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8章 最是公道陈大郎

    下山的最后一段路蜿蜒在一大片杂树丛生的山林坡地中，地面落叶被风吹开的地方，露出苍黑色的土坡地。

    走出林地，钱不愚眼前豁然开朗，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人烟稠密的镇子。山路到此变得开阔平整，一直延伸到镇子里，消失在鳞次栉比的青瓦白墙建筑中。

    整个余下的路程平淡安稳，钱不愚一路欣赏着美景，一边顺着山路来到了通天镇。

    他脖子上扛着盘成一圈的巨蛇，信步走进山脚下这个五条大小不一的山间小河交汇的大镇子。

    在半山腰时，钱不愚就在道路的地势高峻处看好了方向，自己从北向南而来，雷大夫的诊所在镇子东南码头附近，那么诊所就在他的左前方，朝这个方向走到江边，找到码头，估计就离雷大夫的诊所不远。如果一时找不到，再找个脚夫问问也可以。

    人烟密集的地方，便是钱财聚集的地方。人气便是财气，自古都是如此。

    繁华的大镇子里，财主和富户众多，游手好闲的地痞混混也多。这些地痞混混靠着敲诈勒索、蒙骗外地人和欺压本地平民为生，往往有些自己的生存门道，倒也生活得自在。

    人性相同，通天镇也和别的镇子一样。富户和财主看不起地痞流氓，又悄悄操纵着地痞流氓。

    钱不愚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人烟稠密、生机勃勃的镇子。而在他前边七八丈远的地方，“过街老鼠”屠炜仁和“烂眼崽”蓝二娃，一边啃着刚从老实巴交的菜农竹筐里抓来的黄瓜，一边也在打量着刚刚走进镇子的扛蛇少年。

    这两个泼皮懒懒散散歪歪斜斜地游荡在大街上，周边过往行人虽多，但大家都小心而厌恶地躲着他们。狗屎谁都讨厌，但谁也不会主动去踩它。而会主动去糊人衣服的狗屎，谁不想离它远一点？

    “这又是山上下来卖野味的猎户吧？我们且去看看他卖的什么？要是好东西，咱们发扬传统，发善心做好事，帮他卖掉，”蓝二娃眼睛贼霍霍的，指着接头那个高大的身影说道。

    “不行，这人好像有点不好惹，你看他体格好壮实，扛的猎物也不小，恐怕有一身蛮力。万一他真要动手，我们怕是镇不住，要吃亏。你去多叫几个壮实点的人来，好跟他说话，”过街老鼠屠炜仁瞟了一眼钱不愚那魁梧的身板和粗壮的胳膊，轻轻摇摇头。

    钱不愚踏上又宽又直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四处张望，只见街道上行人仿佛游鱼穿梭，街道两边都是青瓦白墙两三层漂亮小楼，各家都用竹竿高高挑出各色店招、酒旗和大布望子，向游人宣传各自的经营项目和特色产品，很像他逛过的一些现代古镇。

    酒香气、烟火气与脂粉香气混杂在一起，直冲钱不愚鼻孔而来，冲得他打了两三个响亮的喷嚏。

    街面上人来人往，行人说话声、铁匠铺的叮叮当当打铁声，店内客人谈笑和小二和跑堂的呼喊声不绝于耳，果然是个繁华所在。

    钱不愚穿着一身满是布丁的粗布衣服，脖子上盘着一条巨大的蛇尸，腰间别着一把柴刀，这副打扮，一看就是个来镇子里卖猎物的山中少年猎户。

    只是他肩头扛着的猎物个头和形象都有点惊人，让旁边的行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位大哥，真是厉害！你扛着的这条大蛇，怕不有好几百斤重吧!”钱不愚没走两步，立刻就有一个貌似掮客的机灵小伙快步上前，眼睛贼溜溜地看着他壮实的身板和脖子上扛着的大蛇，走了过来搭讪。

    “还好。”别人打招呼，钱不愚也礼节性的回应一下。

    “小兄弟看着面生，是初来此地，要找地方卖掉猎物的吧？我知道一家店家，收购野味价格公平，不如跟我过去，包你的这条大蛇能卖个好价钱。”小伙见他面相年轻稚嫩，约莫十四五的样子，看起来满淳朴(傻不愣登)的，没啥心机，心中一喜，称呼也改成了小兄弟。

    钱不愚对这个贼兮兮的小伙观感不好，正要把他打发走，却有人将小伙子推到一边。

    “胡小三，你又来骗人了。昨日那个猎户听了你的话，跟你去了兴顺成老号，结果他那最少值八十两银子的一头肥壮野猪和两只活蹦乱跳的好大个锦毛野鸡，被老板用三十两就买走。帮老板坑了人家至少五十两，你后来得了二两的谢金是不？”另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三角眼塌鼻梁青年走上前来，一把推开胡小三，言语间毫不客气，当面揭他的老底。

    陈大郎一开口，周边本来要上来揽生意的掮客都闭了嘴，那个叫胡小三的机灵小伙被他当场揭了老底也不敢还击。

    胡小三被一把推开，但不敢反抗，他一听见这个人说话，立即忍了。

    “这位小哥，在下陈大郎，专门在这通天镇做些居间撮合、介绍生意的善事。本人为人至诚，最是公道，有点薄名，街坊四邻都知道的。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家真正能出好价钱的好店家，帮你把猎物卖掉，任凭价格高低，只收你十两银子的介绍费。”青年给钱不愚拱了拱手，眼神却很强势，仿佛这单生意他拿定了。

    “刚才胡小三介绍生意时都没说要收钱，你怎么要收我的什么介绍费，而且一收就是十两银子，凭什么，就凭你脸大？”钱不愚对三角眼陈大郎的感觉更不好，觉得他的做派和神态太过于霸道。

    “这十两银子也不是占你便宜，因为这位兄弟如果一直跟在你身边，只怕这个镇子上没有人敢买你的猎物，是吧，侯三。”陈大郎一指站在钱不愚身边的一位矮壮黑粗街痞流氓模样的家伙，得意的笑着。

    “谁说不是，”一个面容凶恶、袒胸露怀的肥壮汉子应声而出，站到钱不愚对面，瞪起野猪一般的浑浊眼珠恶狠狠的盯着他。

    “你若找不到合适的买主，或者跟了胡小三这样的家伙去了黑店，只怕要亏得大了。现在胡小三不想接你的生意，侯三又想整天跟着你，只怕你的东西更是卖不出去。”

    “所以你看，只有我才能帮你卖掉你的猎物，收你十两银子一点也不为过，”陈大郎见钱不愚面相稚嫩，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欺他人生阅历尚浅，说着便伸手要去挽他胳膊。

    钱不愚后退了一步，避开陈大郎伸过来的爪子。

    “不用，我的猎物我自己处理，不劳你费心，谢谢你的介绍，”面对如此明显的威胁，钱不愚哪怕再愚钝，也明白遇着街头混混地头蛇了，他并不害怕，口头上当然要拒绝，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伎俩。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个陈大郎上来抢胡小三的生意，还当面打脸揭短，胡小三还不敢反驳，而且揽生意就揽生意吧，还派人跟踪威胁，说着说着就要动手来强行拉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此人仗着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和势力，在这地盘上霸道惯了，早已习惯了如此嚣张的做事方法。

    “嗷，你既然要自己处理，把我们的好心当作驴肝肺，那就算了。但大家都听到了，”陈大郎对着周边的人团团作了个揖，又回头指着钱不愚，抓住他说的那个“谢谢”两字做文章道，“他都知道我‘费心’了，还要谢谢我的辛苦介绍……”

    “小子你听好了！我陈大郎时间宝贵，可不会白费口水帮人介绍生意，跟你说这么半天的话，已经是耽误我一两笔生意的时间了。而且我还帮你避开了胡小三那个坑货。就凭这两点，今天你拿出二十两银子做谢钱吧，谢酒就算了。”陈大郎恶狠狠盯着钱不愚那略显稚嫩的脸，仿佛立刻就要向小羊下口的饿狼。

    配合着陈大郎的姿态，侯三又向前踏出一步，继续向钱不愚施压。

    众人一下安静下来，陈大郎凶焰炙盛，在这个镇子上不知道敲诈了多少老实的山里农人和猎户。不过众人只要不被陈大郎欺负到头上，就不会主动出头，甚至一句公道话都不敢讲。

    今天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变成了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少年钱不愚。从钱不愚这身穷小子的打扮来看，漫说二十两银子，恐怕连二钱银子都拿不出来吧，陈大郎这是看中了他的猎物，又见他年轻没见过世面，谅他一介老实山民不敢反抗，打算强抢啊。

    众人越围越多，要看钱不愚如何应对。民众心理普遍只想要看戏，只要有热闹可看，且不波及自己，那么看别人倒霉也是一场好戏，能给自己平淡如腐水的生活荡漾起一点散发着恶臭的波澜。

    “赶紧掏钱！陈哥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表示一下谢意，只怕今天走不脱！”紧跟在钱不愚身边的侯三和另一名疑似陈大郎狗腿子的家伙在一边帮腔。

    “我没有二十两银子，半两也拿不出来，唉，这怎么是好，要不这条蛇就归你了吧，”钱不愚见陈大郎瘦竹竿一样的身材，心生一计，逗他玩玩。

    “哗”，众人见他这么快就服软了，没让他们看到想看的冲突戏码，真是不爽快。有人甚至笑骂和指责钱不愚软弱无能，却没人敢说陈大郎无耻霸道。

    陈大郎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是个怂包，如此胆小怕事，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乡巴佬，空有高大健壮的体格，性格却胆小懦弱如鼠。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打到这条大蛇的，是捡来的吧？

    陈大郎猜蛇的来历没猜错，果然是靠运气捡来的，但他对钱不愚的性格判断完全错误。

    他立即转为欣喜，走近前去，让钱不愚放下那条大蛇。

    钱不愚岂能一来就被这等街头小地痞镇住？想当年老子氪金打游戏的时候，pk从来不犯怵。这回穿越过来，可不是要受腌臜气的。

    他伸出右手捏住陈大郎的手臂，口中道：“大蛇给你了，拿好哦，” 接着左手一伸，从自己脖子上取下那个巨大的蛇尸甜甜圈，挂在陈大郎脖子上，一撒手，只听“咚”的一声，陈大郎被那条三四百斤的蛇尸压趴在地上。

    陈大郎见蛇尸巨大而且新鲜，估计能卖个好价钱。但看着这个少年扛着它好像毫不费力，估计它的重量也不会太重，没想到挂到自己脖子上，却重如泰山。

    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没想到这个少年手劲奇大，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臂，竟然像个老虎钳子一样捏得紧紧的，情知不好却挣脱不了。

    陈大郎敲诈少年，少年拿大蛇把陈大郎压倒放翻，人群饶有兴味地看着故事转折，高兴得跟过年一样。周边的人见这里人群聚集起来，也向这里汇聚，慢慢的人越聚越多。

    陈大郎被大蛇压着，大喊“侯三、侯四，两个狗奴才快来救我！”

    刚才在一边帮腔的狗腿子侯三侯四，见到陈大郎倒地、听到主子呼救，连忙过来要打钱不愚，却被钱不愚两掌轻松扇倒，将他俩与陈大郎并排压在重量惊人的巨蛇甜甜圈下面。

    周边的人慢慢的越围越多，都来看热闹。

    钱不愚轻踢了压在蛇头下面的陈大郎一脚，“蛇给你了，还不拿走，躺地上干嘛？”

    蛇尸有一半压在陈大郎身上，全部重量并没有完全由陈大郎承受，但也压得他动弹不得。

    “你给我等着，老子要你出不了这个镇子！”陈大郎虽然被压却未受伤，而且凶焰不减，还能出声威胁。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钱不愚将蛇嘴掰开，一只手就把陈大郎的脑袋塞了进去，让冰凉湿软的蛇信子贴在他脸上，白森森寒光的尖锐毒牙对着他的眼珠，“你再好好想想，还要不要这条蛇了？”

    “好汉饶命！”陈大郎闻到蛇嘴里的腥臭味，脸上贴着冰凉的蛇信子，眼珠盯着面前的毒牙，生怕被它擦破了一点点油皮，可能就性命不保。想到动不动就可能死掉，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裤裆已经湿漉漉一片，“蛇不要了，好汉饶命！”

    钱不愚提着大蛇站起身，把这条巨大的甜甜圈又扛在脖子上，一抬腿，从陈大郎和他的两个狗腿子身上跨了过去，走向前面的街道，人群忙不迭让出一片空地，生怕看热闹看得引火烧身。

    陈大郎羞愧难当，站起身来，含恨看了一眼钱不愚的背影，带着两个狗腿子扭头就走。人群虽然看的暗暗爽快，但哪敢触他霉头，只管让路，谁也不敢跟他搭讪。

    围观人群中，屠炜仁看了钱不愚收拾陈大郎等三人的过程，心中暗道好像低估了这个少年，他并不好惹，想赶快通知蓝二娃别找人来堵他了，却不知道蓝二娃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