晃动间便如清风般自夜无心面前失去踪影！
前一刻疯癫老人还在眼前，下一刻便不见踪影，夜无心大为震撼！
在他所接触到的高手中似乎还没有谁的速度能有如此之快，无间府的莫河、黑尸教的戟蝠、灰衣门的追魂公子等所谓的高手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再则乌蒙山的乌银、响水滩的宁仙虽然早已超出修武的范畴，但与疯癫老人应该还是有些差距，倒是宁仙的师父和乌银的父亲不知是否能与之相提并论！
难道这老儿也是修真者不成？
不过，在夜无心的印象中倒是有两位或许与其相媲美！
那便是在响水滩时昙花一现的不明黑影与荒芜阴影，也就是宁仙口中的山魈与梦魇两大煞星！
当时，山魈静坐在篝火边伟岸如山，梦魇则在黑暗的荒芜中若隐若现，两者出现时不明不白，消失时同样莫名其妙，正如眼前这疯癫老人般来无影去无踪！
结果，夜无心还未从震撼中反应过来，眼前又是人影一闪！
神出鬼没，来去无踪？
夜无心使劲眨了眨眼！没错，人还在这儿，只是手中多出两只玉杯！
仿佛凭空多出两只玉杯，人从未离开过一般！
但是，夜无心知道就在眨眼的功夫，疯癫老人已是一去一回！
只是不知道这疯癫老人自何处取来这两只玉杯！
夜无心故作不知，径直打开塞子，将两只玉杯斟满！
顿时，扑鼻的果汁香味在绝谷之峰弥漫！
此时，疯癫老人将醇香醇香的玉杯靠近鼻尖，轻嗅其散发的芬芳！
迷人而久违的香味，令其神态安详，极是放松！
“猴儿酒！”
疯癫老人微闭着双目，如同朝圣一般，细细的嗅着玉杯中散发出的芬芳！
果真是猴儿酒？
夜无心没想到被自己日以继夜糟蹋的果汁竟然真是猴儿酒！
但猴儿酒真的有这般珍稀吗？
看这疯癫老人痴迷的模样，如同什么了不得的圣品！
不过也好，有了这杯猴儿酒，疯癫老人似乎正常许多，与普通好酒老人没什么区别！
直到这时，夜无心才正儿八经的四下打量！
举目而望，入眼处皆是连绵起伏的山脉，重重叠叠、隐隐现现，远影近山波澜壮阔，而囚困自己长达一年半的绝谷仅仅是群山中一处不起眼的凹地！
但估计也没人想到，这地凹竟会深达千丈，完全是个世外桃源！
可是这里是哪里？
十万大山深处？
还是响水滩的世界？
又或是残宫所在的地域？
夜无心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所以然！
自从冒然闯入响水滩之后，夜无心便不知自己具体所在，也不知道回家的路在何方！
从十万大山到响水滩，从响水滩到残宫所在，多少还有迹可寻，然这次落入绝谷更却是莫名其妙！
明明如同困龙入海般逃出生天，当该极为兴奋，但黄昏下的夜无心却是尽显落莫，极是迷茫！
接过疯癫老人递过来的玉杯，昂首一饮而尽！
曾经日饮夜饮当水解渴的果汁，在这一刻竟然酒意甚浓，如同多年的陈酿老酒般浓郁！
刹那间，夜无心竟是沉醉不知归路！
当夜无心一饮而尽之时，疯癫老人也在细细品尝杯中之物！
随着猴儿酒入口，久违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无数的画面飞快的在脑海电闪重现，曾经过往的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然而，一梦百年，往事已不可追！
奈何！
奈何！
微醺迷离的目光落在疯癫老人身上，仿佛一眼望穿对方孤苦痴呆的一生！
疯癫老人懵懵懂懂数十甚至上百载，清寒凄苦，无依无靠，而这猴儿酒却是对方唯一的寄托！
夜无心不忍打破对方这难得的美好时光，打开塞子意欲续杯！
“一杯足以！”
却在这时， 一根枯瘦细长的食指压了过来！
这咋还拒绝了呢？
疯癫老儿不是嗜酒如命？
微醺的夜无心不明就里，疑惑的望向对方，但看到的却是宛若星辰大海般的深邃！
疯癫老人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目，此时就如一望无尽的大海，虽然仍是衣衫褴褛、须发如麻，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再无先前的邋遢，反而有种得道高人的意境！
一个痴痴呆呆的疯癫老人，突兀焕然一新竟宛若脱胎换骨般重生，尽显前辈高人的风范？
在这眨眼之间，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
难道一杯猴儿酒，就让对方疯癫之意尽去，恢复神智？
这老头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小友，多谢！”
迷离之中，对面的老人竟然对他鞠躬行礼！
夜无尽虽然微有醉意，却也知道此事万无不可，不论其它单论对方的年岁，便足以做他的爷爷！
这如何使然？
然而，正当夜无心想要阻拦之时，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
黄昏下，崖顶上，山风猎猎作响！
夜无心却动弹不得，周围的空间仿佛全然凝固！
他就如同琥珀中的虫豸一般，眼睁睁的看着疯癫老人弯下腰去再直起身来，却是无力阻止！
“老人家，这可使不得……”
正当他口足无措慌乱拒绝之时，对方已直起身来，自己业已能正常行动和说话！
而在对方弯腰的时间里，他却如同雕像般耸立！
瞬息间，夜无心全身冰凉，浆汗如雨！
这疯癫老人太恐怖了，修为深不可测，在其印象中足以排进前三！
“老夫懵懂百年，今日得小友之助而翻然醒悟，行一礼以谢之，不为过！”
“老人家，您比小子的爷爷还年长，小子可承受不起啊！”
夜无心苦笑着连忙给疯癫老人还礼，动作凌乱，神色慌张，五分真情五分实意，倒也虔诚！
没办法，实力不允许他不虔诚啊！
只要对方心念一动，他便能灰飞烟灭！
疯癫老人摇摇手，笑哈哈的对夜无心道：“小友，可是来自桃源绝谷？”
“桃源绝谷？”
“就是身后千丈崖下！”
“噢，正是，原来此地叫桃源绝谷，倒是贴切！”
“那就没错，小友当是我天残宫等候的有缘人，也不枉老夫百年枯守！”
“天残宫？有缘人？枯守？百年？”
“正是！”
“老人家，您在此等候百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而这疯癫老人却在此等候百年？
咋一听还以为这糟老头子是常见的江湖骗子，但疯癫老人尽是耄耋之态，也似乎没做假的必要！
可这天残宫是个什么势力？
与之前的残宫又有什么关联吗？
还有这个有缘人，又是什么个鬼名堂？
这逆天的气运，别是跳出龙潭又落入虎穴吧？
“不错！”
“可小子并非有缘人啊！”
“小友乃是百年来走出桃源绝谷第一人，自当是老夫苦守的有缘人！”
“这……从何说起？”
“小友，此事非三言两语能解释，可否随老夫去个地方？”
“这……”
这什么这，能有他说话的地儿吗？
疯癫老人之所以询问他，不过就这么说说而以，那容他当真！
只见夜无心尚未作出任何反应，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当他目光再度清晰之时，两人已出现在一座恢弘庞大的宫殿之内！
宫殿看似多年无人打理，却是一尘不染，数十颗硕大而明亮的宝石镶嵌在四周及殿顶，将整个宫殿映射的纤毫必现，美轮美奂！
夜无心长其在野外生存，以霸占野兽巢穴、石洞为家，何曾见识过如此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
正在目瞪口呆中，身旁的疯癫老人已是微笑着一指点在其眉心！
面对疯癫老人随意一指，警觉心极强的夜无心在这一刻却是连避开的意识都无，任由仿佛散发着无尽毫光的指尖点在双眼之间！
能控制他人之心神？
这是什么手段？
“轰……”
随着疯癫老人的食指在眉目间落下，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瞬间出现在眼前，夜无心整颗脑袋仿佛要突然爆炸般的急速膨胀！
天残宫、天残老祖……
禁地、桃源绝谷、有缘人……
……
顿时，夜无心双目血红，大汗淋淋，指尖深深的掐入掌中，但身形却笔直如枪的耸立在大殿中央！
疯癫老人面露慈祥，嘴角含笑，双手后背着立于丈外！
好半响，夜无心才缓缓松开十指，双眼也逐渐恢复正常，紧绷的身躯也徐徐放松！
“根骨不错，心性中上，只是天资差了些！”
“老人家是天残老祖？”
夜无羽大喘几口气，心情才平复下来！
疯癫老人手段太过离奇，随意一点却传过无数的信息，许多光怪陆离之事超出其认知太多太多，短时间内根本没化消化！
“非也，天残老祖乃是师祖，也就是天残宫的开创祖师！”
“那老人家……”
“老夫是天残宫的守墓人，百年前人称天痴！”
“小子见过天痴前辈！”
“小友想必已知自己便是老夫苦候百年的有缘人，准确的说是天残宫千年来所等候的人！”
“天痴前辈，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莫需有的东西，夜无心自然不会相信什么所谓的有缘人这个说法！
这就仿佛街头突然冒出个光头，告诉你与佛有缘，然后就要送你串佛珠，你会怎么看？
是个人都知道后面有坑！
而且，信的越深，坑的越狠，埋的越实！
传言，成佛有两大捷径！
一是大奸大恶之人，放下屠刀，可立地成佛！
再则是心怀大慈大悲之人，地狱不空，势不成佛！
两者皆是走极端之路，行极端之事，故而成佛极是容易！
而古刹名寺中的大师与高僧，那个不是从小沙皮开始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修得正果？
故而，在夜无心看来，所谓有缘人就是被坑到下地狱的实诚人！
他自认虽非什么心狠手辣之辈，但也绝非慈悲之人，就算是入了地狱怕是也成不了佛！
故而，一旦落实个这有缘人，怕是再无出头之日啊！
“千年之前，师祖曾留下玉简，言明八百年后天残宫灰飞烟灭，再过两百年有缘人自禁地桃源绝谷现身，当为天残宫再现之时！”
这都哪跟哪？
咋还整出个千年预言了呢？
能预测还无法避开或化解，那得笨到什么程度？
“这会不会是巧合，小子莫名受困谷中，今日方得以脱身，委实不明所以！”
对方把这劳什子老祖都给搬出来，不会以为他就信了吧？
“小友无需有太大的压力，天残宫时至今日，早已泯灭于世！”
泯灭于世？
这就好，怕就怕半死不活的，那才折磨人！
若是被强逼着当个保姆，那得让人多尴尬啊？
至于泯灭于世，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此事小子深表惋惜，但若说是有缘人，可小子与天残宫诸前辈先贤从无交集，这事从何说起？”
疯癫老人自从清醒过来，就是一幅道貌岸然之态，至于是不是得道高人暂且不论，但夜无心这样的小娃娃在其面前，多少还是嫩了些！
“天残宫如今仅剩下老夫一人，余者百年前便已道消身陨，与小友自是毫无瓜葛！”
“那前辈看看是不是传言有误？”
“不，不是传言，是师祖的金口玉言，又岂会有误！”
“啊……”
“不用怀疑，小友身份不会有误！”
“这……”
“小友无需担心，天残宫对有缘人并没有强制性要求，亦无任何约束！”
“那这个有缘人？”
“有缘人有缘人，自当是与天残宫有缘，若有一日，小友能振兴天残宫，当然是大喜，若无此可能也是天意如此！”
“那天残老祖留下玉简是何寓意？”
“师祖留下玉简，若是寻得有缘人，能振兴我天残宫当然最好， 如若是不能亦命中注定！”
若真如此，还留什么预言？
等什么有缘人？
哪儿凉快那呆着去不好吗？
还浪费上百年的光阴，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做什么？
“原来如此……”
夜无心腹诽不已，似乎明白了些，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师祖他老人家功参造化，学究天人，一言一行皆是顺应天道！”
修真之人，还讲究顺应天道？
所谓修真之人，谁不是掠夺一切为已用？
当然，不可置否，逆天而行是道，顺天而行同样也是道！
“小子诠才末学，唯恐辜负天残老祖与前辈的厚望，若他日学有所成当尽绵薄之力，为振兴天残宫添砖加瓦，以抱前辈今日解惑之恩！”
“不妨事不妨事，事事命中注定，非人力可违！
这么好说话？
这感觉怕是不对吧？
所谓老而不死，谓之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