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覆巢之下无完卵
又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风平浪静之下，我都要忘记那天周叔他们撒石灰，喷酒精的事了。
直到，安全区里一位将近七十岁的老人高烧昏迷了，我才重新开始担忧起来。老人是一个独居的作曲家，据说还在意大利留过学。在当初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他失去了妻儿，之后就一直孤零零地守着空房子，忧郁地度过了一生。
他总是喜欢穿白色衣服，看上去儒雅又有风度，待人接物也非常讲究，大家都尊称他为沈先生。
据说，他是周叔家的一个故人，当初九死一生之际，周叔及时赶到，把他救回来了。
刚开始听夏黛说有人发烧时，我还没当回事。想着，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直到夏黛好奇地问我:“你说，只是发烧而已，为什么还要把他单独安置到一个房间里啊，为了不被打扰休息，或者方便观察病情吗？也是……毕竟沈先生这个年龄了，身体本来也不太好，很容易同时生很多病，确实需要格外关注……”
我心里猛跳一下，放下了手里的画笔和直尺，“我，给你说个事……”
我把那天严北朝告诉我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听完以后，夏黛也沉默了。
流感和流感还不一样，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万一是比较严重的流感，并引发基础疾病，以安全区的医疗条件和当下的社会环境，人实在是太脆弱了。
半晌之后，夏黛才说:“难怪最近博奥他们总是搞消毒的事，我还以为是周叔突然得了洁癖呢……”
“这件事，怎么办？”
夏黛思考了一下，说:“目前来看，周叔是有一系列打算的，他应该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而且，也不确定现在出现的发热，就是流感……毕竟只有沈先生一个人。他现在也隔离起来，观察呢，应该没事吧……”
其实我自己心里也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真的爆发大规模的严重流感，逃，也没地方可逃的。
第二天一早，安全区里就炸开了锅。因为仅一夜之间，就又有五个人出现了高烧的症状，并且伴有乏力、头痛、全身酸痛无比。
其中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甚至还出现了恶心、呕吐、腹泻的症状。周叔赶到时，他已经严重脱水，危在旦夕了。
周叔紧急安排了所有生病的人单独隔离，又命人大面积地喷洒酒精、草酸、次氯酸进行消毒。
与此同时，秋姨把慌了神的大家召集到了礼堂，打算一起商讨应对事宜。
不成想，礼堂里人还没聚齐，就传来了噩耗: 有人说，最初患病的作曲家沈先生，已经过世了。
本就惴惴不安的众人顿时更加慌乱了，大家都猜到了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有人坐在座位上低着头沉默不语；有人搂着孩子偷偷抹眼泪；也有人捶胸顿足，指责上天，唾骂世道……
过了一会儿，周叔有些失神地走进礼堂，身后跟着一行负责安保的人。
人们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立马围上前询问:
“沈先生，真的没了？”
“周叔，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发个烧，感个冒，还……”
“应该不是普通的流感吧？”
“怎么回事？沈先生他……真的去世了？”
“早几天还好好地散步呢。怎么会……”
……
所有人都迫切的想从周叔嘴里得到答案，完全没看到他已经因故人西辞而身形憔悴，双目失神，看上去跟好几天没睡过觉一样。
博奥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式，声音干涩地出言制止众人，“大家静一静，先静一静。”
人群这才噤声，全都沉默地看着周叔。
过了好一会儿，周叔深吸一口气，如梦初醒一般，茫然地说:“沈先生……本来身体就不好，以前还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这次，高热、咳嗽、胸痛，刚刚……又出现了呼吸衰竭。没有专业的仪器，所以，我也不确定别的器官是不是也衰竭了……我用了仅剩的抗生素给他治疗，但是没有任何效果。沈先生，确实已经去世了。”
闻言，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
沈先生发烧、又有五个人发烧、沈先生去世，总共不过3天时间。
更可怕的是，在沈先生生病前，周叔就已经安排人经常给安全区消毒了。在这三天里，消毒的力度也已经加大了很多，但还是没能抵挡住病毒的侵袭。
这……不像是普通的流感。器官衰竭啊……安全区目前的医疗条件太过简陋，一旦发生衰竭，基本就是无力回天了。
我站在人群中，安安依靠在我腿上，认认真真地抠指甲上用花汁涂的颜色，还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我想到了那晚的噩梦，暴雨、空旷的安全区、发烧的安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叔在一片沉默中，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坚定。
很快，他走到了最前方中央的讲台，和自己的妻子面对面站着。
秋姨看着他，声音温柔如水:“你是这里唯一的医生，我们都靠你了。”
半晌之后，周叔转过身，面向大家。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副金边眼镜，用眼镜布慢慢地擦了擦，戴在了眼睛上。
戴上眼镜的那一刻，他之前的哀伤和失魂落魄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执着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