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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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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述文在苏弘瑀的病房门口守了几乎一天。

    他六神无主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单手扶着额头,被苏淮暴力抓着头发浸冰水、苏弘瑀为自己挡枪而重伤的场景不停地在眼前和脑海中闪现回忆。

    头发、上半身一半的衣衫被冰水浸湿,又自然风干,背靠坚硬的墙面,一股彻骨的寒意猛然袭来。

    他离苏弘瑀的病房好一段距离,却依旧能听到苏夫人微微抽泣的呜咽声,和时不时和苏淮交谈的声音。

    偶尔,苏淮的副官手上又捏着一份薄薄的、被牛皮纸袋封死的文件神色匆忙地走进病房。

    又是情报吗?可自己已经力不从心了。

    他真的不想再因为自己而牵连其他人了

    保不准苏淮会对他赶尽杀绝,他已经递了消息给知远,让知远赶紧逃出景城,速回组织总部。当知远拉着他的手,焦急地说要带他一起走,自己却不得不拒绝。

    我已是真正被督军府深恶痛绝的地下党,若我和你一起逃走,你会彻底被我连累。

    还有苏弘瑀

    他明明是那军阀的亲弟弟,为什么要帮我挡那一枪呢

    我是他的敌人不是吗?

    病床上,苏弘瑀苍白孱弱的身影突然重击述文的大脑,述文痛苦地用双手抓住头发。

    明明该挨那颗子弹的是我。

    该死的是我。

    为什么你要这样拼命保护我

    你不应该的。

    “儿子!你醒了!”苏夫人欣喜的呼唤从病房中传来,混沌之中的述文猛然睁开眼,站起身悄悄靠近病房。

    片刻之后述文就看见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成群结队地走进了苏弘瑀的病房,又好像如释重负地出来。

    “咳咳”苏弘瑀艰难地从病床上坐起身,包扎好的伤口传来一阵阵不可言说的剧痛和撕裂感。苏夫人心疼地扶着他慢慢坐起身。

    才抬头,苏弘瑀就直愣愣地对视上了椅子靠墙坐着的苏淮。苏淮锐利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瞳孔中仿佛镇坐着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苏弘瑀沉默,他知道苏淮在气什么。

    “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很难受吧”

    “多谢姆妈,我没事了,劳您挂心。”

    苏夫人温柔轻细的声音从病房内传来。述文靠在病房门边的墙上,仔细聆听着里头的谈话声。

    苏弘瑀的声音沙哑的已经听不出他原来浑厚温和的音色,但语气却依旧是让述文着迷的温柔和优雅。

    他多想探出头去,悄悄地看苏弘瑀一眼。哪怕一眼就好,仅仅一眼他就知足了,只要确认他没事就可以了。

    可是他不敢。

    苏弘瑀替他挡住了死亡,挡下了他不该承受的一击。

    强烈的愧疚充斥在述文的心头,他已经没有任何勇气面对苏弘瑀了。就连躲在暗处偷偷看他,也不敢。

    病房里,苏淮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苏夫人和苏弘瑀寒暄了好一会儿后,沉声说:“姆妈,时候不早了,我让王副官送您回去吧。”

    “我有话想和小瑀单独谈谈。”苏淮的语气是不可质疑的命令。

    病房门外的述文心底咯噔一下!

    苏夫人僵硬了笑容,盯着冷冰冰的苏淮几秒,转头看了看同样面容凝重的苏弘瑀,最后只好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柔声嘱咐苏淮:“阿淮,你弟弟身体不好”“我知道,您尽管放心。”

    副官收到苏淮命令的眼神,毕恭毕敬地把苏夫人请出了门。

    瑀夫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瞬间,苏弘瑀的病房门被哐当一声重重关上!述文这才敢从墙边探出身子来,轻轻伏在门边。

    病房内的苏淮已是满面怒容,威慑力十足的嗓音质问道:“为什么替简述文挡枪?”

    “大帅,我错了。”苏弘瑀默默别过头,答非所问。

    苏淮抄起墙边的椅子重重往地上摔去,那声音让人胆寒不已:“你当然有错!苏弘瑀,如果你不是我亲弟弟,我现在就可以一枪毙了你!”

    苏弘瑀的声音依旧平淡嘶哑:“督军府内不分关系亲情,大帅大可以依法处置属下。”

    “依法处置?呵,那好,你给我一个处置你的理由,为什么替那个该死的卧底挡枪?”

    “枪已经挡了,属下的大错已经酿成,大帅尽管处罚就是,还何必计较原因?”

    苏弘瑀的态度波澜不惊,嘴上说着认错,神色却是明摆着不后悔替述文挡枪一样!

    苏淮的怒火顿时烧满了心房,全身的血液冲上脑子,他暴怒的掏出□□,扣下扳机对准了苏弘瑀!

    苏弘瑀抬眼直视那黑洞洞的枪口,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

    听到□□扳机扣响的一刻,述文恐慌的眼泪瞬间溢满眼眶,纤瘦的手猛的握上门把手就想开门闯进去!

    可是他不能。

    但苏弘瑀苏弘瑀述文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在不停颤抖的嘴唇。

    苏弘瑀决绝地望着气的手都在哆嗦的苏淮:“开枪吧,大帅,属下存心庇护卧底,罪该万死。”

    请罪的言辞出口后,苏弘瑀布满血丝的双眸中泛上泪花,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是督军府的师长,是苏公馆的二少帅。

    述文是地下党,是他的敌人,他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敌人挡枪,已经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承认他该死,苏淮想怎么处置他,他都接受。

    可是简先生

    苏弘瑀的笑容愈发的苦涩和无奈。

    简先生,对不起。

    在下,再也没法护着你了。

    苏淮瞪大眼看着自嘲啼笑的苏弘瑀,握着枪支的手猛的攥紧!

    “你还真是为了那个卧底死心塌地,你以为老子不知道?我知道你喜欢他!老子告诉你,不可能!你和他此生都不可能!”

    暴怒的咆哮过后,一声刺耳的枪响在寂静的医院中昂然炸开,带着恐怖的回声!

    述文仿佛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呼吸。他的眼泪再度从眼眶中滴落,恐慌的眼神已经变得空洞无物,身子贴着病房门滑下,如失去了牵线的木偶般跪坐在了地上。

    苏弘瑀被苏淮亲手杀了吗

    苏弘瑀彻底为他而死了吗?

    不不

    生活的欲望逐渐在述文的心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痛苦。

    然而这份痛苦还没蔓延多久,述文的思绪便再次被病房里的声音拉了回来!

    “大帅,何苦对属下手下留情?”苏弘瑀的声音在这声可怕的枪响过后,依旧是说不出的平静。

    他没死!述文眼前一亮,快速地站起身再次伏上门。

    病房里,毫发无损的苏弘瑀淡漠地看着苏淮。床前的苏淮气的胸口上下起伏,口中不断重重喘息,那双锐目还染着猩红的杀意。

    持枪的手依旧平举,枪口还冒着缕缕硝烟。而在苏弘瑀身后的白墙上,有一个明显的子弹孔。

    十辰于闭了闭眼睛,张开苍白干裂的唇,声音悲凉又痛心:

    “大哥,多谢你对我如此包容,你说得对,我并不适合从军,因为我做不到像你那般心狠。”

    “我确实爱了个不该爱的人,我实在忍不住把自己的情爱掺杂到督军府的事务中去。”

    “大哥,我记得我中枪昏迷前,你答应过我,不杀简述文。”

    “你不必再顾及我与你的血缘关系而念旧情,你想如何处罚我,我都接受。”

    “但我求你放过简述文。”

    一句卑微到令人心痛的哀求,让门外的述文心脏好像被人用手死死掐住似的疼,忘记了跳动,只会恶狠狠地抽搐。

    苏淮的脸色惨白如纸,他只是攥紧双拳微眯着眼睛,沉默地等着苏弘瑀把话说完,可他剧烈的呼吸幅度已经出卖了他心底的愤怒。

    苏弘瑀的手撑住床,额头渗出细汗,他忍着伤口的剧痛将身子坐直,对着苏淮微微垂下头颅。

    “求你,放过简述文,把他和他的父亲赶出景城,一辈子不让他们再进城,管他们去哪儿都好。”

    “大哥,我发誓,关于他,这是我向你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

    苏弘瑀的手用力扯住床单,地下室中述文满脸泪水望着他的情景仿佛还在上一秒。

    对不起,简先生

    最后的最后,我只能这么保护你

    述文咬住下唇,手上紧张地捏着衣角。整个空间陷入了死亡般的寂静,病房内久久传来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苏淮冷酷的声音无情地打破了沉寂。

    “呵,不行。”

    述文的眼神里满是意料之中的黯淡,而病房内的苏弘瑀也如遭重锤一样的愣住了。

    苏淮迎上苏弘瑀震惊的眼神,将被自己摔在地上的椅子扶起坐下:“赶出景城可以,但老子从不让任何一个妄图加害督军府的人活着从景城出去!”

    苏弘瑀蹙眉,急切地喊道:“大哥难道是怕养虎为患?可把简述文赶出景城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进城,如何还能加害督军府?!”

    苏淮宽大的手掌几乎要把椅子扶手拍碎:“事到如今你还帮那个卧底说话!苏弘瑀,老子看你真是应该再挨一枪好好清醒清醒!”

    看着苏弘瑀已然哑口无言,苏淮继续怒斥:“你把地下党这个组织想的真单纯!若真像你说的这般简单,那每个派系的军阀都不必再防范卧底了!”

    “你不可能没有法子让简述文一辈子都拿不到你的情报!”见苏淮铁了心要对述文下杀手,苏弘瑀的声音顿时拔高。

    情绪猛然激动让苏弘瑀的伤口如火烧般的疼,嘶哑干燥的嗓子加上突然的怒喝,苏弘瑀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声声清晰又困难的咳嗽透过门板传入飒飒耳中,述文几乎要把下唇咬的出血,不知不觉,两行清泪再次从述文眸中滑落。

    苏淮只是冷眼看着咳的要虚脱的苏弘瑀,镇定地回答道:“是啊,我当然有法子让他再无机会接近督军府,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就是最有效的法子!”

    “他的阿爸已经被我关进了地下室,我这就去让他们父子重聚!”

    丢下一句话,苏淮从椅子上站起身,往病房门口走去。

    “大帅!”苏弘瑀突然停下了咳嗽,厉喝一声。苏淮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对视上苏弘瑀惊怒的眼神。

    “一言为重百金轻,你答应过我不杀他,如今你是想反悔吗?!”“苏弘瑀!老子警告你,你别以为你对他的爱很高贵,高贵到连老子都能为你放过他!”

    苏弘瑀盯着苏淮的眼神锋利如光剑,眼底宛如翻滚着凶猛的海浪。可他却什么话都没法再辩解了。

    苏淮冷哼一声,放低了声音,语气里是十足的警告意味。

    “苏弘瑀,你自己好好想想。”

    “想想,你是谁?是苏家的谁?是督军府的谁?是我的谁!你这条命属于谁!你该为谁拼死效力!”

    “你别忘了,阿爸还在世之时,对你我兄弟二人说的话!”

    “无论对方身份,凡是敌人,就该粉身碎骨!”

    苏淮的话就像一根根尖刺扎在苏弘瑀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只属于述文的那一处。

    听见苏淮的脚步声,述文急忙退到墙边躲起来。

    确认苏淮走远过后,述文才重新回到病房门边,透过半掩着的门,述文终于看见了病床上魂不守舍的苏弘瑀。

    “我是苏弘瑀,是苏家次子,督军府的师长。”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苏弘瑀自言自语的呢喃传入了述文耳中。

    “我知道,我为苏家、为督军府而生,我也应该为这两者而死。”越来越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悲戚,述文捂住嘴闭上眼,小声抽泣着。

    “我知道他是卧底可我,忍不住啊。”

    话语的尾音带着嘲讽的笑意,述文用力摇摇头,捂住嘴唇的手用力紧了紧,泪水顺着他的手背流下。

    你不能爱我的。

    你不能忍不住的。

    你也不该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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