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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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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撇开要写校外教学心得,今天的陈浚杰其实是很开心的。

    比起屁股黏在座位上一整天,他觉得全班一起来美术博物馆参展较不枯燥。

    不善与人交流,老是躲在队伍最后头的他也总能自得其乐,自己一人在班级队伍的最后方晃啊晃,左看看右看看,就算不知不觉脱队了,被老师硬抓回去也不影响他走马看花的好心情。

    如同一般的八岁孩童,浚杰看到蝴蝶会想追,看到毛毛虫在地上爬也会手贱想去戳,他会用吸管吸起珍珠吐人,也会用橡皮筋弹苍蝇,他总能替自己孤身一人的小小世界找乐子。

    简单来说,浚杰虽然不善与交流,他总没法好好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不代表善良的他不想跟大家做朋友,他就真的只是……嗯,不太会说话。

    “好了同学们,先在这边停下来。”

    负责带队的博物馆解说员顿时停下脚步,他一停下,身后个个背着幼儿后背包的孩子们接续咚咚咚地轻轻撞上彼此的后背包,像是一大串可爱的娇小骨牌。

    而活在自己世界,早就散步散到出神的浚杰则继续向前,他只管沿切线方向飞出,只因被博物馆大落地窗外的麻雀吸引。

    “陈浚杰!快点回来!”

    可惜,行动突兀的他很快又被整路尾随的班导再次抓回队伍,抓回那个人挤人的圆圈圈。

    他终究和其他小朋友一样站到那幅巨大的画作前。

    “那么接下来介绍这幅『天使与恶魔的赌局』,这幅画可是西方国家口耳相传的世纪名作,你们可以看到画作右下角的恶魔捧着箱子,左上方的天使则敞开翅膀令洁白的羽毛坠落,而位于画中央的凡人正犹豫着……”

    解说员边说,环绕他的孩子们一边窃窃私语,孩子们个个面露胆怯,不外乎是因为画里的恶魔笑得过份阴险狰狞,左上方的天使神韵担忧,用极为怜悯的神情注视着中间赤倮的凡人,只因凡人的目光始终聚焦在恶魔手里的箱子。

    天使叹息的双眼明显在暗示凡人千万别打开箱子,千万别被恶魔的言语诱惑。

    “此画最特别的地方无非是作者不详,西方世界的人甚至传言这幅画并非出于人,而是出自恶魔或天使的双手。”

    解说员继续介绍道,少数认真的孩子开始翻阅手里的导览手册,没料关于面前这幅画的信息少之又少。

    其中一名好奇宝宝突然发问:“那,天使跟恶魔为什么要打赌?他们是在赌什么?”

    “好问题,这其实有两派说法,第一派说法是,天使与恶魔严禁私斗,但光暗两界仍想拉拢人类成为自己派系的战力,所以采用斗智的方式,也就是用赌局的方式来拢络凡人。”解说员大方分享他知道的少许信息:“另一派说法是,天使与恶魔单纯想考验人性,仅此。”

    听完解说孩子们仍旧一愣一愣,这般解说对小学二年纪的孩子们实在太过深奥,他们只会九九乘法表、鬼抓人跟吃布丁,“人性”这一词尚未纳入他们脑袋里的小小字典。

    至于浚杰依然望着落地窗外的两只小麻雀,他希望队伍走过去时牠们还没飞走。

    “所以这局是谁赢呢?”另一名好奇宝宝跟进。

    “倘若凡人打开恶魔手里的箱子,那就是恶魔赌赢了。”

    “那恶魔赌赢会怎样?他会得到很多糖果吗?还是……会有好儿童卡?”

    “我想不会,呵呵。”解说员干笑,觉得这些孩子真是可爱极了:“没人知道恶魔赢了或天使赢了会有什么结果,关于这幅神秘画作的文献实在太少,叔叔我也不敢乱回答你们。”

    “啥……感觉好恐怖喔……”一名女童不禁咬紧下唇,她不喜欢这种引人遐想的结局。

    “哎呦,想那么多干麻,不过是幅普通的画嘛!哈哈!”一名男童悠哉将双手背在脑后,听他这么说班上同学随之松了口气,大伙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得也是,不过是幅画,何必这么认真?

    见气氛稍微缓和,解说员便打算将队伍带往下幅作品,没料队伍才刚起步,一名淘气男孩的喊声倏忽划过整个空间。

    “礼物!”

    浚杰露出灿烂的笑,他一路逆向挤乱队伍,很快便来到“天使与恶魔的赌局”面前比出手指又高喊了一次。

    “礼物!”

    他指着恶魔怀里布满奇怪纹路的箱子,还雀跃地踮了踮脚尖,天真的他似乎把那恶魔误以为是圣诞老人了。

    这无知的举动当然换来全班一片哑然,好不容易舒缓的气氛如今又回到冰点。

    “陈浚杰!”

    无奈的班导只好再次将他抓回队伍里,看老师好像有点生气,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生气,乖巧的浚杰也只能安分让老师抓死袖子强行拖走。

    “礼物……”

    被拖走的浚杰离画作远来越远,他视线依旧停在远方恶魔手里的奇怪箱子,他真的好想好想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可惜,这份好奇将会成为他漫长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

    校外教学结束,返回学校后,浚杰期待已久的钟声终于响起。

    他每天辛勤踩着小小步伐来到这个像是监狱的地方就是为了这刻——放学。

    “老师再见,小朋友再见,大家明天见,再见!”

    放学时段,孩子们在导护爸妈的指挥下陆续排好队伍,唯独浚杰无视所有师长拦阻,自顾自地冲出校门。

    “蛋糕!蛋糕!”浚杰喊着不明所以的话奔出校门,很快就消失在大家烦躁的视野里。

    “唉,又是那孩子。”

    对此师长们早司空见惯,其他来接送小孩的家长免不了交头接耳。

    大家都知道浚杰是名问题儿童,校长知道,老师知道,同学们知道,跟他最熟的训导主任当然知道,翻遍整座校园大概只有那条叫小黑的校狗不知道,因为牠都在睡觉。

    大家都知道浚杰总是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虽然清楚他不坏,但众人总是对没法看到事情重点的他感到厌烦。

    医生说他未患有亚斯伯格,可他始终不明白规矩,无法社会化更无法正常教育。

    校长在台上致词,站在肃静台下的他直接高喊“蜜蜂!”,兴奋高喊像是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蜜蜂似的,同学都觉得他蠢毙了,觉得他可能只想引人注意、刷刷存在感博取关心。

    班导批阅他的联络本更是痛苦,字丑外加一堆常人无法理解的鬼画符,更不用提上课还得面对他一直举手,一直举手,一直举手只为了问那些乱七八糟的鬼问题,什么“有星期七,那有没有星期八?”这种等级的鸟问题,提问的时间点还是在音乐课,整个就是无解外加莫名其妙最高级。

    最后老师当然没理他,只觉得竟然这么爱举手就派他到外面去举水桶。

    如此碍眼的家伙当然有被霸凌过,少数看浚杰不顺眼到极点的淘气男孩曾故意将福利社的葡萄汁倒入他书包,殊不知天真无邪的浚杰回家只是开心地跟母亲说“妈咪妈咪!我的书包好香喔!有葡萄的味道耶!”,只能说无知便是福。

    也许,浚杰知道大家不是那么喜欢他,他隐约能察觉。

    可他真的不讨厌大家,他唯一讨厌的东西只有拌在油饭里的干燥香菇,一来他对香菇过敏,二来香菇干燥后的味道令他想吐。

    “蛋糕!蛋糕!”

    这时浚杰已蹦蹦跳跳来到家里附近巷口的摊贩,上了年纪的老伯推着移动式摊车,摊车上方则挂着印有“脆皮蛋糕”五个红字的黄色塑胶板。

    奇数一三五,偶数二四六。

    伯伯只会在偶数的时候出现,今天星期四,所以有蛋糕!

    “蛋糕!”浚杰兴奋地跳到老伯的餐车面前掏出三十元:“伯伯给你!我种了三天!”

    “好好好~收你三十元~”和蔼的老伯接过浚杰递出的三个十元硬币,他刺起五块蛋糕,刚好是一份的量递给矮小的浚杰:“来,给你,小心烫喔。”

    “谢谢伯伯!”浚杰开心地点头鞠躬,他其实是非常有礼貌的孩子。

    “不过小弟弟,你刚刚说的『种了三天』是什么意思?”老伯忍不住问。

    “我把十元硬币丢进布丁盒、放了湿棉花的空布丁盒,然后硬币就跟绿豆一样发芽长大了,硬币变多了!”浚杰毫不吝啬和老伯分享他实验出的致富方法:“一天多一个!我种了三天,十元变成三十元,刚好可以买一份蛋糕给妈咪吃!”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弟弟你真是孝顺又懂事呢!”

    老伯不禁莞尔,他猜想这增值实验十之八九是男孩的母亲暗中替硬币“施肥”,还真是相爱的一对母子,令人羡慕,令人感到温暖更令人想祝福。

    这也是为何浚杰当初会在音乐课上问那令人傻眼的问题,他必须知道有没有星期八,如果有的话,代表星期八老伯也会出来卖蛋糕,因为八是偶数。

    比起中文课本上的词语解释,浚杰更想记得每个能买蛋糕的日子,配合他的硬币种植计划,他想精准拿捏每个能购买蛋糕的日子并记录在老旧的月历上。

    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坐在母亲腿上,两人一起看着电视吃热呼呼的美味蛋糕。

    浚杰觉得,就算学校里的大家不是那么喜欢他也没关系,因为他还有妈妈。

    他问过,妈妈也回答过。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讨厌你,妈妈也永远爱你。”

    浚杰知道妈妈绝不会说谎,这句话将一辈子烙在他心里。

    没有爸爸不打紧,没有朋友不打紧,得不到师长们的爱与认可也不打紧,只要有妈妈的爱,就算天塌下来、就算世界末日也夺不走浚杰的笑容。

    深怕蛋糕凉了,跟老伯道别后,浚杰便加快脚步深入巷弄,往那位于巷子最底的违章建筑快步前进。

    一抵达那间破旧简陋的绿顶铁皮屋,浚杰便在门口脱了鞋袜,他本想按电铃,却发现铁门竟然没关。

    妈妈去倒垃圾吗?

    “妈咪!我回来了!”

    没有多想,浚杰很快跳进屋里,一进到屋内,他才发现屋里暗得诡异,灯全都没开也安静的奇怪。

    “妈咪?”

    浚杰感到疑惑,虽然看不见,但他本能往屋内更深处走去,未料才跨了两步,他就踩到一滩水。

    他顿时一愣,只因为这滩水踩起来触感很怪,有点黏,有点腥味,有点像是……血?

    喀锵!

    碰声响起,位于浚杰身后的铁门剎时关上,接着发出“喀喀”的反锁声。

    被门声吓着的浚杰才正想转头,没料一只粗壮的手臂随即架住他脖子,然后转瞬一割。

    唰——

    蛋糕散落一地,冰冷的刀子毫无怜悯,刀锋轻易切开浚杰的喉咙和颈部肌腱,碍于视野漆黑,错愕的浚杰尚未弄清状况便向前跪倒。

    来不及痛,来不及哭喊,正确来说连声带也被割断的他根本没能哭喊,浚杰只能任凭身体失去重心,前倾,最后趴进他方才踏入的血泊。

    气管断裂的他没能呼吸,只能抽吟式的喘气,他两只颤抖的手紧紧按住脖子上的切口,却没能阻止持续流出的湿黏液体。

    好痛……好痛……真的好痛……

    妈咪你在哪……妈咪……救命……我……我不要死掉……

    浚杰的脸逐渐苍白,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忙着痛,眼角忙着流泪,内心更忙着呼唤不见踪影的母亲。

    他睁大双眼想确认四周,这才发现面前离自己十分接近的脸庞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浚杰侧躺的视野映照母亲惨白冰冷的脸,她瞳孔放大,面露惊恐,浚杰这才明白残酷的事实——妈妈死了。

    “不……不要……妈……妈妈……妈……呜……”

    比起痛楚,此刻真正让浚杰泪流不止的原因是爱人的死。

    他脖子很痛,但远远比不上此刻内心的痛,看着不再会动的母亲,看着散落一地的蛋糕,倒卧于母亲血泊中的浚杰也渐渐失去意识,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真可悲。”

    直到那只奇怪的箱子落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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