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陆苍宇
十三年前,陆苍宇的父亲陆振战死沙场,留下三儿一女,最小的儿子便是九岁的陆苍宇。
圣人亲自送陆振尸首回到陆府。
陆苍宇在家中就像个野孩子,没去私塾,没请先生,没练武艺。在府内上下没人管得了他,是个混世魔王。
九岁的陆苍宇站在父亲灵堂里,还不懂何谓生死。长兄陆苍浪要他跪下朝着灵柩磕头,他不肯,脖子一扭往外就跑,灵堂门口跟黄袍金甲的圣人撞了满怀,陆苍宇一屁股坐在地上。圣人像拎一只小猫崽一样,将陆苍宇拎了起来。
陆苍宇被衣领勒得闭住气,满面青紫,却看清了眼前人。
圣人把他放下,陆苍宇竟然撒起泼,还不到圣人大腿高,对圣人全打脚踢。圣人躲闪两三下,一脚将陆苍宇绊了个狗吃屎。陆苍宇站起身又扑了上来,圣人身后侍卫正要上前,圣人一摆手:“朕收拾收拾这孩子!”
圣人觉得九岁的陆苍宇实在太矮,不方便还手,于是竟然席地而坐,和陆苍宇打了起来。
陆苍宇平日里再厉害,也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圣人坐在地上一只手就挡住陆苍宇所有毫无章法地乱抓乱打,找机会照着陆苍宇脑门就是脑崩儿,挡两下又是一个大嘴巴……
陆苍宇一直被打得满脸青紫,两个手腕已经都被圣人反拧在了身后。
“松开你,还要打吗?”
陆苍宇既不说话,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圣人道:“朕先放开你,现在要去送你父亲一程。你若不服,等明日你再来跟朕打!”
圣人松开陆苍宇,站起身,甩袍离去。陆苍宇站在原地,眼泪汪汪地看着圣人,倔强地忍着眼泪不肯哭出来。
陆振的正妻三年前就已病逝,眼下又没了陆振,两房妾室要分家。家中长子、二子已经在军中效力。小女儿是其中一个妾室所生,自然随母亲走。没人要这正妻所生的小儿子陆苍宇。
圣人带回了陆振的双锤,铠甲,马槊和那柄重剑苍海冷泧。长子陆苍浪拿了双锤,二子陆苍涛拿了铠甲和马槊,重剑苍海冷泧便留给了幼子陆苍宇。
陆苍宇偷听到两个姨娘商量分家,却人人都把他往外推。他凭借本能认定那个黄袍金甲的男人,才是自己的去处。那是他自从记事以来从未见过也触碰不到的高度。只是一种本能,他心向往之,便没日没夜地吵闹着要跟圣人走。
圣人提拔了陆振长子、二子的军职,并将陆苍宇接进宫,交给王皇后教养。
一路上,陆苍宇与圣人同骑一匹马,是坐在圣人身前被接进皇宫的。
而同年,同样九岁连名字都还没有的薛兴是在奴隶笼子里运进来的。他们只有年纪一样,其他毫无相似,被放在一起,一同训练。二人虽然没一同上过战场,但是一轮轮内卫选拔比试中,成了金兰好友。
十五岁,陆苍宇成为了圣人侍卫。他高兴地跑到富怡宫,专门去告诉王皇后此事。王皇后也很替他开心,“以后就是天子近臣,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要当心。朝中上下几百双眼睛可都看着呢。别给陆家丢人。”
“是。臣谨记在心。”陆苍宇叩首。
“起来吧。”
陆苍宇却仍然跪在那里。
“还有何事?”
“臣在皇后殿下身边六年,一直有一事不明,今日斗胆想请教皇后殿下。”
“你说吧。”
“臣诗书古史也读了不少,当今圣人怎么看都是盛世明君。”
“自然是。”
“可是,书上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圣人为什么没有儿子,不立太子。朝臣也总说圣上无后,不立皇储,于江山社稷不稳,不是明君所为。”
王皇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正在犹豫。陆苍宇接着道:“可是,圣人不是无道昏君,圣人不好酒色,没有宠妃,对皇后殿下也是相敬如宾。无论朝政多忙,每三日都来富怡宫与皇后殿下共进晚膳。臣不解。”
王皇后挥手,两边宫女都退了下去。“你起来吧。今日既然你问起,我便都告诉你,也免得你同旁人打听,听些不三不四的谣言回来。”
陆苍宇起身,垂手而立。
“圣人确实不是昏君,不好女色,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女子。”
王皇后便把二十多年前,薛荣信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陆苍宇,最后说,“这世间,就是感情最难说得清,喜欢谁,不喜欢谁,会喜欢女子,还是钟情男子也都不由自己控制。苍宇,你九岁见到圣人,就哭喊要跟随他,这是为什么,恐怕连你自己也说不清。这些年你在我和圣人身边长大,我们带你如亲生儿子一般。可你对圣人感情如何,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陆苍宇听到这里,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他自从十三岁懂得男女之事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子,而他每次见到圣人时紧张又欣喜的心情,也让他明白内心所向。他压着心中情感,不敢流露半分,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是,在旁人看来一望而知。他此前也确实已经听到过很多关于圣人好男色的传闻,他今日便是想跟王皇后求证此事。
王皇后接着说道:“苍宇,记着,不要做让皇室蒙羞,让陆家蒙羞的事情。”
“是。臣不敢!”
可这一番告诫,如今看来,终究还是白费了。
这一年,同是十五岁薛兴,选入了龙麟卫。他二人都带着对圣人最大的忠诚,一个成了天子亲卫,一个成了朝廷内卫。薛兴拿到干将、莫邪给的那些迷烟,丹丸,毒药时,还跟陆苍宇炫耀来着。两个少年把酒言欢,恨生不逢时,不能醉卧沙场!
半夜,陆苍宇在屋内地上醒来,薛兴还酒醉昏睡。他只是一时好奇,偷偷留了薛兴带来的迷烟和毒药。
然而这药,竟都用在了墨云身上。
三年前,墨云被进贡到这皇宫。抓伤思尚义,莫名其妙出现的野猪,黑熊,失踪的马夫和小侍卫。
陆苍宇觉得这一件件都透着不祥,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祸事。他收买行宫尚食局里两名负责给墨云准备生肉的掌刀。让他们给墨云肉里下毒,失败了。
最近,更是因为这妖兽,连朝堂都震动了。三品以上大员屡屡被罢免,五品以上大官朝不保夕。
圣人登基二十多年从没过今日这种局面,朝廷动荡,宋相的那些私下里小动作,在陆苍宇看来皆是因为墨云!只要除掉墨云,一切就会恢复到以前。而他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让一切恢复从前。
他知道墨云对圣人来说有多重要。所以,他在行动之前,就抱着无论成功失败都必死的决心。失败了,只怕自己会命丧当场。如果侥幸成功了,他也会回来跟圣人请罪。
于是,他还做了一件荒唐事。只为了让自己的死,铁板钉钉。
他勾引了王皇后富怡宫里的宫女铃央。
侍卫和宫人不一样,是健全男人。侍卫、守卫、亲卫在皇宫出入必须十人或十二人整队行动,任何人不得单独脱队,去哪里去做什么也都有固定路线,就是为了避开后宫女眷。
陆苍宇身份不同,他是王皇后亲自带大的,有每日到富怡宫给王皇后请安的惯例。十五岁成为圣人亲卫后,圣人也允许他可以单独在宫内行走。
即便陆苍宇十六岁成年后,每日请安改成每十日一次,也皆是单独来。
富怡宫里一个名叫铃央的宫女,每次见到陆苍宇时的眼神,就是个傻子也懂了。
然而陆苍宇一直视而不见,每次来请安都目不斜视。
陆苍宇前日里又请了假,在晚膳前,来到富怡宫给王皇后请安。告退时,郑重地给王皇后磕了三个头。
出了大殿,陆苍宇就迎上了铃央的目光,一直到把铃央引到宫女居住的屋内,反手上了门闩。
“陆大人。”铃央娇滴滴的声音,“叫奴婢来……”
陆苍宇卸掉甲胄,解下佩剑,走向铃央。
“陆大人,你这是……”铃央一边退一边有些恐惧。
“你不是仰慕我很久了吗?”陆苍宇抓住铃央左手带到自己怀里,陆苍宇低头鼻息喷在她耳上,低声道,“嗯?还装什么,我这样你不高兴嘛……”
。。。。。。
陆苍宇把她逼到了墙角。。。。。。。
铃央双眼含泪惊叫:“陆大人,别这样!”
“别哪样?”陆苍宇动作没停,“哭什么?三年了,你不是就盼着这一天么?”
铃央咬着嘴唇,终究没有喊出声。她是真的爱慕陆将军。可陆将军的行为感受不到一丝的爱意,甚至是满目的愤怒。
“陆将军……”
这娇柔的女声,陆苍宇只觉得刺耳,他想让她闭嘴,他吻上她,猛烈的如同跟敌人一决生死。身下的女身让他羞耻,让他厌恶自己。他暴风骤雨一般匆忙结束了这一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留下衣裙破烂,钗环散落,唇舌都被咬破的铃央,像一个被顽童糟践后丢弃的破布娃娃。
陆苍宇刚才给王皇后磕头时,王皇后就觉得不对劲。
“苍宇今日怎么有些反常?”当母亲的没有不了解自己儿子的,派了清凤仪去问问圣人身边小侍卫,是否最近责罚了陆苍宇。清凤仪还没回来,这边在屋内哭泣的铃央就被其他宫女发现了。
王皇后亲自审问铃央,铃央一口咬定自己是自愿的,二人早有私情,请皇后殿下成全。
当时已夜深,王皇后隔日派宫人去请圣人,才得知圣人出了宫。可这事不能耽搁,便让宫人一直在宫门口守着,若是见了圣上回来就请到富怡宫来。
陆苍宇之前数次到莱山,已经摸透了墨云的行踪。他一路换了三匹马,赶到莱山山脚的温泉,时辰正好,他蒙了口鼻,点了迷烟,躲到远处。
等墨云上钩。
他不知道的是,赤霄那夜一走,薛兴早两日就找干将、莫邪借了鹦鹉到了莱山,一直暗中盯着墨云和文璃。
圣人回到皇宫,下了马就喊:“去把陆苍宇给朕绑在龙桐殿外!”
“是。”一个侍卫匆忙跑了下去。陆苍宇昨夜里被百骑押回来,现在押关在内卫大牢里。
王皇后宫里一个宫人在宫门口等候多时,此时禀报道:“圣上,王皇后有请,说是关于陆将军的事情。”
圣人道:“请王皇后亲自到龙桐殿来。”圣人以为王皇后要替陆苍宇求情,他此刻刚从莱山赶回来,还不知道铃央的事情。
龙桐殿外。陆苍宇被绑了手腕脚腕,双臂向上挂在刑架上。
圣人命人端了椅子放在连廊上,等王皇后到。
王皇后来了,可身后除了随从,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宫女。
圣人看到那宫女还破着的嘴唇,哭得红肿的双眼,以及进了院子就一直盯着刑架上吊着的陆苍宇,就懂了。
王皇后行了礼,不疾不徐地说道:“这宫女名叫铃央。前日傍晚陆将军来富怡宫请安后不久,同屋住的其他宫女发现铃央衣冠不整在房内哭泣。臣妾昨日问过了,她承认跟陆将军有私情。”
“给王皇后赐座。”
有侍卫端了椅子放在圣人旁边。王皇后谢恩,坐下。
圣人气得恨不得现在就抽陆苍宇几十鞭子,习惯性往旁伸手,想起往常都是陆苍宇在一旁递来鞭子。“去叫内卫行刑的侍卫来!”他嫌后宫里宫人行刑的力道不够!
行刑的内卫带着杖、鞭到了。圣人起身亲自拿过莽鞭,“先说你跟铃央的事情。”
圣人扬手就是一鞭抽在陆苍宇胸前,登时皮开肉绽,“侍卫私通宫女什么罪?!”
“……”
“说话!”又一鞭。
“死罪。”
圣人坐回椅子上说道,“你既然知道就是一心求死。朕偏不让你如愿!两条路,陆苍宇,你若答应娶她,你即刻贬为庶人,朕亦放铃央出宫,让你二人琴瑟和鸣!你可愿意?”
陆苍宇低头不答。
圣人又问:“铃央,你可愿意?”
铃央连磕了三个头,答:“还请圣上成全!”
陆苍宇却在此时说:“臣,不愿意!”
铃央震惊的抬头看着陆苍宇。
圣人道:“好啊。第二条路,你二人只能活一个!”
“请圣上,赐臣死罪!”陆苍宇道。
圣人说:“弈洵。”
这是王皇后名讳,圣人极少这样叫她,她听出了圣人语气中的无奈,答应着:“圣上请吩咐。”。
“铃央是你宫里人,你自行处置吧。”圣上不想严惩铃央,她只是无辜受了牵连,可是又不知道要如何处置。
皇后知道此时后宫所有人都看着,她不能再心软。王皇后道:“那就,在陆将军面前,杖毙铃央!”
铃央哭得不成人形,磕头求饶。
王皇后道:“能不能饶你,就看陆将军一句话了。他若为你求情,本宫就饶你。打!慢慢打!杖脊!”
铃央当时就吓晕过去。她知道,杖脊和杖臀可大不相同。杖脊,五杖以内就可毙命。一杖,皮开肉绽。两杖,骨断筋折。三杖,内脏破裂。四杖,神仙难救。五杖!气绝身亡!而杖臀,百十下也只是皮肉伤。
侍卫端上来杖刑架子,放在陆苍宇眼前。把铃央架了上去,锁住手脚。可怜,铃央碧玉之年,身为低微的宫女,怀揣着低微的情感,为着爱慕一个人,眼看就要白白断送了性命。
一杖,皮开肉绽。
陆苍宇眼睛都不睁,只说:“请圣上,赐臣死罪!”
圣上道:“死?陆苍宇!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第二杖,圣人等陆苍宇回话。
陆苍宇咬牙不言。行刑的小侍卫都是陆苍宇手下,眼下圣人没发话,他们手下留了情。
第三杖,王皇后看不下去了,站起身,行礼:“圣上,行刑这种事,臣妾就不看了,臣妾这就回宫反省管教下人不严!”
圣人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摆了摆手。王皇后带着人走了。
小侍卫停了手,站立刑架旁等着圣人发话。
“三曲平康坊里的官儿姐儿有的是!你何苦祸害铃央!”又一鞭。
“臣,求死!臣自幼跟在王皇后身边,此番圣上无论如何责罚,王皇后都必定求情!臣不想让王皇后替臣求情!”
“把铃央抬下去吧。”圣人摆手。
“是。”侍卫应,把刑架和刑架上的铃央一并抬了下去。
陆苍宇被捆着双手,吊在刑架上。这个高度只能让脚尖勉强碰到地面,起初不觉得什么,吊久了双臂会脱臼,甚至生生拉断,十分痛苦。
圣人伸手拿起皮鞭,“把你们的陆将军吊高些!”
“是。”
“把衣服扒了。”
“是。”陆苍宇的衣袍已经被刚才那两鞭抽烂,混着皮肉血污沾在身上。小侍卫上来撕去衣袍时,疼痛又加重三分。陆苍宇咬紧牙,眉头都没皱一下,面色如常。
“让朕一句一句问,还是你自己说?”
陆苍宇羞愤低头不言。
“上次行宫里,给墨云的肉里下毒的也是你!”
“是!”
又一鞭!他的血溅到圣人衣袍上。“你,被宋颢收买了?”圣人问道。
“臣对圣人的忠心,天地可鉴!”
“那你为什么要去杀墨云?”
“为朝堂稳固”陆苍宇说不出口,他心中存是私欲,他嫉妒,嫉妒墨云可以陪在圣人左右。
陆苍宇没有回答,却说道:“前日,若是薛兴想杀掉墨云,圣上必不会如此责罚他!”
圣人气得手都在发抖,说道:“对。若是他,朕不会责罚。他只是一把刀,刀做错了事,自然是朕这个主子用得不对。你呢?你是什么?”又是一鞭。
“臣,臣是……”陆苍宇替自己悲哀,道,“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请圣上赐臣死罪,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什么都好,臣不想这样活着。”
圣人走过去捏住他下巴。他此时在圣人手中却显得分外脆弱,像是圣人稍一用力就能将他捏碎,“你是个人!你有选择!是你自己选择站在朕身边!现在又要怨吗?!”
“臣九岁见到天人之姿的圣上,做的所有选择都不怨!如今做的所有事亦不悔!”陆苍宇道。
“那到底是为什么?你不是仰慕朕吗?为朕守天下不好吗?陪朕杀尽敌人不好吗?”圣人松开他下巴,退后几步,又一鞭抽在他身上,“你九岁发过的誓,忘了?”
“臣没忘!”陆苍宇突然吼了起来,“臣曾发誓要做你的侍卫!一辈子站在你身旁!所以,臣自幼比任何人都刻苦练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礼乐射御书数!臣样样比别人强!”陆苍宇声音低了下去,低到听不见,“就为了……”
“就为了今天这个结果?”
陆苍宇抬起头看着圣人,应该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圣人。“为了陪伴圣人左右!”
“陪伴朕左右?”圣人道,“裤子!靴子!都给朕扒了!”圣人要羞辱他,让他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愚蠢。
“是。”小侍卫上去,把陆苍宇扒了个精光。
陆苍宇低头闭目忍受着赤身露体的屈辱。
“才这样就觉得羞耻?你知道那些小官、娈童、男宠都过着怎样的日子吗?!”
陆苍宇听到这句,反而扬了扬嘴角。坚毅的下巴,双眼中微微闪着银色的光。
“你在嘲笑朕?”
“臣……我不敢!”他竟然改口称“我”
“你?好啊,你!你就这么想做一个男宠?!”
陆苍宇今日抱着必死的决心,心一横,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道:“薛荣信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为什么不能像薛荣信那样陪伴圣人?”
圣人怔在原地,这高墙里没有秘密,可这件事二十六年来,从无人敢在圣人面前提起。
圣人对周围侍卫说:“你们都下去吧,朕不召你们都不必进来。”
“是。”众侍卫退下。
圣人喝道,“你也配跟他相提并论?!”又一鞭抽在他胸口,那健壮的刀刻般的胸膛已经血肉模糊。
“我陆家也是世代公卿!门第不输薛家!薛荣信也只是殿前侍卫,现在又为什么不能是我?圣人也明明赞赏过我的寒月掌打得最好!”陆苍宇不服气,“圣人身旁二十多年没有人相伴左右,可为什么会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的妖兽?那墨色连珠式古琴,是薛荣信留下来的,圣人二十多年不敢拿出来看。可圣人却把那琴送给一个连音律不通的妖兽!为什么?薛荣信生前最擅长的‘悲风’、‘寒松’,我更胜一筹!”
圣人一鞭子抽在他脖颈嘴角,让陆苍宇住嘴。“你怎么就不懂!”
陆苍宇含着泪看着圣人,舔了舔嘴角的血,“我懂!”陆苍宇已遍体鳞伤,仍然不服说道,“爱一个人没有错!”
“好啊,好!就如你所说,爱,没错。你便可以去伤害别人?甚至,害其他无辜的性命?”又一鞭,血滴溅到圣人脸上。
“我。”陆苍宇因疼痛面色惨白,眼角却红了,“我……心里疼,疼得想发疯……想伤害别人!”
圣人的愤怒此时已经化为了伤心,自荣信后圣人再没有对任何人动过任何心思,不是看不入眼,而是他不想再让任何他爱的人落得荣信那样的下场!被家族除名!被朝臣耻笑!被世人所不容!甚至惨死阶下!
圣人怎么舍得让陆苍宇落到那种境地!
墨云不同,墨云只是一只妖兽,他的出现对圣人来说,就像是上天眷顾,像是上天给圣人此生所失的补偿。
因为墨云可以不理俗人,不管俗世,独行天地之间,甚至羽化成仙,千年万年的活下去。而圣人对墨云来说只是不过这短短几十年昙花一现,转瞬便会忘记。
圣人失望地看着自己一直最信任的陆苍宇,坐到龙椅上,扔掉鞭子,气得头疼欲裂,浑身发抖,缓缓地说:“你九岁入宫,出入朕的身边,比任何人都跟朕更加亲近。朕,找最好师父教你习文练武,请最有才华的文人雅士教授你诗经礼乐。弓刀石马步剑射御书数,哪一样都不想你落在人后。朕用心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朕当男宠的!还有皇后,她将你视如己出,你前日里就这样伤害皇后?你又怎么对得起她?”
听到这里,陆苍宇失声痛哭。
圣人振袖离去,留下陆苍宇独自在院中吊着。
陆苍宇就这样在院中吊了三天。夏季夜间倒是不冷,白日里的太阳把陆苍宇晒得褪了好几层皮。
三日后,王皇后还是来求情了,圣人同意把陆苍宇从刑架上放下来。
陆苍宇站立不住,跪坐在地上,见王皇后还是来替自己求情,对着王皇后,以头磕地泪如雨下。
王皇后不忍看他,进了大殿,背对殿门,含着泪问:“圣上打算如何处置他?”
圣人深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还能怎么处置?他九岁就在朕身边,朕对他是何种感情!即便他是按律当诛,朕怎么舍得。”
“圣上还肯把他留在身边?”
“死,是解脱。在这高墙里,没有一个人的日子是好过的。他一心求死,我偏要把他按在我身边。活下去,让他为伤害过的人赎罪!”
王皇后点点头,叹道:“也许这么活着,对他来说才是惩罚!”
“来人,给陆将军穿上衣裤,送下去养伤!宣最好的御医,用最好的外伤药,让他尽快恢复!等陆将军伤好了,回来给朕继续当侍卫!”
“是!”
陆苍宇听到圣人最后一句,伏地痛哭叩首。两边侍卫上来扶他,他站立不稳,侍卫连着搀了两次,才站起来。
圣人道:“罚俸一年,他这一年的俸禄都送到铃央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