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车子重新启动，穿过街区，到了望海最繁荣的地方。见过了自然海域的美，丝药对现代的繁华就觉得没有那么惊艳了，反倒觉得冰冷。
但是，傅川告诉她，人是不能脱离现实社会的，接触的人和事多了，她也会得到历练和成长。
丝药之前出于自我保护，对于陌生人和陌生事物的态度是有些主观的疏离的，就在学校因为都是老师和同学还好些。现在在傅川的鼓励下，也慢慢地尝试着接受了。
傅川带着她玩儿街边的游戏，玩到最后他们是被套圈的老板请走的，在不把他们弄走，他这个摊子就被他们一锅给端了。
傅川为了让丝药多接触人就和她商量着，给她钱，让她自己去买一会儿看电影的时候吃的小零食。
他在电影院大厅的沙发上等她，这里也可以远远的看到她。
丝药心里有些忐忑，她前世也是这样，卖东西换学费的时候都特别紧张，好像在做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一样的。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恐惧了，这也是改变，丝药乖乖地到卖爆米花和可乐汽水的地方排队，感觉到紧张了她就回头，都能看到傅川在那里等着她。
不一会儿她后面也排了很长的队伍，丝药就不好意思往后看了。
排在丝药前面的是一对处对象的年轻人，两人亲密地说着话，眼里没有其他人。
再前面的看着是一家三口，这家的小女孩被爸爸抱在怀里，她很活泼，和丝药一样在好奇地东张西望，两人的目光偶尔对视，都会腼腆地笑一笑。
排在更前面的是一群男青年，他们留着长发，穿着牛仔喇叭裤，流里流气的，还自觉特立独行，怪异又新潮。
他们这样打扮的就是张老师口中的社会上没出息的小混混，丝药有意的避开目光不和他们对视，心里默默练习一会儿要跟售货员说的话。
丝药随着队伍向前，售货员手脚利索，很快前面的人都买好了东西，轮到了丝药。
她一下就紧张了，比考试还紧张，她把傅川给的五十块钱递给售货员，她平时嗓门小，这会儿怕售货员听不清楚，就努力提高音量说：“你好，我要一大桶爆米花，两瓶橘子汽水。”
售货员不多话，东西就直接递过来了，“七块。还要别的吗？”她看丝药眼睛还盯着货架就多问了句。
售货员的态度很平和，眼神也没有不耐烦，这让丝药的紧张缓和了些，她指着货架的一处勇敢地问：“那是什么？”
售货员一看，丝药指的那处有很多肉食，“你想买哪个，这是牛肉干，旁边的是猪肉脯、鳕鱼片、鱿鱼丝，都是十块钱一包的。”售货员直接一样拿了一包摆在丝药面前的柜台上。
“那，那就一样来一包吧。”丝药一时决定不了自己想买哪个，可售货员这样看着她，后面还有那么多人排着队等着买东西，她又害怕自己想的时间长了，会耽误他们的时间，就都要了。
“还差七块钱。”售货员拿了一个大塑料袋，直接把东西打包好得给丝药。
“哦哦。”丝药赶忙接过袋子，有些着急地把小手里的一把钱都放在了柜台上，从里面挑了七块钱出来递给售货员。
售货员借过钱，平静地说：“下一个。”
丝药又慌忙的一把抓起剩下的钱给后面的人让位置。
“小姑娘，拿这么多钱出来玩，你家大人知道吗？”排在丝药后面的是一对四五十岁的夫妻，女人凑到柜台前跟售货员要了东西，一边给钱一边和丝药搭话。
陌生人突然的搭话让丝药觉得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回，就不自在的腼腆的笑了笑。这样带有训诫和管教的语气，让她怀疑自己真的做错了事，心里的害怕一下子就上来了，尴尬的杵在那里。
女人也不在意她是如何的反应，好似只是站在道德的至高点随口一说。丝药觉得大家好像都在用一样的眼光看着她，她低着头，声音很小的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学生就要以学习为主，要不然以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女人说完就挎着男人走了。
丝药看着他们的背影咬了咬唇，鼻头酸酸的很委屈。她想大声告诉女人，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是她的嘴又突然变笨了，脑子也不灵光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现在软弱胆小的傅丝药，和中午餐厅里为了保护傅川和不正经女人针锋相对的傅丝药完全是两个人。
因为现在的傅丝药，心里是心虚的，女人理所当然管教的话和周围人的目光让丝药觉得自己是错的。
她怀疑了。
她刚才钱是花了很多，这里没有人像她一样一齐买四包肉干，这里也就她一个穿校服的学生，她不确定要不要为自己辩解，所以她变成了受气包的模样。
傅丝药拎着袋子，耷拉着头凭着记忆和感觉往回走。
之前那那几个喇叭裤也没走，他们排队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丝药。小姑娘一个人，穿着校服，长得不错，关键是手里钱还多，刚刚那出，看着也是个没脾气的。
看着就好欺负的小肥羊，不宰白不宰。
红毛看着像是这群小混混的老大，带头最先拦住了丝药的路，“小妹妹，买这么多东西吃的完吗，要不要哥哥们帮你分分？”
喇叭裤们的颜色都很鲜艳，红的、黄的、蓝的，跟鹦鹉似的，“就是，分分，你们小姑娘不都是怕胖吗？正好哥哥几个还饿着呢”小黄毛附和道，伸手过来就要抢丝药手里的袋子。
丝药手往后一甩，黄毛没够着。
这很明显就是恶势力啊，丝药的战斗力又回来了。刚刚憋着的怒气直接冲着小混混们发泄了出来，“你们想吃就自己买，我的多少都跟你们没关系。让开！”丝药后退一步，避开他们，视线穿过小混混寻找傅川的身影，她抿着嘴深吸一口气，傅川不在。
“呦呵，原来是个有脾气的受气包啊，哈。”黄毛觉得自己在兄弟面前丢了面子很不高兴，上前就要直接抢，丝药牟足了全身的劲儿拍开他的手。
“啪！”
黄毛疼的直甩手，骂骂咧咧地看着丝药，周围人的目光看过来时，也被他骂了，丝药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无论他骂什么，怎么凶，都不退缩。
红毛看着丝药跟个炸毛的小奶猫似的模样，起了兴趣。“妹儿，别急眼啊，哥就是看你一个人怪孤单的，想交个朋友。”
丝药的目光移向他，丝毫没有因为红毛的笑脸有所缓和，“我不是一个人，我哥在等我。”
红毛和黄毛扫视一圈，众人怕惹麻烦，目光纷纷避让，有两个年轻的姐姐想上前帮忙也被红毛的两个小弟恐吓回去了。
男人们背过身和自家的媳妇、对象小声说，这帮小混混平时在电影院咋地咋地不干好事，但就是没有人过来阻止。
售货员为了自家的生意，也不敢招惹他们。他们知道丝药只是今天在这看看电影，说不定以后都不会来了，但是他们的生意可是每天都要做的。
人们的反应让混混们更加嚣张了，红毛单手插着兜，胳膊就要揽上丝药的肩膀，“哥？我们不就是你哥吗？来乖乖跟着哥走。再闹下去可对你没好处，要是伤了哪处，我们可不负责，呵。”
红毛很瘦，跟竹竿似的，但是怎么说都是一个成年男人，丝药知道她的力量指定是抗衡不了他的，更何况他们这群人一起。
红毛靠近时，丝药脚步没动，悄悄地攥紧了拎着口袋的手，像是呆住了，红毛以为丝药害怕了，笑得很放肆，嘴里啧啧地说着，近看更好看哈。
眼看红毛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肩膀了，丝药瞅准时机，迅速蹲下，然后猝不及防地狠狠地踩了红毛一脚，跺的她自己的脚都有些麻了。
不过她心里觉得很畅快，红毛捂着脚背，痛喊着，黄毛和其他小弟都围了过来，丝药趁着他们没看自己的这会功夫，灵巧的穿过排队的人群，不见了踪影。
“愣着干嘛呀，追！”红毛被踩了一脚，更加不想放过丝药了。
小弟们四散地到处找丝药，逮着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买了四包肉的那个小姑娘，大家伙刚才不敢明面上招惹他们，但现在也不愿告诉他们丝药的去向，纷纷说没注意。
丝药径直跑到了楼梯间，趴着门缝看了一眼还在疼得龇牙咧嘴的红毛，捂着嘴眯眼笑了笑，心里终于痛快了。她靠着墙角，脚趾蜷缩着缓解酸麻。
脚边是那一袋子好吃的。
丝药想了想，自己总结道：她跟好人相处没问题，跟坏人相处也没问题，他们坏，她就直接怼回去，不客气，打不过了就跑。
就是跟好人和坏人之间的人相处不好，就像刚才那个说她的女人，她就不知道如何反应。傅川让她多接触人，应该也是为了锻炼她，让她学会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吧。
楼梯间很安静，电影院大厅里也没那么吵了，买东西和卖东西的人的声音都小了，红毛几个人的声音也小了，丝药有了不好的预感，心跟着提了起来。
果然，楼梯间的们砰的一声被推开了，红毛带着人冲了进来，丝药来不及逃跑，就被他们围住了。
“果然在这儿，你个小丫头片子下手够狠啊，老子的脚现在还疼呢！”
“大哥，就是，可不能放过她。”
“老大，我把她给你绑了。”
“你们绑谁啊？”丝药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就不害怕了。傅川把最边上的小混混推进门，笑着说。
丝药看着他只有嘴角勾起，眉眼却很冷的笑，就知道他生气了。可红毛不知道，“兄弟，谢你告诉我这小丫头藏这儿了啊，行了，没你事了，你走吧。”他把耳朵上的烟拿下来，放在嘴里叼着，看着像是在学电影里的人，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嗯，是没我事了，因为有事儿的是你们。”
红毛和和黄毛看着傅川关门插门的动作，咽了咽口水。不知怎么地，他们都害怕了。
傅川若无所觉的走到丝药身前，看着她赞许地笑了笑，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温声说了句：“乖，闭眼。”
丝药乖乖闭着眼，任由傅川把她的身体转过去，面对墙角。
接下来楼道里就传来了此起披伏的杀猪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消停了，丝药竖着耳朵听，只剩下呜呜的小声抽噎，可怜兮兮的。
傅川把他们一群人都踢到了墙犄角，在红毛身上擦了擦手，才起身理了理衣服，红毛一群人害怕得哆哆索索地抱住头。
傅川教训完了人，效果不错，也不需要撂什么狠话了，但有个电话还是要打的，报警，坏人要交给警察来处置。
小混混们听着傅川打电话报警了，想跑又不敢跑，也跑不了，身上太疼了，只能哭唧唧地抱成一团，这男的太狠了，呜呜。
傅川走到丝药身边拎起了袋子，环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好了，电影开演了，我们看电影去。”
“哥啊，嘿嘿。”丝药和傅川对视了一眼，彼此心情都不错。他们看的电影是一部当下正火的武侠片，讲小人物一路成长为大英雄的。
丝药今天的经历比以往的十多年都有趣，看着主人公的经历，她似乎也找到了不少共鸣，所以她的开心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回家。
丝药晚上不用回学校上晚自习，但是他们也赶在了晚饭前回家，丝药的脾胃弱，不能老吃外面的东西。
晚饭后是两个小时的自学时间，兄妹两个静下心来学的很认真。傅川的研究生考试还有二十几天比试，他现在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刷题，找答题的感觉。
八点多的时候，丝药洗了一盘水果。傅川过来，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吃。
丝药今天在外面逛了一下午，刚才又学了两个小时，感觉有些累，傅川坐过来，她就自觉的靠了过去。
傅川让丝药靠在自己怀里，把水果盘子放在了丝药的肚子上，这样两个人都够得到。他的另一只手，习惯性的一下一下地捏着丝药的后颈。
丝药开始时是不习惯，但上学后，每天伏案看书做题，一天下来脖子和肩膀也很难受，让傅川这样捏着反倒会舒服些，慢慢就也习惯了，现在时不时还会舒服的哼哼两声，有时候傅川想事情，动作停了，她还会扭两下催促他继续捏。
“今天怕吗？”
丝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傅川问什么，她咽下嘴里塞得鼓鼓的橘子，娇声道：“不怕，哥，虽然当时没看到你，但是我知道哥，你既然说了会看着我，就一定在的。”
傅川当时是故意到丝药看不到的角落的，想看看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丝药会怎么处理，还是像面对多事儿的女人一样忍气吞声吗？
结果没有，丝药面对欺负她的人很勇敢。
傅川捏着丝药的耳垂，随意地问：“为什么，那个女人说你的时候，会不说话的。”
丝药看着他瘪了瘪嘴，手里的橘子也不香了，“哥，我不知道，她那样理直气壮的，我就不知道她是不是对的，而且我确实没有学习出来玩了，还一口气花了好多钱买吃的，我看了，排队的人都没有像我一样买这么多的，我当时就记得你说要我买自己想吃的，售货员又把东西都递到我面前了，我也不好意思说哪个不要，而且我当时也选不出来，后面的人都排队等着，我也怕耽误他们。”
“不知道对不对，所以就认为自己错了，不开心也得忍着？”傅川稍微用力地拉扯了一下她的耳朵。
不疼，就是想躲。丝药嘟着嘴，往他怀里钻，“是这样的，我还觉得自己很没用，嘴很笨。”
“呵，她是谁？”
丝药闷闷地道：“不认识。”
“是你长辈？”
丝药不明所以，歪着头露出了一边的眼睛，“不是，我的长辈是二奶，二叔，还有二婶。”丝药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是哥哥，是我的监护人，傅兰是姐姐，其他的没有了。”
“那她是你老师？”
丝药不知道傅川到底想问什么，但还是得乖乖答：“不是的，说了不认识呀。”
“那你管她干嘛？”傅川严肃认真、理所当然地道，“记着，我是你哥，是你最亲的人，有权利管教的人也只有我。其他人，包括我们的亲人和你的老师，只要他们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都可以不听，然后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离开。”
“哪怕是我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都可以直接说。我把你带回家，养你、照顾你，不是为了让你忍气吞声受委屈的。”
“下次再有人说今天这样的话，你就告诉她，你有家长，一没吃她家的大米，不需要陌生人瞎操心，二花钱买啥都是你的自由，没有一分钱是从她口袋里拿的她管不着。其他的不用说了，浪费口舌。”
“可是，哥，我花这样多的钱，会不会太大手大脚了，就像他们说的不会过日子。”
“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傅川挑眉。
“记得，记得，哥你有钱吗嘛，我记得的。”丝药露出一整张脸，表情很像小狗腿子。
“所以，我给你的钱都是你可以随意花的，因为你哥我会留好咱们的生活费的，什么时候都不会没钱花。
人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儿，有多少的钱，就过什么消费水平的生活，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每家的生活也是不一样的。
你有没有想过，今天那个女人说的话，很可能不是因为她想劝导你，而是出于嫉妒？”
傅川其实也不是很愿意引导丝药发现人性中的阴暗部分，如果可以，他希望丝药一直这样单纯，但丝药注定要走向更广阔的天地，那里有更多的人，形形色色，复杂难懂。
早些明白，就少吃些亏。
“嫉妒吗？”
丝药明白嫉妒的意思。嫉妒：忌妒，因为别人的才能、名誉、地位或境遇比自己好而心怀怨恨。但是她从未想象过一个人嫉妒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傅川的妈妈比自己好，傅兰活的比自己幸福，班长常山每次都考第一，魏家兄弟每天都很开心，她想起他们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嫉妒，她反而很开心能和他们认识，他们这些好的存在会让她也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当然，会嫉妒的人也不一定是坏人，在这个世上除了善恶，还有很复杂的。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大多数的都是灰色。嫉妒就是在灰色区域，只有超过一定的程度，我们才会把它定义为恶。”
傅川接下来没有再说，让丝药一个人独立思考。
丝药生于李家，李家毫无疑问是属于恶的，后来她到了傅家，目前为止傅家人待她非常好，可以定义为恶。
她被傅川从黑色被救赎到了白色。
今天，傅川告诉她世上还有灰色，丝药多少能明白一些，那些她无法判定对不对的事，应该就属于灰色，从不同的角度理解就有不同的答案。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想要什么？
丝药发现其实只要她清楚这三个问题，今天的事她就能判定了，傅川想要告诉她的也是这个意思。
她和女人毫不相干，女人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就一点也不客气的妄加指责，本身就立不住，不管她说的对不对，她的初心就不是出于善意。
既然这样，她完全可以不用对她客气。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她都要动脑先想一想对方的身份和目的，慌乱和怀疑自己都是没用的，她应该更加自信和坚定，既能勇敢说不，也能勇敢承担。
傅川一直留意着丝药的表情，看到她半眯着眼愉悦的样子，就知道她相通了。
晚上的时候，丝药在梦里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兔子，要到大森林中探险，森林的动物很多，有狡猾的狐狸，有强大但是吃饱了就脾气很好的老虎，有爱看热闹的猴子，有忠厚老实的黑熊，还有尾巴很硬，眼神很凶的狼群。
为了找到森林深处的珍贵果子，小兔子傅丝药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的一路往前走，每次害怕想要退缩的时候，她就看一眼后面，然后再对着拦路的猛兽说一句：“我哥在后面！”
猛兽们就害怕得四处逃窜了。
就这样小兔子傅丝药有惊无险地摘到了珍贵的果子，她把果子送给了她哥，草原之王，也是世界上最最最威风凛凛的大狮子傅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