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媳妇儿, 咱们娃娃后天就满月了, 刚好是星期天，厂子放假。”孟锐志腆着脸凑在妻子身边，“咱厂子里那些同志都没见过咱家双胞胎, 羡慕得很。要不, 咱们就请他们过来吃顿饭呗？”
给娃娃办满月酒，这是许梅丽早就打算好的。院子里住着的这几户人家, 虽说大伙脾性不一，说不上多亲近，但前些日子她身体不便时, 那些人家还真帮了不少忙, 去买点什么东西都会顺嘴问上一句, 顺路捎带回来，浇菜时也顺带着帮她淋了。这刚好借着满月酒的机会，跟他们道一声谢。
院子里的人家，加上丈夫厂子里的领导和同志, 还有乡下两家的亲戚家人，她做临时工认识的朋友, 这么算来，可要摆好几桌。
“锐志, 你手头上还有多少钱？咱们够不够钱办酒席呀？院子里张婶李婶王婶那三家人也得喊一声，前阵子他们还挺照顾咱们的。”明面上，许梅丽手头攥着钱不多，只有零零碎碎的十来块, 这还得算上以后小半个月的日用开销呢。
“我把这个月要给红妈那十五块钱给扣下来了。”孟锐志抿抿嘴，从枕头底下摸出两张钱，“他们在村子里也花不了那么多钱，咱们要养孩子要租房，以后娃娃还得上学，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我看以后每个月就给五块钱吧。咱们这个月手头紧，就先欠着那五块钱，下月发工资我再托人带十块钱回去。”
许梅丽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总算散了——这男人，总算先为他们这个小家庭着想，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净一心一意供养村子里的那一大家子。
“嗯，那你记得好好跟红妈说一声，免得她过来闹。”许梅丽入睡前还不忘提醒一句。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许梅丽就跟妹子琢磨满月酒上的菜式。丈夫说了，有几个特别关照他的领导会过来，桌上别太寒酸了，得过得去。许梅丽算了一下，少说也有几十人过来吃饭，要是他们带上孩子，那可更多了。那点钱，怎么才能够把酒席做得体体面面呢？
“你姐夫也真是的，请了好多人过来吃饭！你说，就这点钱，哪够使啊？”许梅丽越琢磨越烦躁。几十张口，每人一块薄薄的肉，合起来得有一二斤了吧？还得做得体面一些，那可需要好几斤肉了！
“姐，要不，咱们买点下水回来做呗！再买点大骨猪蹄子什么的，也够看了。”许兰英建议道，“像猪肺子，几分钱就能买一大坨，还有猪肠猪心猪肝，多便宜啊！”
说着还忍不住馋了，“姐，我跟你说，拿辣椒爆炒一下那个猪肝，啧啧，又香又嫩，那味儿，绝了！还有那个猪肺，咱们就做个酸菜炒猪肺，多香多下饭……”
许梅丽刚开始还皱着眉想反对——多丢人啊，家里摆酒席居然买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回来做，一点油花也没有，看着多寒酸！可看着妹子那眉飞色舞的小样，时不时还咽咽口水，便能想象得到她说的那些菜肴有多美味。
不是她骄傲，她妹子啊打小就有一双巧手，多不起眼的菜到了她手里，似乎都会变作一道美食，让人吃了心念念。
“你说的那些下水不值几个钱，不过你得好好做，把它们做得好吃点。俩娃娃的满月宴可靠你这个小姨了啊！”许梅丽嘴上允了，但还是略带担忧的提醒一句。“哎，对了，也还得买点肥肉回来，别让人家以为咱们吃不起肥肉！”
“行了行了，你放心，我知道的。”许兰英点头，“咱们每桌就搞十道菜吧，十全十美，这意头好。”
许梅丽解了这桩烦心事，脸上的笑容又出来了。她抱着小闺女，一边喂奶一边轻轻抚着她小脸，轻声道，“小乖乖，你们可得多谢小姨呀。要不是有她，妈妈现在还在发愁呢！”
小女娃吃饱喝足把脑袋移开，听见妈妈细声细气的说话声，她眨眨眼，似乎听懂了似的，突然咧嘴咿咿呀呀的笑了。
转眼就到了星期天。
孟锐志起身时，外边还是一片黑。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穿上鞋就往外走。食品站那儿的猪肉不多，往往天没亮，就有许多人在外头排队等着。要是去晚了，就连那些不值钱的下水和骨头，也被卖得精光。孟锐志一路小跑着过去，生怕那儿排起了长龙，买不到猪肉。
十来分钟后，他来到了食品站门口。这时，门口只站了寥寥几个人，他喘着气排好队，眼睛半眯着抱着双臂，等待食品站开门。
站着站着就犯困了，他不断打哈欠，时不时拧自己两把，好把瞌睡虫赶跑。
不知不觉，天色慢慢变亮。孟锐志往身后一看，差点吓了一跳——后头大概有上百个人在排队呢！
幸亏我来得早！孟锐志拍着小心脏庆幸不已。
“你要哪块肉？要多少？”宰肉师傅粗声粗气问道。
孟锐志看向长案板，这时还有挺多选择的，五花腩、前腿肉后腿肉、板油、猪头、猪心猪肠这些下水等等。“师傅，我要俩副猪肺、两副猪大肠、两副猪肝，还有这三个猪心，我全要了。”
宰肉师傅抬眼看了看面前这年青，看他长得端端正正，穿得也不算太差，不像是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啊，咋就这么吝啬，专门买这些不值钱的下水呢？
孟锐志像是从宰肉师傅这个眼神里读懂了许多信息，他尴尬地别开眼，清清嗓子，“师傅，一共多少钱？要多少肉|票？”
“下水不用票，统共你就给个一块钱吧，我再给你搭两块大骨头。”宰肉师傅麻利地拿草绳把下水和骨头全拴起来，递给孟锐志。
孟锐志提着这玩意走回家，一路上不少人都注意到他手上的下水，有多嘴的忍不住问上一句：“同志，你买那么多下水回家干啥啊？这些玩意臭得很，洗不干净的，你可别被骗了！”
孟锐志简直想要附和这人的话，就是嘛，这些东西多臭啊，咋能吃进嘴里呢？就他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也不会花钱买下水回来吃。没有油花就算了，听说吃的时候也是臭气哄哄的。
他再不乐意也没用，昨晚妻子就给了他两块钱，告诉他今儿就把这些下水买回来。尽管妻子一直打包票，说兰英能把这些东西处理干净，做得香喷喷的，但他真的不相信啊！
唉！
孟锐志重重叹了一口气，幸亏家里昨日备了一只肉乎乎的猪蹄子，看着有一两斤重，就算那些下水最后扔了，那只猪蹄子还是能撑一撑台面的。
想到这，他脑海里出现了猪蹄子旁边的那一大盆猪大肠。你说这是咋回事，昨日明明买了两副猪大肠回来，咋今日还要多买两副？闻着这味儿都快要把他熏晕了，到时可咋上桌啊？
许兰英要是知道他这么想，肯定喊冤——猪大肠净看着多，炒好之后缩水一大半，就这么四副猪大肠，她怀疑都不够吃呢！
满腔愁绪的孟锐志提着下水进了门，许梅丽伸手在他脸上扒拉几下，“瞧瞧你这脸，愁得跟小老头似的。放宽心啦，兰英的本事大着呢！”
“你是这么说，可你吃过那些菜没有？”孟锐志生着闷气，撇开妻子作怪的手，“兰英手艺是好，可这些玩意，谁敢吃啊？咱们可请了许多客人，做这些东西出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见人！”
许梅丽被他这么一说，也来气了，“我倒是想好好招待来客，把席面做得好好看看的，可是咱们手上有几个钱啊？你要是没有月月往村子里送钱，咱们至于这么斤斤计较么？”
许梅丽说着，眼泪也出来了。她狼狈地转过头，用手背抹了抹。可是心里早已压了许多的委屈，那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一串串地落下，砸在特意穿的好衣裳上，晕出一片湿润。
厅内一片安静。
孟锐志的嘴唇动了动，垂在腿侧的手想抬起又落下，攥成拳头。
“姐，姐夫，开门，我回来了！”许兰英在院子外拍门喊道，腿脚两边放了两个草编大篮子，里边装满了各式瓜蔬。
“我去开门。”孟锐志像是逃一般，快步走出去。
许梅丽的眼泪慢慢止住，她起身回房，把身上这件没有打过补丁的上衣换下来，找了一件补丁打得不起眼的衣服换上。
许兰英敏感地发现家里气氛不同，姐夫的脸色有些发沉，姐姐的眼角还红，她只作看不到，扬起笑脸，“姐，姐夫，今日我得大展身手，把咱小外甥的满月酒做得漂漂亮亮，让客人吃得开开心心！”
孟锐志勉强地笑了笑，把篮子里的蔬菜都取出来，沉默地洗菜。许梅丽生了双胎，月子要坐久一些，现在还不能碰冷水，她在厨房门口看了看，转身回屋。
开席时间定在了中午十二点，时间一到，同住一个院子、特意来厨房帮忙的张婶、李婶、王婶就往外端菜了。
今儿来了约摸有五十多个大人和二十来个孩子，共摆了六桌，孟锐志屋里一桌、院子里两桌、还有那几个婶儿家里也空出地儿各摆了一桌。
老早厨房里的香味就不断往外钻了，亏得大伙儿都是临近十二点才来到，一进院子就不断夸赞：“小孟，你今儿请了哪位大厨啊？是不是咱国营饭店的老师傅啊？这手艺可了不得，隔了好几十米都闻到这香味咧！”
孟锐志的担忧早在许兰英处理完下水之后就慢慢消去了。黑红色的猪肺被灌得发白，猪大肠被洗去了臭味，猪心和猪肝被切薄片用白酒腌着。
第一道菜，香煎猪大肠。切成小片的猪大肠被煸得金黄发干，几只干辣椒在其中点缀，看上去非常美味。这菜一上桌，就被抢了个精光。城里人家并非个个都是富裕有钱的，这会闻到了诱人的香味，筷子便争先恐后地落下。
“好吃！”
“有嚼头！”
“香得很咧！”
“这是猪大肠吧？咋一点也不臭啊？就跟油渣一样香！”
……
第二道菜，酸菜炒猪肺。猪肺焯水后被切成了小块，酸菜切丝，先把料头炒香，把酸菜倒下去炒出香味和酸气，倒进小半勺水煮开，加盐和糖、酱油调味后，把猪肺倒进去翻炒，焖几分钟，待锅里的水汽蒸发得七七八八，揭盖翻炒十来下，这道酸酸辣辣的菜就可以出锅了。
“这是瘦肉吗？”
“这味儿相当不错啊！下饭！”
“妈，给我盛碗饭，太香了！”
……
“小孟，你请了哪位师傅过来做菜啊？”车间主任刘平擦擦嘴上的油，意犹未尽地问道。
孟锐志笑着说，“今儿这些菜都是我那小姨子做出来的，刘主任吃着咋样？还行不？”
刘平竖了个大拇指，“行，那味儿真行！”
说罢，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小声说道，“你知道下星期国营饭店招厨子不？你小姨子要是感兴趣，可以试试去。”
孟锐志早从妻子嘴里知道这个消息，此时并不吃惊，沉稳地点点头，“好，谢谢刘主任，我跟她提一句，到时要是成了，你可给个面子，过来吃顿便饭。”
刘平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凑得更近些，“你放心，到时我跟上头打个招呼，加上这手艺，肯定没问题！”
孟锐志脸上的笑容也更真挚些，谁不知道，那国营饭店是个好单位，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去。现在多了层关系，进去的几率也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