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没有。”钟成英回答得斩钉截铁，她没有转头，她能感觉到身后人的靠近，在那一刻，她全身的肌肉变得紧张起来，令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她想要立刻离开这里的冲动。
钟成英没有想到仅凭她一句没来由的问，就险些被宋思礼猜到了。
2012年，钟成英博士毕业，和宋思礼分手的第六年。
钟成英当时的生活很不顺，她博士毕业，但是找不到工作，因为她得罪了她的导师，所以当地的医院都不要她。
在那个雨夜，钟成英握着手机，躺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那一刻人的所有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她从未有过的疲惫，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前方已无路，那么，要后退吗？可是又不甘心，这一百步，她已经走了99步。
钟成英是家里的老大，她的母亲生了三个女儿，是个不识大字的农村女人，她的父亲对于妻子生了三个女儿很不满，并借此自暴自弃：既然没有儿子，人生就没有奋斗的动力了。
钟成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在一个几乎所有女孩子都被灌输“你要乖巧听话”的地方，她生出了反骨，她卯足了劲，想去外面看一看。
钟成英报的医学院离家很远，她把录取通知书藏得很好，直到尘埃落定后，才给家里来了个爆炸消息。
当时的餐桌上，钟父的巴掌怒不可遏地扬下来，而钟成英却在他惊诧的目光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那是钟父第一次正视自己的这个女儿，她不像村里其他女孩儿那样生的瘦小，她现在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和自己一般高，她的眼睛里燃着火焰，是不属于这个腐朽的村庄的鲜活。
钟父知道自己镇不住这个女儿了，把碗往地上一摔，骂骂咧咧地走了。
钟母是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望着大女儿直叹气：“你又是何必？”钟母倒是没那么意外，钟成英是她生的，她早就察觉出这个女儿不属于这里。
钟母说：“妈知道你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但你这样做，妈也不知道对不对，哎——”
钟成英紧紧抓住母亲的双臂：“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走之后，你一定要让二妹和三妹继续读书——”
钟成英知道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钟母一辈子没走出过这里，见识有限，她因为没生出儿子被嫌弃了一辈子，但也没有因此亏待女儿，她忍受丈夫酒后的粗暴，忍受日复一日繁重的家务，因为世世代代如此。
钟成英也从没怨过母亲，但她不想再重复母亲的生活，也不想让妹妹们重复这样的生活，二妹七岁，三妹六岁，现在都在村里的学校念书。
钟母叹气：“她们两个又不像你是有读书的天赋的……”
村里的习气是，男孩子无论怎么样都要读书，没有读书的天赋家里砸锅卖铁也要把他送到市里读书；至于女孩子么，认个字就可以了，不阻止，但是也不会费多大力去支持她们。
但这些年“要读书”的观念逐渐深入人心，要是出个文曲星什么的，家里还是倍有面子的。
钟成英初中的时候考上了市里的一中，给钟父挣足了面子，再加上当时家里也没其他孩子，所以也让她去读了。
钟成英当时坚决地跟母亲说：“妈，你不要管爸，大不了这个钱我来出，总之一定要让她们把初中读完，如果考不上高中，就让她们去学一门技术。”
钟母很震惊：“你哪里的钱？”
钟成英说：“我自有办法。”
所以钟成英的大学过得很拮据，医学专业的课程本就繁重，她还要做各种兼职来赚钱，但她从没因为兼职影响过自己的学业，她深知，唯有她的专业知识，才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本事。
宋思礼大约是她枯燥的大学生活里唯一的色彩。
宋思礼和她不同，宋思礼的父母都是老师，也算是出生于诗礼之家。
钟成英从宋思礼的身上学到了很多，包括后来决定读博，也是受了他的影响，所以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就想起了他。
钟成英早就换了手机，删掉了他的电话号码，但是那串数字她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在一种鬼使神差的冲动下，她打出去了。
等待的那十几秒，是最煎熬的。
她希望他接，又希望他不接。
钟成英想，或许，他也和她一样，早就换掉了电话号码。
但是电话接通了，他懒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好，我是宋思礼——”
少女的自尊堵在喉咙里，她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最后钟成英挂断了电话。
接通电话的那一刻，钟成英心想，听声音，宋思礼大约是过得很不错的，所以，她不能过得比他差。
事实证明，人的脆弱是一过性的，第二天白天，钟成英就想开了，这里的医院不要她，她就去远一点的城市，她一个博士，难道还能找不到工作吗？
钟成英在离开这座城市前，收拾出了一些旧物，思来想去后，决定寄给宋思礼，她打听到他已经于两年前入职海都市大学附属医院，便按那个地址给他寄了过去。
或许在那个时候，钟成英也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想知道宋思礼会是什么反应。
但是没有反应，因为，东西被退回来了。
得知东西被拒收的那一刻，钟成英觉得很丢人，或许对方早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于是自此之后，钟成英再也没有试图联系宋思礼。
直到多年后得知这段乌龙往事，钟成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或许会觉得唏嘘吧，但是当宋思礼问起的时候，钟成英还是下意识地否认。
她不想让他知道，在那些过去的岁月里，她有过后悔。
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和慌乱，钟成英说了伤人的话，她说：“我只是没想到，像宋主任这样冷情的人，竟然会去西部做无私奉献。”