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后
短暂地休息了一天，黎千暮又恢复了原先反复改稿的状态。她本科学的是风景园林，后来又去爱丁堡读了两年的景观设计，现在的工作却和“园林”二字毫无关系，接的大部分都是室内设计的活。
设计这一行当挺折磨人的，一遍遍的修改都是小事，还要被一些自以为内行的人指手画脚，极度考验耐心。要不是前期投入太多，她都想干脆转行算了。
黎千暮保存第五稿后，发送到客户邮箱。刚想喘口气，就看到俞祁倚靠在门边，桃花眼含笑，见她抬头，装模作样地在门框上敲了敲。
“黎设计师，手头有空吗？”是明知故问的语气。
黎千暮坐着椅子滑到饮水机边，接了杯热水，半晌才开口：“你来的真巧，刚忙完。”
俞祁眼里的笑意更甚，他径直坐到办公桌旁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语气神秘：“来活了，这次可算是和园林沾点边儿，接不接？”
“又是给别墅后院装修？”黎千暮把椅子拖回原地，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先前俞祁打着园林设计的旗号让她给客户家的院子画设计图，被骗过几次后，黎千暮已然不相信他口中的“沾边”二字。
“哪能啊！这次是医院的活儿。瑞景的住院区扩建，有一块空地皮要找人做景观设计。你先前不是给‘鲸落’的顾总家设计过院子吗，他们很满意，就向瑞景少东家推荐了你，”俞祁解释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黎千暮没吭声，她有些犹豫。这机会挺难得的，但如果接了，就意味着她很有可能会在医院碰到江煜。
见面要不要打招呼？打招呼要说些什么？这些都是问题，她还没做好准备。但要让她放弃这个机会，又不太甘心。
俞祁见她眉头紧蹙，不解道：“多好的机会啊，怎么还犹豫了呢？我告诉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学园林的这辈子有几次机会能真刀真枪上的，你难道不想好好利用施展拳脚？而且瑞景是私立医院，有钱，经费什么的完全不用担心，这条件不够诱人吗？……”
耳边像是有只苍蝇不停地“嗡嗡”，黎千暮听着俞祁罗列的待遇，暗想，要是她拒绝了的话指不定会被烦成什么样子。
“好，”她举手投降，“我接。”
俞祁满意了，眼里的笑意堆得几乎要溢出，他不在办公室多加逗留，留下一句“我这就去回复”后便离开，小跑的姿势可以窥见他内心的雀跃。
见他走后，黎千暮躺倒在椅背上，单手捂住眼睛，不想面对现实。
自闭了几秒后，她直起身子，自我疏解：烦也没用，顺其自然……
忙了一天，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第五稿终于过了。黎千暮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瘫倒在沙发上。
黎小满闻声而来，在她的手边蹭了蹭。黎千暮顺势把它抱在怀中，靠它的体温取暖。
弹窗显示新消息，黎千暮点进去，看见一封名为“喜结良缘，诚邀您参加鹿鸣x石野的婚礼”的邮件。
附件是一张电子喜帖，自带音乐，告知宾客婚礼的时间与地点。
邮件正文：【189，看到之后给我回电话！！】
黎千暮失笑，从沙发上坐起，拨通了鹿鸣的电话，还没等她开口，就被劈头盖脸地埋怨了一顿。
“你终于知道给我打电话了！一毕业就玩消失，连我都不联系，大学那三年我真是白对你好了。”说到激动之时，声音越来越大。
黎千暮默默地把手机离远了些，待对方语气平稳后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是我？”
毕业后她换了号码，照理说鹿鸣应该不知道才是。
“我看是从虞城打来的，不是你还会是谁？”
还可能是江煜，黎千暮暗想。许是刚久别重逢，一整天脑海中都会时不时地浮现出这个名字。
她拉回思绪，清了清嗓子，语气真诚，“恭喜啊鹿姐，和石部修成正果。”
本科期间她参加了网球社，鹿鸣是大她一届的学姐，石野是部长。
鹿鸣在另一头笑了笑，声音清亮，“你会来吧？”
“嗯，”黎千暮点头，“一定来。”
“那就好，我还想着你要不来就再也不理你了。”鹿鸣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接着她们又聊了几句，黎千暮挂断电话后，许久没有动作。一通电话，把她拉回了那段时光：上不完的早课，竞赛，期末周……一幅幅画面，仿佛就在昨天。
还真是，怀念。
——
8年前,冀州大学
“叮——”
下课铃响了，教授依旧不疾不徐地继续着先前的话题。“金缕梅科植物啊，主产于东亚的亚热带，少数产于北美、大洋洲……”
“诶，下课了？你们怎么不提醒我，那今天就到这儿，大家去吃饭吧。”
话音刚落，有几位后排的学生直接拎包箭步冲出教室。黎千暮把水杯塞进包里后，坐在原位上没动。
“千暮，不去食堂吗？”舍友肖晓见她没有起身的打算，就顺带问了一句。
黎千暮把包抱在怀里，看了眼教室外的人流量，眉眼间透露出几分抗拒，“现在食堂人肯定很多，我还是错个峰吧。”
肖晓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黎千暮在座位上坐了会儿，见外头人少后才晃出教室。她没去食堂，直接去便利店买了个饭团作为晚餐。
回宿舍简单吃了几口，黎千暮换上运动服，拎着球拍往球场赶。进网球社差不多有一年了，虽然不像大一时去得那么勤快，但她依旧会时不时地约人打上几局。
球场人不少，老部员拉着新部员训练体能。他们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个个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黎千暮把包放在脚边，举起胳膊将长发束起。
“小黎！”
听到有人喊她，黎千暮手上的动作顿住，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鹿鸣和石野在看台上冲她招手，他们身旁站着一个人，背靠着栏杆。那人闻声回头，眼里带着几分探寻，最终与黎千暮对上视线。
天色还未完全黑，自然的光线和球场的灯光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他穿着一身黑白配色的球衣，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许是有些痒，他的眼睛眯了眯。
这张脸她见过，虽然谈不上有多熟悉。
江煜，黎千暮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眼前浮现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父母带她去朋友家做客，那时，江煜就像现在这样，站在高处往下看，视线偏冷。
“小暮，这是江煜哥哥，去打声招呼。”艾瑾蹲在她身旁，轻声鼓励。
黎千暮触及他疏离的眼神，随即把头埋进母亲怀里，闷闷地吐出两个字：不要。逗得周身的大人发笑。
拉回思绪，她看见台上的三人向她走来，便也往前挪了几步。石野揽着江煜的肩膀，语气熟络：“小黎，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网球社的前部长，江煜，医学院的，大四，刚交换留学回来。”
“您好。”黎千暮打了声招呼，她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便装作是初次见面。视线触及江煜的脸，发现他的嘴角略微往上扬了扬。
石野接着介绍：“这位是黎千暮，去年刚入部，风园的，大二。”
“你好。”江煜微微颔首，并没有戳破，想来也是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
“我约了千暮一起打球，你们聊。”鹿鸣拉过黎千暮的胳膊，拽着她去球场。
鹿鸣曾经是校队的，网球打得很猛，黎千暮全场处在被牵制的状态中，除了跟球跑就没有任何还击的机会。好在她速度够快，比分的差距也不算太悬殊。
一场打下来，她的腿就像灌了铅，被酸胀感充斥。黎千暮抱膝蹲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沿着额角流进眼里，涩得她立马眯上眼睛。
鹿鸣伸出手要拉她起来，黎千暮蹲在原地直摇头，有气无力地说：“等等，再让我喘会儿。”
鹿鸣见她脸涨得通红，眼角湿漉漉的，浑身上下冒着热气，不禁失笑，“千暮，你暑假做什么去了，怎么体力变差了那么多？明明上学期还能陪我连打几局。”
黎千暮的头埋在臂弯，声音有些闷：“暑假？去山里集训了，从早坐到晚，基本没动过。”
“难怪。”
石野和江煜坐在一旁观战，见一局结束，石野提议：“和她们组一场双打？”
江煜单手握拍，正垫着球，闻言看了眼蹲在地上自闭的那抹身影，嘴角勾起：“好。”
得到同意后，石野起身活动胳膊，扬起球拍超四下挥了挥，随着动作起伏肌肉线条一览无遗。他拍了拍肱二头肌，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怎么样，练得不错吧。这一年我可没少训练，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江煜往他胳膊上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想赢我？你还是直接做梦比较快。”
石野“哼”了一声，冲着场上的两人喊道：“来一局双打，鹿鸣，你和我一队，小黎和江煜一队。”
“啊？”黎千暮还没缓过来，就听到自己莫名被拉进了双打局，难以置信地抬头，正巧和江煜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她脸上的红意尚未褪去，仿佛还在蒸腾着热气。眼睛圆溜溜地睁着，瞳色偏浅，睫毛被汗珠沾湿，泛着晶莹的光。
江煜握拍的手顿了顿，半晌，开口道：“你站在我身后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