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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鬼话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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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妨设想一下,一觉醒来便失去语言能力的窘境。

    本该是美好的早晨,站在镜前的你却无法像平常那样边摸下巴,边赞叹自己像金城武还是某某明星。

    因为你无法自言自语。

    尔后,你进了麦当劳想买早餐,却只能对着桌上菜单戳来点去,无法正常点餐的你,将会开始怀念过往稀松平常的日子,怀念站在早餐店煎台前惬意开口,“老板,一份起士蛋饼,酱油膏改胡椒盐,再加一杯大冰奶,外带谢谢。”。

    因为你再也无法轻易道出,诸如此类平凡又没营养的话。

    睡前,你好不容易约了喜欢的人看电影,如今站在心上人面前,你却连哽咽告白的权利都被剥夺,没来由的,无法解释的。

    更别提你若是个出口成脏的嘴砲大王,或是擅长幽默自嘲的风云人物,一旦失去了游戏言语的力量,你的日子将会变得多麽枯燥乏味,多么无聊至极。

    满载的爱意没能用温柔的言语阐述,满腔的憎恨也没法用粗声宣泄,一旦确定变成无法正常发声的哑巴也只能甘愿,没得选的你大可认命去学手语,大不了后半辈子的生活麻烦些,往好处想,至少你省下不少口水。

    偏偏浚杰的情况极其特殊,有点像是卡在中间的感觉。

    他能正常出声,能正常讲话却没人听得懂他到底在说什么,这种矛盾到不行的违和感令他十分痛苦。

    一开始浚杰觉得,也许,也许是周遭人联合起来整他,也许医生叔叔、护理师姊姊和警察伯伯等所有人都串通好要一起整他,他们大家相约一起玩“假装听不懂陈浚杰在说什么”的小游戏。

    最初,他宁可相信这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也许。

    “弟弟,你想吃什么啊?叔叔去买给你好不好?”

    失去母亲的隔天,一名温柔的警察站在浚杰的病床旁关心道。

    “蛋糕。”尚未走出伤痛的浚杰回答,他哭红的鼻子还抽了下。

    未料警察下秒便露出疑惑的神韵。

    “对不起弟弟,你刚刚说什么?”警察眉头轻皱。

    “蛋糕,我说,我想吃蛋糕。”眼眶泛红的浚杰只好再说一次。

    “呃……嗯,好喔,叔叔这就去买给你。”

    警察轻轻拍了拍浚杰的头,随后便走向医生开始一段漫长的对话,两人交谈时不时还会用怜悯的双眼看向他。

    最终,放到浚杰面前的不是蛋糕,而是一小袋杂货店能买到的星星砂糖。

    “这不是蛋糕。”浚杰呆呆抬头看向神色忧虑的警察。

    “别怕,医生叔叔会治好你,乖。”然而警察还是轻拍他的头,留下一句浚杰无法理解的话后,他便离开病房去执行其他勤务。

    什么叫“医生叔叔会治好你”?自己难道生了什么病吗?

    浚杰忍不住掀开上衣观察自己白白的小肚肚,接着又卷起袖子,卷起裤管察看。

    没伤口,没伤口,到处都没伤口,自己究竟是哪里需要治疗?

    原本预定很快就能出院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迫长期留院观察,突然改令,且待在医院的日子还得被送进什么语言治疗室。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坐在旋转椅上的医生问道。

    “陈浚杰。”

    “弟弟,你要好好说话喔,你应该能好好说话才对。”医生翻了翻浚杰的全身检查报告,报告上没有任何异状,这男孩根本健康的要命。

    “我有好好说话呀,我说,我叫陈浚杰。”浚杰说着说着有些生气,他都能听懂自已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些大人就是听不懂?

    这回医生直接略过浚杰的话,他只管接着比出手势“1”进行测试:“来,这是多少?”

    “一啊。”

    浚杰觉得被瞧不起,他连九九乘法表都背熟了,现在问这简单到不行的问题是要干嘛?

    “那这个呢?”医生接着比出“2”。

    “二啊。”事到如今浚杰感到相当不耐,一心想赶快出院的他只管伸手朝医生快速比出所有数字:“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好了!让我回家,我想要回家!”

    不料这么做的浚杰没换到出院的门票,反换来在场所有医生,所有护理师与所有实习生的震惊与错愕。

    他们推论这是相当罕见的脑部病变,估计是目前科技无法扫瞄出浚杰大脑语言中枢的异常,令人遗憾,碍于现阶段的医学技术,他们也只能将浚杰的病情归纳为不治之症。

    真要给个像样的名称,也只能暂时归类在创伤症候群,八成是失去唯一的至亲,失去母亲的椎心之痛导致男孩再也无法正常言语。

    若男孩的大脑确定没有问题,那就是心理因素,得靠后天的关爱、陪伴以及心灵复健才能使男孩愿意正常开口说话。

    可这些学术推论听在浚杰耳里根本是狗屎鬼扯淡,他坚信自己正常,确信自己没病,然而周遭人们却都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怜悯、同情,不了解他经历的人甚至觉得他着魔中邪。

    进到医院,任何名医碰上他都只能摇头叹气,“抱歉你没救,请砍掉重练。”,各个都是那种悲天悯人的臭表情。

    进到寺庙,道士朝他撒香灰又往他额头贴符咒,老天啊他又不是殭尸!

    进到教堂,牧师一边咏唱圣经一边从他头上浇下圣水,老天啊是在浇花吗?

    进到学校就别提了,像他这种一开口就是鬼话连篇的怪胎无疑是众矢之的,每个故事的每个班上都该有个箭靶,都该有个欠霸凌的主角,而这位置当然非浚杰莫属,他就是那个悲惨舞台剧的最佳男主角,求学以来浚杰被捉弄惯了,真要一天不被欺负他还会觉得今天异常,讽刺地令他浑身不对劲。

    接着是西医,中医。

    各种迷信,各种信仰,各种怪力乱神,各种五花八门的宗教浚杰都试过了,不论是双管齐下还是交替使用,通通都没用。

    搞到最后散尽钱财,浪费多少光阴,浚杰认为比起继续把钱丢进水里,继续浪费时间找偏方,选择投胎或许还比较实际,呵。

    最终,没能自杀的他也只能放弃。

    他不知道自己的言语究竟进到别人耳里会变成什么,大概是“嗯嗯啊啊~吧啦吧啦~”之类的可笑魔言,被人笑久了,被人漠视、被冷眼惯了,浚杰自然也放弃开口了。

    他放弃开口,放弃语言,放弃与世间人们产生联系的最强力量,只因不想再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比起被人当精神异常的疯子,他觉得被人当哑巴当残障还好些。

    即便有政府低收入户的补助基金,他还是放弃了学业,自小学二年级开始到高三结束,当了整整十年哑巴的浚杰果断放弃念大学。

    他直截了当出社会工作,毕竟他不认为用四年去换张纸,自己彻底没救的人生能够一百八十度大翻转,何况他也不是很喜欢读书。

    之所以会选工地,也是因为搬砖切砖不需学历,刚好,劳力密集的产业也不需要言语,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苦干,鲜少需要与人交流。

    当然,会这么选其实还有另一个主要原因。

    “小子!上头交给你了!”

    炙炎笼罩的第二天,位于二十五楼的阿伯朝位于三十楼的浚杰竖起拇指,接获指令的浚杰则敞开双臂挥了挥,表示“他知道了”。

    今天的浚杰同样倮着上半身,身体一样疯狂飙汗,孤身站在三十楼高处的他已系上安全绳索。

    他驾轻就熟垂到尚未完成的鹰架外,倘若将身躯放松,他整个人便会悬空垂荡于楼外因风摇摆。

    为了加强固定鹰架,浚杰两脚抵住事先搭建好的铁架以在空中维持平衡,挂在高空的他徒手将铁线一根根弯曲、绑好并缠死于鹰架间的十字交叉处。

    然后,趁着四下无人,浚杰徒手折弯钢条。

    不用怀疑,就是徒手。

    “哈哈,这能力真是太方便了,简直小菜一碟。”浚杰不禁笑道,他双手稍微用力,用差不多拧干抹布的那种力道,那些用以固定鹰架的钢条便一根根弯曲,换作常人必须仰赖工具或机械才能办到。

    上帝关你一扇门,必定会为你开启另一扇窗。

    拜“那件事”所赐,浚杰虽永远丧失与人沟通的能力,却也意外获得了超乎常人的怪力。

    除此之外,浚杰也一并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类似罹患无痛症,这也是为什么昨天坠楼后他依旧能悠哉起身。

    而会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也是因为浚杰对自己的身体做过很多实验。

    这么多年来,失去母亲,被迫和世界脱离,独自在心灵角落咀嚼寂寞的浚杰当然想过要自杀。

    就在他不甘孤独的十四岁时,他泡进盛满热水的浴缸,打算在右手腕的动脉上划下人生句点,期许自己能在雾气弥漫的浴室内缓缓阖眼。

    天晓得这一划又是另一个莫名其妙的超展开,只见右腕那被刀划开的伤口涌现的竟是深黑色的血液,没几秒就将他下半身的水池染黑,好比有只活乌贼在浴缸里喷墨。

    浑身赤倮的他随即跌出浴缸,吓得摔出浴室,他正想找什么替伤口止血时,伤口却……愈合了?

    “这种身体根本就是为了盖房子而生嘛!哈!”

    这时浚杰已将所有鹰架固定完毕,深怕作业速度太快引人怀疑,他途中不忘假装很忙的样子做做手势,乔装拿工具的模样敲敲打打,说白了他一半时间都悬挂在空中干吹风,仰望着艳阳回忆自己被诅咒的人生。

    想也知道,自己会落到这般下场都是那箱子的缘故,他肯定自己是被“那件事”的箱子给诅咒。

    本来想自杀的,曾经想自杀的,可一想到如果就这么死去,自己便无法再思念母亲,无法在脑中回忆母子两边吃蛋糕边看电视的画面,一想到这里,他轻生的念头随之烟消云散。

    已经失去母亲,已经失去荒谬幕后的一切真相,已经失去与世界产生联系的力量,浚杰自认自己失去的够多了,他不想再失去思念母亲的意志。

    大不了这辈子孤单点,反正利用这不会痛、有怪力又有超强恢复能力的身体,他大可好好造桥铺路盖房子,多积点阴德,下辈子投胎便不会再遇上这种鸟事了。

    “阿伯!我这边搞定了!”浚杰随后朝下方大喊,一喊完才意识到自己犯傻。

    糟糕!顾着回想成年往事,忘记自己必须扮哑巴!

    “什么?刚刚是谁在乱吼?”果不其然,下秒只见二十五楼处的阿伯探出头:“小子!刚刚那阵怪声你有听见吗?”

    浚杰立即挥手撇清,悬挂于鹰架外的他不忘猛摇头,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听见”。

    “喔!好吧!那大概是我热昏头了!听错了!拍谢啦!”

    阿伯有些疑惑地拍拍头上的工地帽,叩叩,猜想可能是自己上了年纪,逢酷暑所以产生幻听了吧?

    加上工地天天都吵得要命,长期在这种环境下,耳朵坏掉也是早晚的事。

    “你那边的进度如何了?我这边搞定了!”

    阿伯接着问,浚杰双手反射比出“ok”,真是松一口气,还好没被人识破。

    为了不再失去容身之处,他必须扮演好哑巴,因为他清楚知道,面对只能发出怪声的人,人们究竟会用什么样的鬼脸瞪视自己,浚杰看多了,也受够了。

    浚杰知道这世界已没一处容得下他的声音,但至少,在世人尚未发现他是个怪胎前,这世界依然容得下他的皮囊。

    一旦连这个仅存的空位都失去,到时,他也不必再思念母亲了。

    到时,彻底与世界剥离的他就只能去见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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