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贰章 雪下柳(前文最终章)
夜晚的北平,依旧如此繁华。灯红酒绿,锦衣满街,笑闹之声随处可闻。
偶尔,还可以看见一对谈情说爱的恋人在城墙下相会。
而此时的紫禁城,也是热闹非凡。
皇宫内,明神宗乐呵呵的坐在案台前,一边罕见地处理几封奏折,一边搂着郑贵妃说笑。
“陛下呀,何事如此高兴?”郑贵妃笑问。
“还不是青乐的婚事吗,她最近整天蹦蹦哒哒,有事没事就在梳妆台前打扮。不过啊,这孩子开心,朕就开心!”明神宗答道。
“陛下还真是宠爱郡主呢,臣妾真是羡慕。”郑贵妃半开玩笑道。而明神宗却是淡淡的叹了口气:
“朕不似一般人家的男子,见女儿如煞星。朕日盼夜盼,就盼着有几个女儿。
而这些年来,朕好些个女儿,好像被天妒忌了一样,都纷纷没了性命。只有媖儿和媁儿活了下来,但却整日病怏怏的。
朕还真是羡慕泾王啊,生了青乐这么一个健康的女儿。”
明神宗口中的泾王,是朱家王室的一个远亲小王,他的爷爷是嘉靖皇帝时期的一个宗室亲王,但现在只能算一个旁支,算是自己的表弟。
然后他明神宗登基没几年,泾王就造反了。
这些皇室造反基本都不过脑子。大部分都是看着自己的封地很不错的样子,再加上被身旁的人蛊惑,就觉得可以造反当皇帝,完全没有去衡量整个大明的力量。
然后不到一个月,这场造反就被平定了。
当时泾王及其亲族家皆被押至京城。造反叛国,夷其三族,没什么好说的。
但当一身囚服的泾王跪倒在明神宗面前时。他一没说求饶,二没有骂明神宗狗皇帝,而是求明神宗饶了他的两岁女儿,也就是现在的青乐郡主一命。
当时明神宗刚登基,心态也算仁慈,再加上泾王的认错态度非常诚恳,就下旨特赦,饶了青乐郡主一命。
但当青乐郡主被带到明神宗面前时,他惊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健康的女孩,明眉皓齿、笑容灿烂,让明神宗这个打小没外出过几次、有些阴郁的皇帝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自此便将青乐郡主留置宫中抚养,视如己出。
郑贵妃原本和明神宗谈笑,突然谈到一个悲伤的话题,有点接不上来。但停顿了一下,还是笑盈盈的说:
“陛下万福之体,上天之子,必定有德有功,以后会有健康的女儿的。”
“谢谢你,还是爱妃最体贴朕。”明神宗搂过郑贵妃,在她的唇瓣上亲了过去。
良久,唇分。明神宗一边用指头敲着桌子,一边说:“再过一会儿,礼部就该过来汇报婚礼布置状况了。”
话音未落,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你看,朕说的是吧。”明神宗有些得意地对郑贵妃说。
还没等郑贵妃应衬,一个老太监破门而入,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一脸惊恐地尖叫道:“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啦!!!”
明神宗被这太监吓到了,回过神来,一把拿起笔,向这太监的脑门砸去:“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那太监虽然脑门被砸了一下,但仍是止不住的惊恐。他嗖的跪下,颤颤地说:“陛陛,陛下,大,大事不好啦!!!”
“到底什么事!”明神宗很生气的问道。
“青……青乐郡主……自………自缢了!!!!!”那太监终于尖叫了出来。
“什么!!!”
………
………
青乐郡主的宫殿,无数的太监和宫女齐刷刷的跪在殿外,他们无比的恐惧,因为他们是专门服侍青乐郡主的。
如今青乐郡主自缢,他们会被追究很大的责任,甚至是处死。
殿内,明神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站着,他的身后,郑贵妃以及一批内侍太监,都跪在地上,低下头,都不敢说话。
在他们面前,青乐郡主的遗体就挂在那。她一身红妆,一眼看去无比美丽,简直就是一位即将出嫁的新娘。
但此时,却脖绕白绫,脚悬半空。
她脚下的锦地毯满是水污。不难看出,她生前哭过。
而在水污旁,一封信静静的躺在那里,看上去有点皱,应该是被抓过。
而在前面的墙上,有一行血红字,从青乐郡主还滴着血的手指上看,是她写的。
上面写着:
【既然你我今世无缘,那我便去来世,等你。】
明神宗颤颤巍巍的往前走,一把推开了想要上前搀扶的太监。
他慢慢的把青乐郡主的遗体放下,慢慢的抱在怀里,慢慢的、慢慢的,哭了。
他哭的很大声、很大声。这位强令数万臣民服劳役以聚财,无情除掉老师张居正家族且面不改色的“暴君”,在此时,痛哭流涕。
郑贵妃以及一帮太监宫女无人敢上去劝阻,只有明神宗一人跪在前面抱着青乐郡主的遗体,哭泣。
良久,明神宗默默的放下青乐君主的遗体。又慢慢的拿起水污旁的信。
他站起来看,颤抖着看,愤怒地看。
然后,信被撕成的雪花。
“该死的仙威,该死,该死,该死!!!”
明神宗愤怒的咆哮着,抽出腰间的佩剑,疯狂的朝空气挥砍,身后的一干人又被吓得跪在地上。
“锦衣卫!”
明神宗大吼一声,一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从屋梁上降落,稳稳地跪在了明神宗面前。
“锦衣卫指挥使洛思恭,拜见陛下!”
明神宗淡淡的撇了一眼洛思恭,怒呵道:“传朕旨意,令锦衣卫追杀五品将军仙威;大明上下,无论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凡能献其人头者,封万户侯!”
“是!”洛思恭领命飞出。
明神宗看着躺在那里的青乐郡主的遗体,身体又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一步一步的挪上前,慢慢的抱起青乐郡主的遗体,转身离开。
“回……宫。”
………
………
冬天真是狠心,下着凛冽的白雪,覆盖了万物的生机。
小溪被冻成了冰河,柳树尽去枝条,厚厚的白雪甚至盖住了树墩,唯有一株株红色的、花瓣纤细向内弯曲的花,挺立在雪与血中。
哦,对了,还有几只紫色的蝴蝶,格格不入的飞着。
秃树下,一个身着黑衣、面容沧桑的男人正在擦拭自己的佩剑。
那把佩剑上满是鲜血,远远望去,好像剑的颜色就是红色的。
男人默默的擦拭着,而他的脚下,静静的躺着一颗含笑的佛头。
那佛头是用金子做的,明显被砍了几刀,显得有些破烂。再加上男人剑上的血不断的滴落在上面,显得有些狰狞恐怖。
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使劲的用布擦着,却怎么也擦不掉。于是随意一丢,把布丢了,不擦了。
男人抬头,看着干秃的柳树,看着冻成冰的溪水,看向被雪掩埋的树墩,以及长在自己刚杀掉不久的追杀者尸体上的红色花朵,悲哀一笑。
男人的身后,一个有些稚嫩、但又有些成熟的少年默默的站着。他上齿咬着下唇,神色有些紧张不安。
良久,男人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徒儿,师父要走了。”
“师父,你要去哪?”少年问道。
男人看着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走近柳树,缓缓的蹲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拍去柳树下的积雪,又挖掉了一些土,里面露出来红木器具的一角。
看那样子,应该是一口棺材。
男人看着那口棺材,沧桑的神情变得无比温柔。他取下腰间的紫色花,这是他的季节更迭前,用法术保下来的。
他将紫色花放到了棺材上,温柔的自语道:“很抱歉,我不想打扰你的清静,但我真的想在离开前再看看你。
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我一直愧疚着,每日入眠都是你的身影,每天我都会来看你。
但这次,我要走远了。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我们,能重逢。”
说完,男人默默的把土和雪移了回去,盖住了紫色花。
男人站了起来,拎起剑,看了看少年。少年依旧紧张不安地看着男人。
男人笑了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玄灵,这么多年了,你也长大了,该独立生活了。
以后师父不在的时候,玄鸿观,就交给你打理了。”
说完,男人紧紧的拥抱了一下少年,便向着反方向,离开。
少年紧握双拳,一滴滴泪水夺眶而出。
突然,他猛地转过身,大声地、重复刚才的问题:“师父,你要去哪!”
男人听到这一声质问,无奈的叹了口气,纷飞的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在这寒天冻地下,显得有些落寞。
他径直离开,头也不回的答道: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一个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去寻找一个,
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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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毕,正文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