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竹子生产二队的生产队长许建家扛着锄头走进家门, 妻子便一把把他扯回屋里, 指着地上的一个蛇皮袋问道，“兰英托人给你带了这一袋子的书本回来，这是咋回事啊？你让她干啥去了？”
许建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蹲下来扯断蛇皮袋上的死结, 袋口打开，一摞摞叠得整整齐齐的书本出现在眼前。最上面, 还放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端正的一行字——“大伯许建家（收）”。
这孩子搞什么鬼？去哪儿淘了这堆破破旧旧的书回来？还突然给他写信？这些书就算是她有用处的，也不该带给他啊？她爹妈好端端地待在家里头呢！
抱着一肚子疑惑, 许建家把信打开。
“大伯, 我是兰英。您收到了那袋子书本了吗？这是我在县城废品站买回来的, 虽然有些破烂缺页，但也不碍事。
听您说，咱们生产队上的知青越来越多了，可是都不擅长干农活, 给他们的工分也是从咱们嘴里省下来的，如果能让他们干点实事、真正为咱们队、咱们国家做点奉献就好了。农活是他们不擅长的, 识字是他们的长处。您说，能不能让他们教咱队里的队员们识字呢？这一来解决了知青挣工分的部分问题, 二来也让队员们不做个睁眼瞎。
您看到袋子里那些农业书了吗？有些是讲述在山岭上种植果树的，有的是讲如何增长庄稼产量的法子，有的是教咱们养鸡养猪养鸭子的。每一本我都看了一遍，但我并不知道哪些才真正合适咱们生产队使用。如若您和咱队上的干活好手看了那些书, 自然是能从中分辨出来。可咱们队上没几个人识字啊！
……”
许建家把信反复看了几次，一开始打心底觉得小侄女在胡闹，然而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的心事——他作为竹子生产二队的队长，最希望的事情就是田地里的稻子产量高质量好，每个队员都能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不用再饿肚子，希望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这信写得确实有道理，但这只是个大概想法，更多的还需要他和生产队的干部再去商量斟酌，把具体方案定下来了，还得上大队那里找领导说说这事。
许兰英把信和书交托给别人后，就像放下了一桩心事。等月底发工资回家看看，要是这事儿定下来了，得跟母亲好好讲讲，让她盯着家里的哥嫂们好好学习识字。
她的生活没有什么起伏，跟后厨的两位老师傅、杨柳混得更熟悉了一些，普通话也进步了不少，学会了不少日常对话，和杨柳也能更好的聊天了。
“兰英，明天我娃娃过周岁，中午上我家吃饭吧。”临近下班，杨柳犹犹豫豫地走过来，有些腼腆不安地提出邀请。
许兰英正纳闷着呢，杨柳今天一整天都不知道瞅了她多少次，嘴唇动了又动，却没有说话。问她有什么事情，她却摆摆手说没事。
原来就这么一点小事。许兰英干脆答应下来，顺嘴打趣一句：“我还在猜你要跟我说什么话呢，结果就这么一点事情，愁得呀皱纹都出来了。明天中午我下班就过去，哎，你明儿不上班吧？我还不认识去你家里的路呢。”
杨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前没有交过朋友，也没有请过人到家里做客，我…我心里挺紧张的。”
许兰英有些震惊。如果说是因为从外地远嫁到这里，语言不通没交到什么朋友，这挺正常的。但是在她出嫁之前，怎么可能没有交好的伙伴呢？
把一腔疑问压下来，许兰英故作苦恼地问：“你家娃娃是闺女还是儿子啊？明儿我要带什么礼物送给小娃娃好呢？”
杨柳慌忙摆手，“小丫头收什么礼物，哪有这么讲究的！就家里随便庆贺一下，除了你，家里应该没几个客人。”
许兰英笑着点头，心里盘算着送什么才合适。
下班时百货商场早就关上了大门，许兰英没法，只能等明天中午下班经过的时候再进来买东西。
第二天杨柳轮休，每个月每人有两天可以休息，一般都是在发工资前后把假给休了，她特意留着，想要给闺女过一个小生日。
她不在，后厨里自然更忙些，煮米饭面食这些活也摊在了这三人身上。大伙儿都不大擅长这个，于是做了最简单的大米饭和面饼汤。
张老虎给客人打面饼汤时忍不住说道：“平时我还觉得杨柳这丫头活计简单好做，比不上咱们这些炒菜的。结果今天轮到咱们，还真的有点头疼啊！”
杜才附和道：“我们这地儿都是喝粥吃米饭的，哪里懂得用面粉来做包子云吞这些东西啊！该放多少水、面团要揉到哪个程度，咱们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许兰英接嘴道：“可不是嘛，杨柳姐在这里，咱们觉得大米饭也不香了，还是她手里的煎饼饺子包子好吃！”
国营饭店的营业时间不长，排队买菜打饭的人多，没多久就把小窗口关上了，表示饭菜已经卖完。许兰英把盛菜的大盆往水池子里一放，舀几勺水泡着，洗干净手解下围裙，下班。
逛百货商场的人不多，许兰英再次踏足进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丝拘束不安。给予她安全感的，是自己的小金库——一个多月时间，她从黑市上赚了将近五百块钱。
每日在后厨炒菜，顺便开直播赢打赏，转手提现卖出去，无本的生意，到手的全进她口袋。
许兰英倒想好好把这百货商场逛上一圈，喜欢的都买下来，但是时间紧，外加她只有钱没有什么票，只能按捺下购物的冲动，径直走到卖食品的柜台。
玻璃柜台后的售货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倚着柜台懒洋洋站着，见到有人过来，抬抬眼皮，拖长声音问道：“你要买什么？”
面前这个女顾客，身上穿的衣服是用最便宜布料做的，脚上的鞋子虽是百货商场的货，但却是处理品，连鞋扣子都没有的次等货。她只需看一眼，就知道这顾客是从乡下来的。这也是说，兜里的钱有限。既然如此，就别浪费自己的好脸色了。
许兰英指着玻璃柜台里的奶粉说道：“售货员，麻烦给我拿一罐奶粉，谢谢。”
售货员身体未动，一双漂亮的眼睛向上轻挑，嘴里的话不大客气，“这可是从大上海进的奶粉，咱们商场就只进了十罐，贵得很呢！你得琢磨琢磨，自己能不能买得起它。别一上来就说给你拿出来看看，要是大家都像你一样，我还用上班吗？重复这个动作就够累人了！”
许兰英真的无语，用一种类似看智障的目光看着售货员。我要是不想买，难不成是特意过来挨骂的啊？
“哎，你这售货员咋这个态度啊？这是顾客，你得好好服务顾客，哪有嘴巴噼里啪啦瞎放一通的？”耳熟的声音响起，从远及近，停在许兰英身边。
罗文晖面色不大好看，刚刚在国营饭店吃饭，无端端又挨了几个白眼。一进百货商场，就看到小厨师被售货员骂了一顿。
罗金妍也走了过来，亲昵地伸出右手拉了一下许兰英的手，“兰英，过来买什么呀？刚才去国营饭店吃饭，还想找你说话聊天呢，没想到你今儿下班下得早了。”
售货员原本的趾高气昂早已消失不见。她不认识许兰英，也不认识挺身而出的罗文晖，可她认识罗会计啊！整个百货商场谁不知道罗会计有文化、家里有钱有势啊！
她这次看走眼了，没想到这个女顾客不是囊中羞涩的土包子，而是国营饭店的员工，还是罗会计的朋友。
“不好意思，同志，刚才我的态度不好，您大人有大量，请原谅我这一次过错吧！”售货员一边道歉，一边弯腰取出奶粉，顺势还拿出其他营养品，“您看，咱们这个牛牛奶粉是上海来的，最适合小孩子和老人家喝了。还有这个麦乳精，咱们商场昨天才到的货呢……”
许兰英挑了奶粉，售货员看了看罗会计的脸色，默默给了个内部价，赔着笑脸把人送走。
“真是多谢你们了！”许兰英笑着道谢，“金妍姐，这次又是托你的福，我才能便宜买到奶粉。你可真是我的贵人啊！”
罗金妍捂嘴笑，“小事一桩，刚好碰上罢了。你要是有心，下回请我去你家里吃顿饭就好，我可馋着呢！”
罗文晖赶紧跟着表态，生怕自己被落下了，“小厨师，还有我，我也要去你家里吃饭！”
罗金妍毫不客气给了堂弟一个爆栗，“去什么去，你一个男孩子去小姑娘家里干嘛！”然后转头看向许兰英，“甭理我弟，他不懂事，还是个小孩呢！”
许兰英尴尬笑笑，“金妍姐，我先走了，有个朋友的娃娃生日，我过去坐坐。”
罗金妍点点头，“去吧，有空过来找我玩啊！”
许兰英离开之后，罗文晖哭丧着脸，“你又打我！能不能给点面子啊！你叫我以后怎么面对她啊！”
罗金妍无语，“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啊，在我朋友面前都要给你留面子？你是我弟，我还不能教训你啊？”
罗文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在小厨师面前的脸面不能丢，不然、不然以后他肯定会抬不起头做人的。
“姐，你有空管我，还不如跟大伯说说百货商场和国营饭店工作人员的态度呢，一个比一个拽，像我倒欠了她们一笔钱似的！”罗文晖吐槽道，“大伯也是，这点事都没管一下。要是我以后做领导做老板，底下人必须得笑脸迎人笑脸送人。像他们这些人，根本不是服务人民群众，是歧视人民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